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

承熹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像是入了夜。身下躺着硬邦邦的牀板,嘴裡被一方帕子堵着,想喊人也喊不出來,雙手雙足都被一指粗的麻繩緊緊縛着,分毫不能動彈。

大約是因爲被綁得久了血流不暢,動一動痠麻脹痛的感覺齊齊襲來。

片刻之後,眼睛習慣了黑暗,發現低頭能看清自己的衣物,甚至能看到縫隙之中似有微光漏了進來,這才猜測自己應該是在一個密閉的空間。

承熹用力蹬了蹬腿,觸到了擋板一樣的東西。雙腿沿着這擋板的邊沿一點點磨蹭,終於知道了自己在什麼地方。

五尺見長的木箱子,剛剛能裝得下她……

她心裡瞬間翻騰起驚濤駭浪,整個人冷得發抖。

原來竟是在一個棺材裡。她雙腿往上頭蹬了兩下,才知這棺材被釘死了,只有微弱的光從棺材的邊角縫隙中漏出來。那縫隙很窄,正是盛夏,棺材裡更是憋悶,想來這縫隙是爲了留給她呼吸。

承熹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心知這棺材空間狹小,那小小的縫隙也透不進多少空氣,她緊張得大口呼吸肯定是不行的。只好深深掐着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嘈雜的哀樂聲入耳,承熹側耳貼在這層木板上,四周似圍了不少人,她能聽到周圍許多腳步聲和車軸行過的聲音,行走間有微弱的晃動,應該是在平坦的道上行走。

此時最該慶幸的是賊人並沒有直接要她的性命,而是大費周章地把她帶去別處。一定是清楚她的身份,有所圖謀。

想明白自己不會有性命之憂,承熹稍稍放下了心。可她與欽差陸甫頭一回見面,又無仇無怨,緣何他要費盡心思抓自己?他又是誰的人?

因着在京城兩回遇險,她頭一個懷疑的便是大皇子,雖清楚大皇子逃出了京城,可他中了毒,尚且自顧不暇,京城的人脈都斷了,不可能策劃如此周密的行動。

心念一轉,又想到了重潤,自打重潤三月上京,那之後她便連連遇險。可重潤是父皇派了官兵一路護送回虔城的,裕親王的封地虔城在東南之地,與襄城隔着很遠,怎麼會無端出現在這裡?

“頭兒,她醒了!”大約是承熹翻身之時的動靜大了些,跟在棺材旁邊的人聽到了響動,忙低聲喝道。

承熹一顆心都跳到了喉嚨口,小小一方棺材裡,她只能聽到自己心跳噗通噗通的聲音,連外頭的哀樂聲都恍若不聞。

正提心吊膽之際,卻見棺材縫隙中露出一點火星子,只須臾功夫,那古怪的香氣又盈滿這一方狹小棺材之中,承熹又一次暈了過去。

*

而另一頭的江儼與那府尹說完話,待回了公主所在的院子,鼻尖隱約嗅到一絲古怪的香氣,心神一晃暗道不好,忙屏息靜氣,才把腦中這陣暈眩抵過去。

迷香通常用在密閉的室內,而此時這迷香味道古怪,效力強勁。院子裡本就通風良好,此時這香氣已經消散了不少,卻仍有如此效力。若是如先前那般,興許江儼也得中招。

院門和房門外本各有四個侍衛守着,此時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紅素也倒在屋前的矮階上,房門卻緊閉着。

江儼心中一慌,忙破門而入,卻遍尋不到公主的身影。上前掐着紅素的人中,卻如何也掐不醒她。

他強自穩住心神,一聲長嘯,喊來府中的幾十侍衛,叫他們堵死這府中前後門所有出口,自己把房間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牀下發現了一處密道。

指了幾個侍衛從那密道追上去,剩下的侍衛仍把這府中圍成鐵桶。

他臉色青白一片,平時肅然正色便不怒而威了,此時一雙的眸子陰鶩得嚇人,似裡頭淬了血光。一旁有侍衛硬着頭皮問:“頭兒,咱們不追上去?”

江儼無心解釋,連聲音都有些顫,強作鎮定略略說了兩句:“興許賊人仍在這府中,等着趁亂脫身,待安置在客棧的幾十侍衛來了,把這府中搜個遍再追上去。”

府尹聞訊匆匆趕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便被江儼撂倒在地上,死死卡着他喉嚨,厲聲逼問:“人呢?”

那府尹憋得面紅耳赤,從嗓子眼憋出一個幾個字:“你這是要作甚……”

“公主呢?”

“下官不知……”府尹本比江儼官大,只是他此時心中惶惶,一時竟連尊卑都忘了。

“這是你府中。”江儼額角青筋直跳,“牀底下有密道,你如何能不知!”正院是府尹夫婦所住的,左右各兩個偏院是客院,先前府尹卻想也沒想把公主安排到了左邊,牀底下便恰好有密道,定是心中有鬼。

府尹自知理虧,也說不出辯解的話來,臉上血管暴突,已經喘不上氣。

幾個衙役都拽不開江儼,他五指如鐵鉤似的,直把那府尹扼得翻了白眼,另一手卻沿着他下頷至耳根用力摩挲。

先前先蠶禮時,那京兆尹便是戴了假面具才得以瞞天過海,此時江儼心中頭一個反應便是這府尹也是奸人假扮的。

然而不是,他臉上什麼都沒有。

江儼稍鬆了一些力,將將能讓他說話,厲聲問:“你府中爲何會有密道?通向何處?”

那府尹嗆咳了兩聲,勉強喘勻氣,知道此時非比尋常,丁點不敢隱瞞,忙說:“那密道通向旁邊街上的春鶯樓!”

“春鶯樓是什麼地方?”

府尹漲紅着臉不說話,這話卻已不需問了,府尹的媳婦聞得“春鶯樓”,登時火冒三丈撲了上前,把江儼都推了一個趔趄,可見力氣之大,照臉撓了那府尹好幾下,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你又與那些個不三不四的賊娘鬼混!你前些年應了我什麼!”

那府尹哀嚎不休:“前些年我去過兩回,這些年都不去了!”沒躲及,臉上被夫人的指甲撓了好幾條血道道,又壓低了聲音求饒道:“這有外人看着呢,夫人你給我留點面子,咱私下再說成不成?”

兩人鬧成一團。

江儼瞧那府尹說話不似作僞,只能恨恨鬆開了他,又叫一羣人直接去圍了春鶯樓。

正巧此時紅素悠悠轉醒,聲音低不可聞:“是陸大人……陸大人劫持了公主……”

“他可是走的密道?公主可有受傷?”紅素搖搖頭,她剛瞧見欽差入內,還沒說話就被迷暈了,自然不知道後事。

江儼沿着那密道一路行,這密道極窄,裡頭盡是灰塵,想必是洞頂上掉下的碎土。像是許久沒有人來過,大約那府尹說他這幾年沒來過確是真話。

密道里頭留着一個侍衛,正在拓地上的鞋印子。瞧見江儼跟了上來,忙說:“地上這腳印在我們進來之前便留下了,想來是賊人留下的。”

江儼點點頭,這密道不長,中間也沒有任何岔路。因那春鶯樓就在旁邊一條街上,走了不足百步就到了。他與先前順着密道追上去的幾個侍衛碰了頭,不過片刻,分散住在客棧的幾十侍衛也追了上來。

這麼多差爺把春鶯樓圍得水泄不通,老鴇何曾瞧過這般陣仗?跪在地上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臉上的妝粉都撲簌簌得落,扯着嗓門哭嚎道:“官爺明察!這些姑娘都是自願來的,奴家可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

江儼沒空與她歪纏,帶着人上樓挨個踹了門,把裡頭正在忙活的野鴛鴦嚇得不輕,驚起一片雞飛狗跳。

卻也沒找到陸甫或公主任何一人,又抓過那老鴇問她,那老鴇靈機一動,忙說:“一刻鐘前有一輛雙騎的灰頂馬車,從後門出去了!後門是通向北城門的!”一旁的龜奴也連聲附和。

江儼只好又去追,等不及府尹調令,直接叫隨行的幾十侍衛分散把南北兩道城門堵住,不許任何人出入。

襄城只有南北兩道城門,江儼先按着老鴇的話去了北城門,把這半個時辰內的出城記錄翻找了出來,抓過兩個守城軍來挨個問,凡是攜了女眷的都問了一遍。

此時正是晌午,烈日當頭,百姓往往不會選這個時候出城門,半個時辰之內出城門的統共只有四夥人。

一個趕着牛車的菜販賣完了菜要回村裡,牛車本就小,車上又是空的,定不是這個;

一個帶着孫女的老嫗,白髮蒼蒼,還駝着背,她的孫女身量矮小。祖孫倆方出了城門,大約是中了暑氣,此時還在官道旁的一棵老樹下坐着乘涼,江儼一眼望去就能瞧得見,也不是她們。

一位富家公子哥與女眷同乘一騎,似是要去郊外玩樂。

江儼心中一動,忙追問了幾句,聽那守城軍又描述了幾句,才知馬上的那女子巧笑倩兮,穿着暴露,與那公子哥旁若無人地親近,定是青樓女子無疑。

若是公主給人劫持,定不會與他說笑。江儼把這個也排除了。

最後一個是一駕馬車,正如那老鴇所說,是雙騎灰頂的。

聽得此話,江儼心砰砰直跳,扯着那守城軍衣襟疾聲問:“這馬車裡頭坐得是何人?”

這事剛過去兩刻鐘,守城軍自然記得清清楚楚,“趕車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書生,模樣還挺周正的,車裡頭的是他病重的媳婦,瞧不出生了啥病,靠在車裡閉着眼睛不說話。另有兩個年輕書童騎着馬跟着,個子都不高。”

江儼頓時認定這便是公主了,閉着眼睛,又不說話,定是被迷暈的公主!而守城軍形容的男子長相、年紀和穿着也如陸甫相仿。此行,陸甫身邊也只帶着兩個書童。

忙飛身上馬,帶了十幾個侍衛從這北城門上了官道去追。

而一刻鐘前的南城門,一隊幾十人的喪儀隊行了過去。

送葬的人中年紀最小的還是個總角孩童,年紀最大的是個駝背老翁,其中男女老少

作者有話要說:  送葬的人中年紀最小的還是個總角孩童,年紀最大的是個駝背老翁,其中男女老少都有,直系親眷穿着白色孝服,旁的親友身着黑藍,各個掩面低泣漣漣,手持冥旌、彩旗、挽幛、紙紮護着棺材前行,光是吹哀樂的就有十幾個。

打頭的是一位年約而立的男子,披麻戴孝,手捧靈牌,眸中掩不去哀痛,抹了抹眼角哀慼道:“我娘臨去前交待後事說定要落葉歸根,把她送回她出生的濰城,煩請官爺行個方便。”話落,不着痕跡地在守城軍袖中塞了一小塊銀子。

守城軍例行查過戶籍路引,又問了幾句。守城的士兵也都是有爹孃的人,這樣千里送葬的陣仗以往他們也見過幾回,自然不會不通人情地掀棺查看,便放了行。

卻不知這一行人方出了南城門上了官道,總角孩童和駝背老翁得了賞錢,自行離去了。方纔領頭的男子掀下臉上面具,自己換成了一身貴公子裝束。又一刀把棺材頂劈爛,抱着公主上了一輛四騎馬車。

而剩下的青年男女脫去身下孝服,從前方行來的幾十人的鏢隊中牽過足數馬匹,紛紛上了馬,鏢箱裡頭裝的都是貨物,短短几息功夫便假扮成了商隊。

那身高八尺的鏢頭招呼手下把這些人的孝服、冥旌彩旗、挽幛紙紮還有一應喇叭嗩吶收拾好,又有幾個大漢駕着棺材車往最近的村子行去。鏢頭拍着胸口正色道:“少爺放心,我宋三辦事定不會留下馬腳。”

男子點點頭,衆人快馬加鞭朝前路行去,官道上只餘滾滾煙塵。

等到一刻鐘後儀衛趕來,強行關上城門,把城門出入記錄細細查過,也沒覺得這喪儀隊中會有古怪,更不知他們已經改頭換面了。

作者有話說:

我用三章兜了個大圈子,只爲了把承熹離京並被劫持的過程寫得更合理些,然而……

真的不是我江太無能!!這鍋我背!!

前方小虐預警,是一個古裝劇裡常有的爛俗梗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