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說親情天子薦外甥 思祖父指揮拭銀槍

郭威詔令組建殿前司禁軍,其用意正是爲了分散侍衛親軍司的軍權,兩司相互制約掣肘,自己居中平衡,更利於穩固皇權。侍衛親軍司統轄近十五六萬禁軍,別看這些禁軍們平日裡耀武揚威,可是真上了戰場,一個個貪生怕死,毫無血性可言,更把‘忠’字拋到了九霄雲外。要是把國家安危交給這些桀驁不馴、作威作福的大兵,當真危險萬分。

後漢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史弘肇專橫跋扈,不但把持軍政大權,還染指司法大權。侍衛親軍司下設侍衛司獄,可任意抓捕軍民。其時侍衛親軍司的權勢,達到了從所未有的頂峰。史弘肇本人也因此呼風喚雨,說一不二,權勢凌駕於劉承祐之上。郭威常常在想,要不是劉承祐使出了極其無賴殘暴的手法,公然在皇宮裡殺人滅口,無人能夠駕馭的史弘肇會不會真的謀朝篡位?一言以蔽之,權臣當道,乃是禍亂之根源,更何況還是手綰兵符的權臣。劉承祐殛殺史弘肇,固然朝野震驚,其實也是他咎由自取。

郭威每每想到這些,都坐立難安。這天傳見王峻,詢問組建殿前司事宜,微笑道:“秀峰兄,組建殿前司的事,你籌備的怎麼樣了?”王峻道:“你不問我,我這幾天也要找你的。這些時日忙着殿前司選址,挑選官將,真是忙的腳不沾地。”郭威笑道:“辛苦秀峰兄了。”王峻搖頭道:“國家軍民政事皆出於我手,這是我分內之事,談不上辛苦。組建殿前司,無非是爲了制衡侍衛親軍司,因此上至都指揮使,下至弁佐校官,都必須忠心耿耿,是咱們信的過的人。本朝得以鼎定中原靠的是天雄軍,現在大局已定,也該賞賜拔擢他們了。好讓他們知道,跟着咱們才能升官,纔有出頭之日。我想把原天雄軍有功的小武官們提升起來,擬了份名單,你瞧瞧。”說着從袖中拿出一份名單,孫延希接過,呈給郭威。

郭威仔細看了一遍,勇猛如李繼勳,機警如石守信等人赫然在列。這份名單十分詳細,某人從前所居何職,有甚麼功勞,論功行賞,升任何職,都一一記錄,看來十分用心。郭威原本也打算重用天雄軍,那些小軍官受到拔擢,必定感恩戴德,從此忠心不二,王峻的想法正與自己不謀而合。此人優伶出身,家學淵源,精通音律歌舞,唱得一口好歌,跳得一段好舞,卻沒有讀過書,想不到處置國家大事,竟然也得心應手。可見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盡心盡力,就沒有做不好的事情。

郭威道:“這件事你拿主意罷。”喟嘆一聲,笑道:“秀峰兄真是能幹的人,有你主持國家大事,我輕鬆了許多。”王峻道:“不是我信口開河,我雖年長你兩歲,然則精力充沛,把內外庶政交給我處置,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若是旁人說這些話,不但犯了大忌,而且不無索取權力之嫌。然則王峻一直追隨左右,出生入死,郭威視爲左膀右臂,絕無猜疑,當下笑道:“照秀峰兄這麼說,我怕要做個清閒天子了。”兩人相視而笑。

王峻道:“至於殿前都指揮使的人選,我還要再斟酌斟酌。”郭威站起身來,踱到殿中,道:“我想讓李重進擔任此職,秀峰兄意下如何?”王峻不假思索道:“不行,殿前都指揮使統掌禁軍,職責重大,非能征善戰的大將不能勝任。李重進年紀輕輕,沒有戰功,沒有威望,我看難已服衆。”郭威笑道:“你心中在想,他是我的外甥,胳膊肘往內拐,因此讓他擔任此職?”王峻不語,顯然是默認了。

郭威苦笑一聲,又道:“正所謂舉賢不避親,他是我的外甥不假,也沒有多少戰功,可是論說才幹還是有的。稍加歷練,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爲將帥之才。話說回來,沒有人天生就是帥才,如果不是因緣際會,你我說不定還在顛沛流離。”頓了一頓 又道:“前些時候,四姐來找我,說道張永德水漲船高,眼下又是駙馬都尉又是右衛將軍,李重進還是芝麻綠豆的小官。要我不分彼此,一碗水端平。話裡話外,透着一股子酸味。我原本兄弟姐妹衆多,可是眼下沒有幾個親人了,四姐的情面不能不給。看着我的面子,秀峰兄給李重進一個機會。”雖然拿姐弟親情說事,其實也是不相信外人,防範外人。

面對郭威幾近央求的語調,王峻只得道:“你既然把話說到這裡了,我也不能駁你的面子,我給他一次機會。”頓了一頓,又肅容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他若是纔不配位,管不好殿前司,我隨時把他換了。”郭威道:“這是當然,真要是那樣,不要你開口,我就不會再重用他了。”王峻點了點頭,道:“不是我把持大權不放手,而是天下得來不易,局勢還沒有穩定,不能出一點差錯,否則會給人可乘之機。”郭威道:“是啊,咱們聯手打下這一片江山,當然要好好守住。要是像前朝一樣,立國區區四五年就亡了,我就不配爲君了。”

王峻點了點頭,道:“聽說你已經賜婚,召柴榮回來與符彥卿的長女成親?”郭威賜婚的事早已傳的京師婦孺鹹知,符門當天就開始準備嫁妝嫁女了。郭威頷首道:“是啊,榮兒沒了妻兒,符彥卿長女也寡居在孃家,我想他們一個郎才一個女貌,因此想成全他們。”王峻笑道:“符彥卿的長女出自將門,人品才貌自是無可挑剔,能嫁給柴榮,也算門當戶對。我一聽說這件事,就準備了一份大禮。”郭威笑道:“叫秀峰兄破費了。”王峻擺手道:“我看着柴榮長大,侄兒大婚,做叔叔輩的豈有不送份大禮的道理?只是回京師完婚,似乎太繁瑣了些。你想想,從澶州趕回來,成婚之後又趕回澶州。這一來二去,不但頗費周折,而且鞍馬勞頓。再說澶州民風彪悍,他不在的這些時間,萬一出點亂子,還要善後。”

郭威見他話裡有話,問道:“秀峰兄有何主意?”王峻站起身來,道:“我的主意是,讓符彥卿的長女去澶州,他們小倆口就在澶州成親,這樣既省去了許多周折,而且也不耽誤事情,豈不兩全其美?”他口口聲聲家國天下,一大堆道理,聽上去憂國憂民,實則心中極其防範柴榮。萬一柴榮不走了,豈不分了自己的大權?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柴榮死死摁在澶州,寸步不離。

自從澶州兵變,郭威就沒有再見柴榮了,心中甚是牽掛,因此纔想召他回京完婚,二來給新朝添些喜氣。並不知道王峻心中藏着許多千山萬壑,還以爲他高瞻遠矚,考慮周全。沉吟片刻,方道:“還是秀峰兄想的周全,總是要完婚的,在京師和在澶州,沒有多大區別,讓他們在澶州完婚便了。”

王峻又道:“不是我對柴榮有甚麼成見,而是一切要以大局爲重。”接着話鋒一轉,又道“你不能重用馮道、範質、李谷這些人。”郭威大爲驚訝,道:“我也沒有重用他們呀。”腦中念頭疾轉,王峻這句話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卻是重中之重,不然也不會放到最後來說,當下道:“秀峰兄與他們有了甚麼分歧?”

王峻搖頭道:“也沒有甚麼分歧,這些人都飽讀詩書,因此一個個自命不凡,殊不知書生誤國,除了信口開河的空談,沒有建樹,因此不能重用。”郭威道:“秀峰兄身兼宰相、樞密使二職,大小政事皆由你做主,我也並沒有重用他們啊。”王峻神情陡變,道:“你說我擅權,一手遮天?”情急之下,口氣變得嚴厲。

郭威與他親密無間,並不怪罪,笑道:“我不過隨口一說,秀峰兄莫要多心。”頓了一頓,又道:“秀峰兄,你是甚麼人?”王峻不解其意,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反問道:“你說我是何人?”郭威微微一笑,道:“你是當朝宰相,平心而論,在我之下,就是你了。做宰相的要有宰相的氣量,宰相肚裡能撐船,就是這個道理。馮道、範質、李谷這些人不過掛個官職,領些俸祿,並沒有多少實權,秀峰兄就不要和他們斤斤計較了。”王峻也覺得自己適才太過激動了,不無頂撞之嫌,於是放低聲音,道:“我與這些人沒有私人恩怨,這麼說也是一心爲公。書生空談誤國,其害猶勝權臣,要治理國家,還是要重用實幹之人。”

郭威一邊踱步,一邊連說‘有理’,道:“秀峰兄所言極是,真是一針見血。後梁以來,吏治敗壞,任人唯親之事,屢見不鮮。打的比方,一個刺史是個鮮廉寡恥的貪官,勢必作威作福,欺壓百姓。要是換成了清官,必定是造福桑梓。天下苦酷吏久矣,我要撥亂反正,澄清吏治,啓用一些剛直不阿的好官。銓選廉潔的清官充任各州刺史,關乎社稷安穩。各地要是都安寧了,國家也就太平了。家裡千瘡百孔,遇上大風大雨,不倒了纔怪。啓用人才不能墨守成規,要不拘一格,要打破陳規。只要有真本事,一心爲公,就算不是科甲出身,也可以委以重任。”

兩人商議一陣之後,王峻告退離去,郭威當下傳召李重進進宮。郭威登基之後,接二連三的升遷賞賜有功之臣,李重進當然也在其中,只是相比張永德,又是駙馬都尉,又是右衛將軍。自己這個內殿直都知,顯得太微不足道了。他素來心高氣傲,從不屈居於人下,自是難以嚥下這口氣。福慶長公主見兒子鬱鬱寡歡,於是以探望爲名,打聽郭威的口氣。得知將要受到重用,李重進當天就準備進宮問個仔細。福慶長公主好說歹說,終於勸住了他。

李重進性情暴躁,沉不住氣,日等夜等,終於等到郭威傳召,於是急急忙忙奔進皇宮,道:“舅舅,你傳我來有甚麼事?”郭威原本在看奏表,當下緩緩放下,道:“說家事的時候,你可以這樣叫我。可是國事面前,你我是君臣。”李重進原本滿心歡喜,這時給潑了一盆冷水,臉上頓時笑容凝結。他素來目中無人,天大地大,唯有自己最大。要說世上還有一個人讓他心生畏懼,也只有郭威了。他不敢反駁,於是低聲答應。

郭威又道:“組建殿前軍的事,你大約耳聞一二了罷?”李重進道:“聽說過了。”郭威道:“我與王相公商量過了,委你出任都指揮使,統掌殿前司諸軍。”李重進雖然早就猜到結果,但是仍是掩飾不住心潮澎湃,道:“臣一定把殿前司諸軍管得井井有條,不負陛下信任。”郭威踱到殿下,道:“雖然委你出任殿前都指揮使,可是你不要高興的太早。這個指揮使是我向王相公討來的,我答應了他,若是你纔不配位,管不好殿前司,縱然你是我的親外甥,也不能任人唯親。”

李重進聞得此言,頓時不服,道:“任免官員,全憑陛下一句話,王峻憑甚麼指手畫腳?須知大周天下是陛下的,可不是他王峻家的。”郭威板起臉龐道:“你懂甚麼?王相公是開國元勳,他的功勞無人可及。再說我雖然是天子,可是也不能甚麼都一個人說了算,不然要衆大臣做甚麼?如果乾綱獨斷,乾脆擺幾個點頭翁算了。大臣是做甚麼的?就是爲國建言獻策,匡正天子闕失的人。王相公說你年輕,恐難服衆,其實這句話也正是所擔憂的。”

李重進心中不服,梗起脖子道:“那是我沒有機會統掌兵權,有了這次機會,我不會比韓信、李靖那些名將差。”郭威不以爲喜,反而爲憂,道:“狂傲自負,就是你最大的毛病。口出狂言,乃是大忌,以後要學着虛懷若谷。”李重進雖然不以爲然,但是爲了得到兵權,只得滿口答允。郭威卻不知道他言不由衷,又語重心長道:“只會衝鋒陷陣,而不讀書,頂多是個將才而已,卻非運籌帷幄的帥才。你也三十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以後要多讀書,改改暴躁的脾氣,說話做事都要穩重一些。說起穩重二字,你和張永德都不及柴榮。把殿前司交給你,你肩上的擔子不輕,你要爭口氣,自己擔起這個擔子。莫要別人在背後議論,你是皇親國戚,我任人唯親。”李重進信誓旦旦道:“臣一定好好練兵。”

郭威點了點頭,又道:“侍衛司權勢太大,爲防不測,我才決意組建殿前司,你一定要牢牢抓住殿前司的兵權。”李重進道:“陛下不說,我也知道。”郭威道:“升堂之日,我再把兵符印信交給你。”又把王峻擬定的名單交給李重進,道:“這是王相公擬定的名單,上面的人大多是從前天雄軍的小軍官,他們立了功,沒有道理不拔擢起來,就按名單上的辦罷。”李重進應聲說是,只聽得郭威又道:“單單這份名單,就明證了王相公是能幹人,也沒有一點私下,以後要多多向他討教。”李重進最是記仇,含含糊糊答應一聲。

侍衛親軍司坐落於左腋門外,而殿前司則坐落於右腋門外。升堂之日,一應有品秩的官將穿戴整齊,盡皆到堂。肅然立於正堂兩側,靜靜等待李重進升堂。今天是殿前司第一次升堂,諸將官都早早到來,沒有一個人因故缺席。義社十兄弟盡皆歸屬殿前司,老大李繼勳因作戰勇猛,升任散員都指使使,石守信升任親衛都虞候,王審琦升任東西班行首,韓重贇升任左班直副都知,其他諸人雖然也都升了官,但是隻李繼勳和石守信二人有品秩,得以到堂。

這時李重進大步走進正堂,他頭戴一頂銀盔,身穿一副魚鱗鎧甲,雙肩虎頭護肩,腰上繫着銀帶,腳穿一雙鹿皮烏靴。左手捧着兵符,右手捧着印信,一陣風似的走到正堂上首,參天大樹一般,直挺挺的站在大案前面。衆官將行禮道:“見過都指揮使。”李重進輕輕放下兵符和印信,一雙虎目掃視堂下衆人,道:“該到的都到了,我就不多說廢話了,日後好好練兵,誰也不許偷懶懈怠,若是有人膽敢違抗軍令,我會叫他知道我的厲害。”他第一天升堂理事就疾言厲色的給衆將官一個下馬威,衆人心中打鼓,齊聲道:“末將遵命。”李重進眼見堂下衆人誠惶誠恐,那份得意,自是難以言狀。

沒過多久,王審琦改任內殿直都知,由趙匡胤接替他任東西班行首,即是皇宮侍衛小班頭,職責沒有變化,宿衛禁宮,還是和以前一樣,護衛郭威。只是郭威由天雄軍節度使、樞密副使、侍中,搖身一變,成爲了大周皇帝。

從河中之戰到澶州兵變,再到郭威登基即皇帝位,趙匡胤一直護衛左右,兢兢業業,任勞任怨。這兩年來發生的點點滴滴,事無鉅細,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河中之戰,郭威看透李守貞心思,於是攻心爲上,瓦解叛軍的士氣,消耗叛軍實力,最後一舉破城而入,以最小的損耗大獲全勝。第一次兵進開封的時候,皇位唾手可得之際,卻急忙拔寨撤軍。他起初大惑不解,最後恍然大悟。北歸途中,謠言四起,軍心惶恐不安,郭威卻悠閒自得,彷彿置身事外。澶州兵變之際,天雄軍將士百般乞求郭威即皇帝位,終於獲取了軍心。水到渠成,郭威一改優柔寡斷,當機立斷,準允大軍所求。隨即揮師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近開封。一邊緊鑼密鼓籌備登基大典,一邊謀殺劉贇。兩件事並行不悖,相輔相成。

過往的事情一件件浮現於趙匡胤腦海之中,郭威從河中之戰,一直到登基即位,沒有一處僥倖。不但精通兵法,而且擅長謀略。尤其澶州兵變,端的歎爲觀止。每一步都精心謀劃,環環相扣,天衣無縫,無懈可擊。頭腦之冷靜,心思之縝密,殺伐之果決,謀略之深邃,常人唯有瞠乎其後,難以望其項背。想通了這些,不禁對郭威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天趙匡胤穿戴整齊,在王審琦陪同之下來到東西班。義社十兄弟年紀有長幼,性情脾氣也各有不同,因此也有親疏遠近之別。合得來的私下過從親密,合不來的自是疏遠一些。趙匡胤與石守信、王審琦、韓重贇三人較爲親近,與其餘六人則稍微疏遠一些。他性情豪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看起來粗枝大葉,實則心思縝密,綿裡藏針。表面上與其他九個兄弟一視同仁,實則親疏遠近盡在不言之中。

一路上王審琦詳細講述東西班的規矩,趙匡胤一一牢記在心。走進營房,只見高懷德正在擦拭銀槍。王審琦笑道:“這位便是高指揮使。”趙匡胤上前一步,行禮道:“見過都指揮使。”高懷德點了點頭,王審琦道:“他就是接替下官的趙匡胤。”高懷德打量趙匡胤幾眼,只見他身姿魁梧,器宇軒昂。頭上的皮笠,身上的牛皮軟甲,腰間腰刀,與他黝黑的皮膚,寬厚的胸膛相得益彰,內心不禁暗暗喝彩。與此同時,趙匡胤也在端詳這位年輕的頂頭上司。高懷德出身顯赫,祖父是天下第一槍,‘白馬銀槍’高思繼。父親高行周曆仕四朝,不但爵至齊王,而且郭威與其稱兄道弟,倍受榮寵。因此這位將門之後,天生就有三分傲氣,三分貴族之氣。只見他外面套着一副山文銅甲,只是未戴頭盔。雖然一身戎裝,但掩蓋不住風流倜儻,趙匡胤也是嘖嘖稱奇。

王審琦道:“高指揮使,公事已經交割完畢,下官該去內殿直了。”高懷德頷首道:“你去罷,有空回來比武。”王審琦微笑說是,行了一禮,退出營房。高懷德道:“東西班共有八位行首,每一行首統轄二百多名禁軍護衛,職責宿衛禁宮。天子的安危盡在東西班,不是忠心耿耿之人不能勝任。”趙匡胤道:“下官從前就是天子麾下貼身親兵,知道如何盡職盡責。”高懷德點了點頭,指着牆上一張地圖,又道:“這是皇宮的地形圖,每座宮殿在何處,每道宮門在哪裡,你都要爛熟於心。”

趙匡胤當下走到地圖前,一邊凝神諦視,一邊牢牢記住。高懷德道:“地圖可以慢慢看,我先帶你出去轉轉。”領了趙匡胤在皇宮裡走了一圈。皇宮在後樑宣武軍節度使官署原址上改建而成,雖然歷經後唐、後晉、後漢三朝擴建,但是格局終究遠遠不如唐朝的大明宮,不過半個多時辰就已經走完。雖然走馬觀花,但是趙匡胤是有心人,已然全部記下。

回到東西班營房的時候,王政忠正帶領着屬下護衛在空地上操練。王政忠每大吼一聲,衆手持長槍的護衛都使出一招。槍法雖然並不精妙高深,難得的是整齊劃一,蔚爲壯觀。兩人站定,高懷德道:“這個王政忠,還有王審琦他們,和你是結拜兄弟?”趙匡胤見他知道底細,也不隱瞞,道:“當初在天雄軍的時候,咱們十個人脾氣相投,索性就結拜成異姓兄弟,自己胡亂起了個名字,叫做義社十兄弟。”

高懷德道:“常常聽他們說起你,年紀雖然不是最大,武功卻是最高。”趙匡胤忙說不敢,道:“他們擡舉我了,其實是在讓着我。”高懷德不知道他是真的謙遜還是故意藏拙,正色道:“武功高就是高,不是丟人現眼的事。”趙匡胤見他面色不悅,不亢不卑道:“令祖乃是當年天下第一槍,白馬銀槍高思繼。家學淵源,不論槍法還是拳法,指揮使一定盡得令祖真傳。在指揮使面前,下官的這點微末武功,不值一提。”

高懷德‘哼’了一聲,道:“你在奉承我,我可不吃這一套。”趙匡胤道:“下官說的是由衷之言,絕沒有奉承指揮使的意思。”喟嘆一聲,又道:“令祖當年一杆銀槍橫掃四方,打遍天下無敵手。我只恨晚生了數十年,未能目睹令祖當風披靡的風采。”高懷德心中最欽佩之人就是祖父,這句話算是說到他心坎裡去了。他第一眼看到趙匡胤的時候,覺得他除了高大魁梧,並無奇異之處。扔進人堆裡面,算不上最顯眼的一個。一番交談下來,竟然談吐不凡,當真人不可貌相。

高懷德道:“你很會說話,比這些只會喊打喊殺的大老粗強多了。”趙匡胤正色道:“下官說的是真心話。”高懷德道:“不管真心還是假意,總之日久見人心。”頓了一頓,又道:“今天沒有甚麼大事,咱們過幾招。”面對頂頭上司的挑戰,趙匡胤並不推辭,反而面露喜色,道:“我仰慕‘高家槍法’和‘四季拳法’久矣,平生的夙願就是領教這兩門絕學,指揮使能夠賜教,真是求之不得。”

高懷德見他欣然應允,心中冷笑,問道:“你使甚麼兵刃?”趙匡胤回道:“下官喜歡使棍。”高懷德大聲道:“王政忠,拿我的銀槍來,再給他拿一根長棍。”王政忠答應一聲,拿來銀槍和長棍,分別交給二人。王政忠面對趙匡胤的時候,皺了皺眉頭,趙匡胤猜到他皺眉是何用意,微微一笑,示意知道拿捏分寸。

高懷德雙手握住銀槍,抖出一朵朵槍花,道:“出招罷。”趙匡胤道:“下官不客氣了。”高懷德大聲道:“誰要你客氣,儘管使出十二分本事。”說話之間,長棍呼嘯着橫掃而來。在趙匡胤剛剛擡手之際,高懷德就料定他出招必是‘橫掃千軍’,至少有五種方法應對。趙匡胤的棍法雖然剛猛沉渾,可是高懷德不退反進,提步而上,持槍刺出。銀槍劃出一道銀色光芒,比之烏雲間的閃電還要耀眼奪目。

銀槍如同閃電一般刺來,趙匡胤自知躲的再快也快不過銀槍,於是使出一招‘秋風落葉’,攻向高懷德下盤,這正是避實擊虛的高超武功。高懷德給趙匡胤打了個措手不及,收起了小覷之心,疾抖銀槍,頓時槍花朵朵。銀光重重之中,銀槍倏然刺出,正是一招‘銀蛇出洞’。這一招又快又準,端的防不勝防。趙匡胤虎吼一聲,掄棍打中銀槍,不但破了槍法,還震的高懷德雙手發麻。

衆人閒暇之餘,時常比試武藝,打發無聊的時光。眼見高懷德與趙匡胤動起了手,比武較藝,並不如何覺得稀奇,當下停止操練,目不轉睛的看起了熱鬧。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但見槍來棍往,鬥得精彩絕倫,不時抃掌喝彩叫好。而高懷德和趙匡胤各自身懷絕學,越比越覺得對方深不可測,越想大勝對方,各自抖擻精神。

高家槍法千變萬化,虛實兼具,刺挑掃劈掛撩搠崩,無所不用其極,及盡靈動變幻之能事。銀槍在高懷德手中揮灑自如,行雲流水一般,盡得高家槍法之精髓。而趙匡胤的棍法看似平平無奇,但是法度嚴謹,端凝排奡。每招每式,勢如排山倒海,沒有一絲一毫破綻。兩人武功各有千秋,難分伯仲,鬥得難解難分。

高懷德持槍連刺,頓時銀光閃閃。趙匡胤掄棍疾掃,高懷德收回銀槍,轉身而走。趙匡胤正在興頭上,道:“別走。”提步疾追,掄起長棍劈出。衆人見趙匡胤逼得高懷德轉身而逃,無比驚詫。原來高懷德時常與部下比武,一來他是頂頭上司,衆人縮手縮腳,不敢真的拼命。二來他的武功超凡絕俗,無論劍槍拳腳,都是一流。就算真的拼命,也非對手。而此刻高懷德竟然給趙匡胤追得狼狽而逃,當然覺得匪夷所思,驚掉了下巴。

就在衆人愕然之際,高懷德陡然轉身,斷喝道:“看槍。”於向前疾奔之間忽然轉身出槍,而事先竟然毫無一絲徵兆。這原本是不可能之事,卻做的折轉自如,任意所之。面對這猝不及防的轉身一槍,趙匡胤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銀槍。雖然破了這招槍法,可是心有餘悸,驚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手疾眼快,於武功一途的天賦遠勝常人,說不定就被銀槍刺中。

高懷德神色大變,英俊的臉龐陰晴不定。原來這一招‘回馬槍’乃是祖父高思繼的成名絕技,馳騁沙場數十年間,以此招挑殺無數名將,便是天下武功第一的十三太保李存孝也險些中槍。高懷德自幼苦練家傳武學,在這一招上更下過無數苦功,自忖已然練的出神入化。只因此招太過兇險,極少施展。要不是和趙匡胤鬥得難解難分,也不會使出這一招壓箱底的絕技。趙匡胤輕輕鬆鬆破了高家槍法,他的內心自是難已平靜。

趙匡胤鬆開了手,笑道:“險些給指揮使刺中,下官甘拜下風。”高懷德雖然不像李重進那樣自命不凡、咄咄逼人,畢竟出生武將世家,身世顯赫,天生骨子裡就有三分心高氣傲,和趙匡胤打個平手,終究臉上掛不住。默默收回銀槍,並不做聲。趙匡胤道:“指揮使這一招,身法靈動自如,槍勢石破天驚,蔚爲奇觀,請教是甚麼招式?”高懷德道:“這叫‘回馬槍’。”趙匡胤驚歎不已,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回馬槍’,下官能領教這一絕技,當真不枉此生。多謝指揮使賜教,下官輸的心服口服。”他的相貌雖然粗獷,但是心思綿密,察言觀色,看出高懷德不快,因此一再認輸。

高懷德光風霽月,一般的坦坦蕩蕩,可不想留下以大壓下的壞名聲,道:“你沒有輸,我也沒有贏,咱們今天打了個平手。”言罷轉身進了營房。王政忠走上前去,道:“你當着衆人的面,叫他下不了臺,闖大禍了。”擔憂之情,形於辭色。趙匡胤道:“比試武藝,憑的是真功夫,他要是真的耿耿於懷,落下心病,就不配做這個都指揮使了。”王政忠道:“話雖如此,可是他畢竟是咱們的頂頭上司,再說他父親是堂堂齊王,拔根汗毛都比咱們的腰粗。得罪了他,你以後恐怕沒有好日子過。”趙匡胤聞得此言,一陣默然。

王政忠道:“我進去瞧瞧。”言罷走進營房,只見高懷德端詳手裡的銀槍,似乎一座雕像一般,一動不動。目光專注,不知在想甚麼。王政忠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叫了一聲‘都指揮使’。高懷德轉過頭來,問道:“你有事嗎?”一邊說話,一邊把銀槍輕輕放在兵器架上。王政忠笑道:“趙匡胤出手沒有個輕重,請指揮使不要見怪。”高懷德皺眉道:“你以爲我生氣了?”王政忠連連擺手,笑道:“指揮使將門之後,氣度恢宏,當然不會把這點些許小事放在心上。”

高懷德道:“咱們都是練武之人,知道這裡面的規矩。比試武藝,比的不是出身家世,家財萬貫沒有用,家世顯赫也沒有用,比的就是真功夫。他武功不俗,與我棋逢對手,適才打得酣暢淋漓,很是痛快。咱們這些人時常比武,有的人真是武功不濟,有的則是畏懼高家權勢,不敢全力以搏,越比我越覺得索然無味。倒是他不藏頭露尾,真是性情中人。你告訴他,我沒有生氣,叫他安心。今天打得很是痛快,往後比武的時候多的是。”

王政忠還是放心不下,道:“剛纔指揮使拿着銀槍發呆,我還以爲你生氣了。”高懷德嘆了口氣,道:“我是在內疚,我祖父拿着這杆銀槍橫掃天下,可是傳到我的手裡,竟然槍法平平,實是慚愧之極。”王政忠道:“指揮使千萬不要這樣想,你如此年輕,武功已然十分了得。假以時日,馳騁疆場,一般的橫掃千軍,風采不遜其祖。”高懷德搖頭道:“我祖父何等蓋世不凡,璀璨奪目,我唯有亦步亦趨,瞠乎其後。至於不遜風采,做夢都不敢想。”

出了營房,王政忠道:“高指揮使嘴上說沒有介懷,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還說以後還要和你比武。無論如何,你以後還是要小心謹慎一些。”趙匡胤正色道:“他不是小肚雞腸之人。”王政忠奇道:“你如何知道?”趙匡胤道:“我覺得他就是這樣的人。”頓了一頓,又道:“他氣度不凡,我感覺的到。”王政忠見他越說越玄,自是不信,道:“不管怎樣,小心無大錯。”

東西班職責宿衛禁宮,不但要熟悉皇宮裡的宮殿道路,而且還要認清每位官員。每天除了站崗就是巡視,既不辛苦而且餉錢也多,逢年過節,隔三差五還有賞賜。比起別處,要好的多。趙匡胤雖然每天一如既往地恪盡職守,表面上看起來平平靜靜,可是心中卻波瀾起伏。在天雄軍的時候,十兄弟雖然年紀有大有小,但都是小軍官,身份一般,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是時至如今,終於分出了高低。李繼勳因功升爲了散員都指揮使,石守信升爲了親衛都虞候,王審琦升爲了內殿直都知,韓重贇升爲了左班直副都知,而自己卻是一個小小的東西班行首。比起以上諸人,竟然矮了一大截。

他自忖不論武功還是文采,都遠勝他們,然則卻落於了下處。是運氣不好?似乎不是。不是運氣不好,然則又是甚麼原因?他冥思苦想多日,終於找到了答案。在天雄軍的時候,雖然十兄弟都是郭威麾下的小兵,但是自己是親兵,沒有機會上戰場殺敵立功。李繼勳他們能上戰場,功勞顯而易見,升官自是又快又高,於是十兄弟的地位終於也拉開了距離。現在安安穩穩,餉錢也多,慢慢地熬下去,官職總會一點點升起來。別人打破腦袋也擠不進來,他卻不想安於現狀。這並非是虛榮心作祟或是憤憤不平,而是志向遠大,覺得自己有勇有謀,實在不甘心居於人下。人生在世,若不拼搏一番,泯然於礫石之中,混跡於蜉蟻之間,豈不枉此一生?

可是轉念一想,宿衛禁宮,無戰可打,無功可立,沒有施展才能的地方,出路究竟在何方?想想王峻,從前只是天雄軍兵馬都監,可是現在卻成了大周宰相兼樞密使。登高一呼,階下百喏。何等榮耀,何等風光?他若是別處的監軍,何來今日之地位?由此可見,時運固然重要,選定一個靠山,也很重要。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自己寒微白丁一個,那有甚麼靠山?沒有靠山,就自己去找。選來選去,終於選定了柴榮。

郭威的子嗣悉數死於劉承祐屠刀之下,以後如果誕下龍子,自是由親生子嗣繼承皇位。如果沒有子嗣,不出所料,必定是柴榮繼承皇位。柴榮龍驤虎步,器宇軒昂,極具王者氣象。趙匡胤堅信自己的眼光不會看錯,認定他就是自己的靠山。可是自己認定柴榮有甚麼用,總不能巴巴的跑到柴榮跟前跪下,道:“你將來要做皇帝,求求你做的的靠山,我的榮華富貴全,我的後半輩子全都仰仗你了。”信不信被柴榮活活打死。他雖然打定主意辭去東西班行首之職,投靠柴榮,但是知諳以柴榮之精明,一句話說錯,就能看出破綻。那樣反而弄巧成拙,裡外都不是人。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也沒有想好該如何措辭,取得柴榮的信任。

這天下值之後,趙匡胤解下配刀,脫下牛皮軟甲,換上便服,出了營房。沒走多遠,只聽得身後有人叫了一聲。他只聽聲音就知道是高懷德,於是轉過身去,道:“指揮使有事嗎?”高懷德微笑着問道:“你下值了?”趙匡胤頷首道:“下官下值了,現在回家。”高懷德道:“若是有空,到我家裡,咱們一邊吃酒一邊比武。”趙匡胤笑道:“指揮使也喝酒?”高懷德道:“吃得幾碗。”趙匡胤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咱們竟是同道中人。”高懷德問道:“你來不來?”趙匡胤道:“指揮使盛情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高懷德見他欣然應允,心中大喜,道:“我早就備好了兩罈美酒,這就走吧。”

兩人並肩而行,出了皇宮的側門,穿過兩條街,來到齊王府前。高懷德道:“這就是我家。”只見三層臺階上兩扇朱漆大門,檐下一張匾額,寫着‘齊王府’三個大字。高懷德捧了兩壇酒,直趨後院,趙匡胤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後院好大一片空地,東面一座竹亭,西面一張石桌,周圍四個石凳,牆旁擺放着刀槍劍戟諸般兵器。高懷德放下酒罈,道:“這裡是我練武的地方,平素沒有人來,沒有人打擾。咱們一邊喝酒,一邊比個痛快。”說話之間,撕開了酒罈的泥封,遞了一罈給趙匡胤。一股濃郁酒香撲面而來,趙匡胤心中大喜,昂頭喝了幾大口。酒水清冽甘香,回味無窮,宛如瓊漿玉液一般,竟是有生以來,喝過的最沁人心脾的佳釀。他不由自主,連說幾聲‘好酒’。

高懷德哈哈一笑,道:“來罷。”既是比試武藝,也就不分賓主了,衝拳擊出,正是祖傳的‘四季拳法’。‘四季拳法’模仿四季更迭,分爲和風式、薰風式、金風式、朔風式,共計一百零八式。功法有樁功八式、鼎力六式、四季彈腿、四季走拳式、四季連環腿。和風式主春,拳式靈動。薰風式主夏,拳式剛勁。金風式主秋,拳式和緩。朔風式主冬,拳式凜冽。拳法變幻無窮,乃是極高深的武學。趙匡胤眼見拳式逼近,吼叫一聲,使出三十二勢長拳與之對打。無論高懷德拳法如何變化,趙匡胤來來回回總是一路長拳。

兩人鬥到石桌邊上,高懷德縱身躍上石桌,左腿微屈,右腿踢出。趙匡胤伸臂格架,可是高懷德出腿如風,雙腿連環踢蹴。石桌雖然不大,可是身法靈動巧妙,及盡輾轉騰挪之能事。原本就居高臨下,佔據地利之利,逼得趙匡胤無法靠近。趙匡胤深吸一口氣,右拳向上而擊。這一拳雖然樸實無華,但是力貫臂膀,沉渾異常。如若中招,必受重傷。只見高懷德翻身落在地上,抱起石凳,擲向對面。

趙匡胤剛剛接住石凳的時候,高懷德已然跨步而上,擡掌斜劈。趙匡胤手裡多了這麼個沉甸甸的石凳,索性當成兵器。這石凳少說有六七十斤重,但是趙匡胤體壯力大,使的毫不費力。不但沒有成爲累贅,反而成了一件稱手的兵器。說是舉重若輕,並不爲過。這個石凳彷彿一面盾牌,密不透風,擋住了高懷德拳式。正當高懷德思忖應對之法的時候,趙匡胤道:“還給你。”雙臂一送,將石凳硬生生塞到他的壞裡。高懷德順勢一擲,摔落石凳。

兩人拳來掌往鬥了三四百招,同時收招,相視一陣大笑。兩人武功勢均力敵,難分伯仲,兩場比武下來,頓生惺惺相惜之情。高懷德道:“今天打得當真痛快淋漓。”趙匡胤道:“誰說不是?”捧起酒罈,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高懷德道:“咱們一見如故,以後要時常切磋武藝。”趙匡胤道:“正合我意。”正在這時,一名家丁走到近處,道:“郎君,齊王請你去書房。”高懷德意猶未盡,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趙匡胤看了看天色,晚霞如彤,暮雲似火,道:“以後有的是機會切磋武藝,指揮使先做正事要緊。”說了一聲‘告辭’,邁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