盛王

那老頭兒倒吸一口涼氣,“嗬,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啊!五百兩不少了!”

“五千兩。”

“你這小子懂不懂行情?七百兩差不離了,你這畫我看過了,不過是中等物件,七百兩你我都有賺頭。”

江儼靜默不語,只摩挲着手中畫軸,一副難捨難分的樣子。

老頭等半天也沒等到下文,只好又加了價:“一千兩,我咬咬牙做你這筆生意。如今生意不好做喲,鬧不好就是血本無歸的買賣,我擔這麼大風險,總得有點賺頭吧?”

“五千兩。”江儼又是一句五千兩,任那老頭兒侃得天花亂墜,他自巋然不動。

老頭氣得吹鬍子瞪眼:“兩千兩頂天!一個銅板都不能再多了!不成那就甭談了!”話落擺手就要走。

承熹聽了也覺得有理,主要是因爲知道這畫的底細,所以心虛得不行,輕輕扯了扯江儼的衣袖。江儼不理那老頭,轉頭對承熹笑笑,兀自說:“五千兩,低了咱不當。”

見那老頭扭身要走,江儼也沒攔他,反倒自己收拾好畫裝了畫軸,牽着公主就要往外頭走。眼睜睜看着江儼起身收拾好畫便要走人,老頭兒趕緊把人攔下:“別走啊,你坐下咱再好好兒說說!”

他佝僂着背,比江儼矮一大截,江儼垂眼看他,淡聲道:“五千兩。”

“哎喲我的祖宗喂,三千兩成了吧,你總得給我條活路吧!”瞧見承熹跟在江儼後頭,忙說:“小娘子趕緊勸勸你家相公,跟頭牛似的倔!”

這回承熹不再作聲,只顧着笑了。

“五千兩,不二價,愛買不買。”江儼斂眸靜靜說:“慧眼識珠的人多了去了。”

裡頭的另外三個老頭聽見這動靜,都跑到前堂來湊熱鬧,七嘴八舌說:“五千兩也算不得貴。”“蒙老兒你若是不要,我可就收走嘍!”

老頭兒愛不釋手地摸摸畫,咬牙道:“買買買!”心裡頭卻嚥了一口老血,原本打算一千兩拿下,卻愣是被這小子牽着鼻子走。忽的想到了什麼,連忙確認道:“五千兩可是死當的價啊!”

江儼點點頭,言之鑿鑿說:“不會回來拿的。”

那老頭兒這才放心,放下畫拿銀子去了。數了五張千兩銀票出來,還特意裝進了個木匣子,給了江儼。

老頭抱着畫一陣肉疼,卻見面前的江儼將放了銀票的木匣轉手交到身後的小娘子手裡了,老頭登時拊掌長嘆:“感情你媳婦纔是那個耳根子軟的,老朽該跟她說價啊!”

承熹笑笑不語,又把木匣揣進了江儼的兜。

幾個老頭看得眼角直抽,忙說:“小娘子家中若還有什麼稀罕玩意,多過來幾趟啊,保準給你最明白的價。”看明白江儼是個妻管嚴,這回直接跳過他跟承熹說了。

出了門,承熹笑眯眯地挽上江儼的手,覺得這地方縱是千不好萬不好,卻也有一點好,不用像在京城一樣那般在意男女大防,京城即便是民間夫妻一起出門,也只能前後錯開半步,不能行得這麼近。

“公主不要覺得我奸詐。”江儼低下頭瞅了瞅公主的表情,沒什麼不高興的樣子,輕咳一聲說:“在商言商,公主的畫也值那個價。”

承熹笑說:“無妨,倒還覺得挺有意思的。”又說:“退一萬步講,即便真是騙人,咱們騙一回賺夠銀子,總比騙好幾回要好。”

江儼這才放心下來,忽的腳步一頓,凝眸盯着承熹的肩頭看。承熹隨他的視線看去,見自己肩頭上不知什麼時候落了一隻小小的紫蝶,日光下微微閃着藍瑩瑩的光,恁是好看。

那蝴蝶雙翼輕顫,落下點點紫色的碎粉。見江儼仍蹙眉看着,承熹輕輕拍了拍肩頭,那蝴蝶就飛走了,笑着問他:“怎麼了?”

江儼似忽然想到了什麼,霎時臉色大變,飛快地將方纔匣子裡的銀票取了出來。承熹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見江儼以迅雷之勢用木匣子將那蝴蝶扣住,隨手丟在了路邊。

承熹正是莫名其妙,登時腰間一緊,被江儼攬着腰轉身往最擁擠的路口走去。待轉進了一條小巷,看周圍沒人了,江儼忙把她肩頭的淡紫色磷粉拍乾淨。

“有人跟上了?”承熹被江儼半抱着一路快行,忙揣測問:“是那典當行的人?”卻不知方纔那蝴蝶有什麼異常,爲何江儼見了便如臨大敵的模樣。

“隱匿的功夫不錯,不像是典當行跟出來的。”江儼蹙眉想了想,又說:“卻也不知是什麼人,若是裕親王的手下,早喊了官兵一擁而上了。”

“可這虔城除了裕親王,還有誰會跟着我們?”

江儼腳下動作越快,皺着眉細細琢磨一會兒,見公主已經慌了神,只好強笑道:“別慌,許是我想錯了。”

話雖如此說,他卻換了一條路走。來時的路承熹還依稀記得,明顯不是這條路,江儼卻說:“小心爲妙,今晚咱們換個住處。”

承熹嗓子直髮緊,心口也噗通噗通直跳。江儼挾着她在小巷中七拐八拐,明明他也剛來沒多久,卻像是生在虔城一般的輕車熟路。

約莫走了兩息工夫,又找到了一處空宅子。這處宅子破落,牆皮斑駁脫落,牆角下生了層層青苔,不知廢置了多久。見四下無人,江儼攬緊公主躍過矮牆翻了進去。

承熹欲言又止,想說私闖民宅不好,轉念想想若是去找先前的牙行,又得費不少功夫,便什麼都沒說。

兩刻鐘以後,先前在宅子裡住着的十幾個暗衛也陸續趕了來,在幾個空房間中擠着。剩下的暗衛承熹不知都在何處,卻知道江儼自有安排。

這宅子不知多少年沒人住過,滿是陳腐氣息,只是天色已晚,除了公主的屋子,旁的都來不及收拾。

出門賣畫的時候便已是午後,在宅子裡安置下來又用過晚膳,天很快黑了。

承熹惴惴不安,整副心神都緊繃繃的熬了一個晚上,等到了子時還是睡不着,在江儼懷中翻來覆去。江儼被她弄出一身熱汗,深深喘了兩口氣,握着公主的肩頭把她推遠一些。

“怎麼了?”承熹仍不明所以,看江儼滿頭汗的樣子忽然想明白了什麼,不敢再緊挨着他,輕咳一聲平身躺着睡。好一會兒,卻還是睜着眼睛睡不着。

江儼親親她額角,她額角也滿是細汗,不知是因爲熱還是因爲緊張,便拿過一把蒲扇來給她扇涼。

“今天下午是有人跟上了麼?”

“今日咱們走得快,跟蹤的人應該沒瞧見咱們走得是哪條路。”江儼心中沒底,卻也只能撿些鬆快話安慰她:“城南又有四萬百姓,即便裕親王手下的人發現了異常,一時半會兒也是查不到咱們的。”

想起那隻被江儼扣在匣子裡的蝴蝶,承熹又問:“那蝴蝶又有什麼古怪?”

怕惹她擔心,又因自己也只是個猜測,江儼避而不答,只說:“許是我想錯了,公主別想了,快睡吧。”話落摸摸她平坦的腹部,低聲笑了:“快睡吧,別累着咱孩子。”

承熹點點頭,知道自己也幫不上忙,只能往最壞的地方做打算:左右裕親王又指着自己做人質,即便再被擒住,她也不會有性命之憂;而若是裕親王要傷害江儼,那她就拿自己性命作保,總能熬到承昭的軍隊攻入城來。

把最壞的結果想了一遭,承熹放下了心,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丑時剛過,江儼驀地睜開了眼,一翻身披衣坐起,回頭給公主掖好了被角。

只等了兩息功夫,後窗被篤篤叩響,窗子從外面被推了開,外頭利索地翻進了兩個黑影。兩人都是一身夜行衣,手中利劍已經脫了鞘,正是那兩個女暗衛。

三人都是習武之人,黑暗之中也能看得分明。只見其中一個女暗衛衝江儼搖了搖頭,江儼心下一沉,留下她二人護衛,自己提劍出了房門。

承熹睡得正熟,依稀之間聽到有人叩門的聲音。她睡覺一向淺,門外的人只敲了幾聲她便醒了,略略醒了醒神,聽見敲門聲一時有些詫異。

自打與江儼同榻而眠開始,承熹便沒有了夜裡點燈的習慣。此時四下烏漆抹黑的,什麼都看不清。她往牀的外側伸手摸了摸,卻驀地一驚,江儼不在。

“江儼?”承熹輕輕喚了一聲,無人應答。許久卻聽到有人咳了一聲,聽着像是在房門外頭。承熹忙問:“江儼,你在哪?”

江儼卻又不作聲了。

一顆心緊緊提了起來,承熹摸索着穿上外衫鞋襪下了牀,剛走出兩步就被絆了個趔趄,低頭一看登時嚇得不輕。

原來地上是兩個人影,直挺挺地躺着地上,睜着雙眼看着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只見兩雙眸子隱約翻着幽光,愈發顯得滲人。

承熹嚇了個半死,捂着嘴嚥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尖叫,又撞翻了一張矮凳,這才摸到桌子旁燃起了燭燈。壯着膽子回頭一看,地上躺着的是那兩名黑衣女暗衛,臉色青紫一片,似是中了毒。

承熹閉了閉眼,捂着發疼的心口慢慢蹲下身,探了探兩人鼻息,都是氣息均勻。她再細細一瞧,兩人都是醒着的,卻不知爲何不能動彈。

“能否說話?”兩個女暗衛眼珠子亂轉,卻不明白她二人想要說什麼。

期間,門外敲門的人似也聽到承熹醒了,篤篤叩門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承熹勉強定了定神,從江儼的枕下取出一柄匕首,握在手中卻仍舊沒有半分底氣,手抖得篩糠似的。她站在房門前只覺得腳軟,連帶着腹部也一抽一抽地疼,腹中的孩子似也察覺到了她的緊張。

院子裡忽然傳來了莫名的響動,江儼忽然劇烈地咳了起來。承熹聽得心裡發緊,再無暇多想,推門走了出去。

屋外滿滿當當站了一院子人,都是年紀輕輕的男子,俱是斂眸垂手而立。承熹藉着身後屋子裡的燭光定睛一看,每個男子都是臉色煞白,夜色之下彷彿吸人魂魄的魑魅魍魎。各自脖頸之上還繞着一條小蛇,黃花紋的青紋的,嘶嘶地吐着細舌。

承熹只覺後背發麻,忙避開了視線,轉眼又見院子裡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暗衛。

而江儼被壓着跪在一人身前,雙手各被一人死死鉗住,還有一人手中握着匕首壓在他舌根之上。想來江儼先前的咳嗽便是爲了預警,此時他嘴邊已現了血色。

一個年過五旬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在這肅殺的氛圍中卻似閒庭賞花一般,似笑非笑地將承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慢悠悠道:“侄女別來無恙。”

裕親王?

承熹臉上僅有的半分血色都褪了個乾淨。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上午下午都有考試,晚上收拾行李準備回家,所以明天(1.12)沒有更新_(:з」∠)_後天的更新會挪到晚上。

哈哈哈哈我要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