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爲後計都知暗結盟 施鞭刑使相懲亂兵

次日,柴榮帶領王樸、曹彬、曹翰、王著等屬官巡視治下州府,正午過後,又巡視軍營。雖然將士們自認爲軍容整齊,煥然一新。但是柴榮目光如炬,挑出了許多毛病。整飭軍紀,嚴加操練,裁汰老弱病殘之心猶是堅決。巡視完軍營之後,一行人馳馬沿着黃河而行。其時正是冰雪消融時節,河水不高。兩岸枯黃的蘆葦叢中,透着點點綠色,如同夜空中的點點繁星,這是雜草蘆葦生髮綠牙的景象。雖說不上春意盎然,卻也清新可喜。

柴榮右手一收繮繩,勒住駿馬,道:“昨天你們走了之後,我與掌書記又談了一陣。既是決心治河,當是越快越好,不能拖泥帶水。在治河的同時,裁減老弱病殘。把將士們分成六撥,輪流治河,輪流操練,輪流休息。”曹彬道:“下官即刻着手裁減老弱病殘。”王樸道:“監軍彬彬有禮,脾氣好的沒有話說,實在挑不出毛病。不過和大兵們講道理,卻行之不通。這種得罪人的事,還是我來做罷。”

柴榮怕曹彬誤會,哈哈一笑,道:“國華,掌書記不是在奪你的權。你蘊藉儒雅,頗有名士之風采。不過文人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對付驕兵悍將,終究不能只講道理,還須來點硬的手段。”王樸補充道:“遣散老弱病殘,不是一句話說遣散就遣散的,不給他們一筆錢,誰會乖乖離去?可是眼下府庫空虛,這點錢要供給鎮寧軍將士的吃喝拉撒,還要維持刺史府和節度使官署的開銷,原本捉襟見肘。實在拿不出來遣散老弱病殘的錢,總不能給他們一紙欠條罷。這些大頭兵甚麼事都做的出來,惹毛他們,就敢拆了節度使的官署。這是塊硬骨頭,還是我來啃罷。”他這麼掰開揉碎、條分縷析的一番解釋,曹彬終於恍然大悟,也對王樸肅然起敬,道:“掌書記有甚麼辦法?”

王樸看了柴榮一眼,道:“使相和我商量過了,既然拿不錢,那就讓老弱病殘們一人領幾畝淤田,租與別人也行,自耕自種也可以,五年之內不徵賦稅。人死之後,官府收回淤田。”曹翰覺得此法不通,道:“使相,下官久在軍中,深知軍士們的習性,寧可遊手好閒,也不會捲起褲腿下地耕作。不如先徵收後年的賦稅,應付過去,別的事情,再慢慢想辦法。”

柴榮心中大奇,問道:“徵收後年的賦稅?今年和明年的呢?難道先徵收了?”王著道:“使相有所不知,當初天雄軍數萬將士駐紮澶州,爲了供給大軍吃喝,已經預先徵收了今年和明年的賦稅。”聽到這裡,柴榮心中一陣默然。下得馬來,極目遠眺。太陽西沉,映得天邊的雲朵金光燦然。回想當日,接到詔書的那一刻,心中暗暗發誓,要竭盡所能,把治下州府治理的蒸蒸日上,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殊不知接手竟然是這樣的爛攤子。他性情剛毅,一往無前,越難越要迎頭而上。悵然之情,轉瞬即逝,絲毫不留痕跡,心想:“父皇接手何嘗不是千瘡百孔的千里江山,他都沒有說一個‘難’字,我怎能叫苦叫難?”

衆人見柴榮下馬,也各自下馬。曹翰道:“使相,爲安定軍心之計,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柴榮道:“你只想到安定軍心,怎麼就沒有想到安定民心?以前是如何徵收賦稅的?”王著道:“回使相,少者十徵四五,多者十徵七八。”柴榮道:“也就是說,民間交納賦稅,少者一石糧交納四五斗,多者一石糧交納七八斗。”王著道:“正是如此。”柴榮道:“民間的賦稅太重了,要是再提前徵收後年的賦稅,說不定會激起民變。軍心和民心同等重要,要一視同仁,不可厚此薄彼。”頓了一頓,又道:“我也是窮苦人出生,知道民間的疾苦,民間賦稅太重,以後要遞而減之。”又對王樸道:“明天就清點軍中老弱病殘。”王樸躬身道:“下官遵命。”

柴榮又轉頭道:“疏通河道,要多少工具,如何安排人手,你先擬好條目。近日就會動工,莫要到時手忙腳亂。”曹翰道:“下官昨天夜晚挑燈夜戰,已經擬好了條目,請使相過目。”說着遞上一本冊子。柴榮仔細看了一遍,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想到我前面去了。”曹翰道:“使相信任下官,委下官治河重任,下官怎敢不兢兢業業、一絲不苟?”

正說之間,一名軍吏帶領孫延希行來。及至近處,那軍吏行禮道:“稟告使相,天子詔書到了。”柴榮當下跪接詔書,孫延希笑道:“臨行之前,陛下特意囑咐,這道詔書,使相不必跪接。”柴榮心中不解,問道:“這是爲何?”孫延希笑道:“使相呆會就知道了。”柴榮見聖意如此,當下躬身站定。孫延希當下展開詔書,念道:“吾兒本有妻室,然陡遭橫禍,妻兒罹難。今吾兒已過而立之年,仍孑然一身,形單影孤,朕每每思之,憐兮痛兮!回首往昔,符魏國公之長女端莊嫺雅,品貌無雙。然世事無常,至今寡居孃家,亦甚惋惜。你二人一才一貌,實乃天造地設之一雙。朕特賜姻緣,願珠聯璧合,永結同心。”拳拳愛子之情,躍然於字裡行間,不像是詔書,更像是一封家書。

孫延希宣讀完畢,滿面堆笑的把詔書交給柴榮,道:“恭喜使相,賀喜使相!”衆屬官也異口同聲祝賀。柴榮微微一笑,問道:“陛下龍體安康?”孫延希回道:“陛下龍體硬朗的很,只是十分想念使相。”柴榮聽到這裡,眼眶不禁溼潤了。只聽得孫延希又道:“使相大婚,陛下和德妃娘娘賜了許多金銀珍寶,請使相過目。”柴榮笑道:“陛下和德妃娘娘的賜物在哪裡?”那軍吏道:“使相和衆官巡視河堤,陛下和德妃娘娘所賜物品留在了官署。”柴榮道:“立刻回去。”

衆人回到官署,只見郭威和董妃所賜物品整整齊齊擺放在正堂上首,計有繡金喜服一套,簪花襆頭一頂,烏皮靴一雙。玉如意一支,羊脂白璧一對,玉帶四條,金錠二十塊,銀錠四十塊,銅錢八百貫,綢緞五百匹,其中竟然還有一塊長命金鎖。柴榮問道:“除了詔書,陛下還有沒有書信交給我?”孫延希連聲道:“有的,有的。”說着拿出一個木匣,交給柴榮。柴榮道:“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孫都知若不急着回京覆命,且在官署住一晚。”孫延希笑道:“一切聽從使相安排。”柴榮道:“擺下宴席,大家都作陪,爲孫都知接風洗塵。”安排妥當之後,捧着木匣進了書房。用小刀劃開木匣的漆封,取出書信。信中郭威先說了最近朝廷裡發生的幾件大事,例如組建殿前司,任李重進爲殿前都指揮使,執掌殿前司禁軍。最後又囑咐他做好準備,隨時開赴兗州,剷除慕容彥超這個異己。他讀完書信,閉目沉吟,想着如何回覆。過了一柱香時間,自己研墨,秉筆寫了封回信。寫好之後,裝進木匣,用漆封好。

衆屬官張羅着爲孫延希接風洗塵,移步後堂,過了半個多時辰,菜餚陸續上桌。王著笑道:“都知請上座。”孫延希連連推辭,道:“我不過區區內官,哪敢上座?使相呢?他不來嗎?”王著道:“下官剛剛去請使相了,他在給陛下寫回信,就不來了,囑咐咱們好生款待都知。”孫延希道:“既然使相抽不開身,咱們入席便是。”只是執意不肯坐於上首。曹翰道:“你是欽差,來澶州領的是皇命,你不坐上席,咱們誰也不敢入坐。”話都說到這裡了,孫延希不再忸怩作態,坐於了主位。席間衆人頻頻勸酒,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只是王著素來好酒,可是偏偏酒量不佳,宴席散時,已然東倒西歪,酩酊大醉。

衆人安頓好孫延希之後,衆人來到書房。柴榮剛剛吃完晚飯,正在思忖疏通河道得事宜,問道:“安頓好孫都知了?”曹彬回道:“安頓好了。”曹翰道:“使相大婚,乃是澶州第一大喜事,理當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自打宴請孫延希,王樸一直緘默不語,一付若有所思的樣子,曹翰的話還沒有說完,他搖頭道:“不對,不對。”曹翰大爲不快,頓時艴然變色,道:“我哪裡說錯了?”王樸卻不理會他,對柴榮道:“使相,下官總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不等柴榮追問,續道:“使相想想,你雖然是陛下的養子,但是父子情深,陛下一直視使相爲己出。按說應該回京完婚,卻爲何詔令使相在澶州完婚?”此言一出,衆人皆陷入沉思,書房裡頓時一陣寂靜。

郭威與柴榮父子情深,柴榮從來都不曾有過一絲懷疑,然則詔令在澶州成婚,好生令人費解。曹翰道:“下官明天向孫都知打聽一下。”王樸道:“這樣也好。”柴榮一言不發,顯然是默許了。

翌日一大早,曹翰叫上王著來到後院。曹翰拍了拍房門,一名小太監打開房門。曹翰笑道:“孫都知起牀沒有?”那小太監道:“已經起牀了,正在洗臉。”孫延希在裡面聽到動靜,問道:“誰呀?”曹翰大聲道:“下官曹翰,來給得知請安。”孫延希道:“有事進來說。”曹翰和王著走進客房,孫延希正在另一名小太監的服侍下洗完了臉,道:“你們有事?”曹翰笑道:“都知睡的可好?”孫延希輕輕揉了揉臉,笑道:“睡的還好,是使相要你們來的嗎?”曹翰笑道:“正是。”王著微微一笑,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都知。”

孫延希笑道:“請講。”王著道:“陛下要使相在澶州完婚,而不是回京師完婚,不知都知知不知道其中有甚麼內情?”孫延希不動聲色,問道:“這件事也是使相要你們來詢問的?”曹翰和王著對望一眼,與此同時,腦中念頭急轉,忖思如何回答。曹翰哈哈一笑,道:“咱們心中好奇,隨口問問而已。”孫延希道:“這件事陛下如果沒有說,我這個做內官的也不能亂講。使相如果想知道其中隱情,可以親自問詢陛下。”他從雜役小太監一直做到現在的入內內侍省左班副都知,除了察言觀色,心狠手辣,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句話回答的滴水不漏,挑不出一點毛病。

曹翰和王著甚麼都沒有問出來,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而去。來到書房,柴榮坐在案後看書,王樸坐在下首閉目養神。柴榮十分沉得住氣,仍然專心致志看書。曹翰垂頭喪氣道:“使相,咱們甚麼也沒有問出來。”王著道:“孫都知知道,可是偏偏不說。”柴榮道:“不說算了。”曹翰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使相可不能漠不關心啊。”柴榮淡淡道:“人家不說,總不能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說罷。”

這句話竟然提醒了曹翰,他轉身關上房門,走到案前,道:“使相,看來不給點好處,他是不會說的。”柴榮放下書籍,道:“你要我賄賂孫延希?”王著看出他神情峻厲,頗爲不悅,笑道:“使相明察,不是賄賂,而是打點。使相想想,他奉的雖是皇差,可是一來一回車馬勞頓,總要打點些茶酒錢,人之常情罷了。”

王樸見柴榮猶豫不決,道:“使相,你現在的處境微妙,而且十分不利。”柴榮沉吟片刻,道:“你且說說。”王樸道:“爲了使相,下官今天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倘有不敬之處,還請使相寬恕。”柴榮道:“說罷。”王樸站起身來,一邊踱步,一邊梳理頭緒。曹翰見他好整以暇,急道:“你倒是快說啊,都甚麼時候了,還賣關子?”

王樸道:“陛下的子嗣皆爲漢隱帝殺戮,如今膝下唯有使相一個兒子,可是在旁人看來,使相卻是個假太子。”眼見柴榮臉上肌肉一陣抽搐,知道說中了他的心事,又道:“畢竟養子不如親子。”柴榮道:“我六歲的時候就過繼到陛下膝下,陛下視我如同親子。”王樸正色道:“下官沒有離間陛下與使相父子之情,說的是人倫。”頓了一頓,又道:“下官先說兩個假設,一者陛下誕下龍子,理所當然,由龍子繼承皇位,旁人不做非分之想。二者陛下再無子嗣,使相猜測,將來誰登基即位?是使相,是駙馬都尉張永德還是殿前都指揮使李重進?”

柴榮陷入沉思,過了良久,方道:“論說親疏,陛下至親者,莫過於李重進。”王樸道:“下官以爲,使相和李重進各佔一半。”曹翰和王著對望一眼,均想:“只有一半,這可太少了。”曹翰道:“使相,你一定要爭,絕不能輸給李重進,一定要出奇制勝。”王樸道:“使相和李重進相比,各有優勢,但是最不利之處正是遠離了陛下,不在京師。京師裡朝廷上發生任何事情,使相都後知後覺,晚人一步。如果沒有一個人與咱們互通消息,勢必處處受制於人。孫都知正是可用之人,他時時刻刻都在陛下身邊,陛下說甚麼想甚麼,他必定了若指掌。”

柴榮道:“話雖如此,可是他心甘情願爲我所用嗎?”王樸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試一下怎麼知道?”王著道:“使相放心,憑我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能說服他。”唯恐柴榮改變主意,又道:“雖然朝廷有明詔,大臣不得與內官私相往來,但是歷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再說這件事不必使相親自出面,出了紕漏,全都着落在下官身上。”曹翰道:“算上我一個。”柴榮想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道:“你們拿幾錠金錠給他,一定要做的隱秘。”王著和曹翰異口同聲道:“下官領命。”言罷出了書房。

柴榮覺得王著和曹翰太過上心,簡直有些喧賓奪主,問道:“你說他們二人爲何這般上心?”王樸微微一笑,道:“他們也爲了使相好。”頓了一頓,又道:“也是爲了自己好。”眼見柴榮神情疑惑,似乎不解,道:“使相如果一輩子呆在澶州,他們也只能一輩子做節度使府的屬官。只有你繼承了皇位,他們才能平步青雲。爲了使相,爲了他們自己,他們也會竭盡所能辦好這件事。”經他這麼一說,柴榮恍然大悟,‘哼’了一聲,道:“我說他們怎麼比我還着急,原來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盤。”

王樸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也是人之常情。使相是大樹,只有高聳入雲,枝繁葉茂,才能爲底下的人遮風擋雨。不說別人,就說陛下,從前不是也有王峻、韓通、李榮這些心腹親信嗎?但凡偉岸神武的蓋世英雄,身邊總少不了能人。一言以蔽之,蓋世英雄英姿勃發,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吸引着能人靠近,爲之傾倒爲之着迷。縱然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漢高祖是這樣,唐太宗也是這樣。”言下之意,把柴柴比作成漢高祖和唐太宗。

柴榮問道:“你覺得王著和曹翰二人人品如何?”王樸道:“下官暗中打聽了一下,王著好酒貪杯,但是文采斐然,出口成章。曹翰盛氣凌人,頗有些恃才傲物,但是精通水文,治河修路是其長處。二人雖有不足,但皆有可取之處。”柴榮頷首道:“金無赤足,人無完人,天下就沒有完美無缺之人。我之用人,不拘一格,取其長舍其短。”

王著和曹翰再次來到客房,和上次不同之處,是揣了一木匣的金錠,而非兩手空空。王著笑道:“剛纔來的唐突,使相知道之後,着實把我二人訓斥了一頓。”頓了一頓,又道:“孫都知可否借一步說話?”孫延希見他們去而復返,猜到必有名堂,於是吩咐那兩名小太監迴避。曹翰關上房門之後,拿出沉甸甸的木匣,放在桌上,微笑道:“使相交代,都知車馬勞頓,風塵僕僕,略備薄禮,敬請笑納。”一邊說話,一邊打開木匣,裡面放十塊金光閃閃的金錠。

孫延希在皇宮當差多年,見過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可是皆是皇家之物,和他並沒有半點干係。他本是貪婪之人,雖然怦然心動,雙眼冒出精光,但裝出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連連擺手,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王著正色道:“都知不收下薄禮,是在害咱們。”孫延希奇道:“此話怎講?”王著道:“使相說了,都知若是拒絕,一定要重重懲罰咱們,說不定吃一頓軍棍還是輕的。咱們當都知是朋友,都知斷然不會見死不救不是?”孫延希臉上露出爲難之色,道:“是這樣啊,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王著笑道:“咱們自己人,不必客氣。軍營裡出了點事,使相前往處置,臨走之前,再三交代,留都知多盤桓幾日。”

孫延希心想:“澶州窮鄉僻壤,狗不拉屎,雞不下蛋,有甚麼好玩的?”心中這般想法,口裡卻道:“我準擬今天就動身回京。”眼見王著露出失望之情,笑道:“來日方長,以後有空再多停留幾天。”王著嘆道:“都知皇差在身,咱們也不多留了。”他們饋贈金錠,無非是要打聽京師裡的事,孫延希比猴子還要精明,自是心知肚明。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收了金錠,不吐露一些說不過去,於是打個哈哈,道:“你們適才所問之事,我想起來了,不是陛下不讓使相回京完婚,而是王峻相公不讓。”

聞得此言,曹翰勃然變色,問道:“王峻相公爲甚麼不讓使相回京完婚?”孫延希搖頭道:“甚麼緣故,我就不知道了。”王著覺得曹翰所問太過唐突,而且神情激動,唯恐孫延希受到驚嚇,笑道:“王峻相公不讓使相回京師完婚,自然有他的道理。”曹翰卻是憤憤不平,咬牙道:“王峻相公管的未免也太寬了。”孫延希道:“王峻相公是陛下身邊炙手可熱的人物,但凡他說的話,陛下沒有不準允的。”又壓低聲音道:“陛下想任親外甥李重進爲殿前都指揮使,還要向王峻說好話求人情,王峻相公這才勉強答應。”王著嘆道:“陛下任命官員,都要看他的臉色 看來他真的是一手遮天啊!”微微一笑,道:“不說他了,現在言歸正傳,都知知道,使相是陛下的養子,日後勢必繼承皇位。”孫延希滿面堆笑,道:“這是當然,使相龍驤虎步,一身君王氣象,不繼承皇位,天下人都不會答應。”

王著道:“使相眼下雖然在澶州做刺史,但是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到京師。”孫延希連連聲說是,道:“我翹首以盼,盼望使相早點回到京師。”王著微微一笑,問道:“都知上面是不是還有都都知?”人們雖然尊稱孫延希‘都知’,實則他的官職是‘左班副都知’,上頭不但有都都知,還有左班都知,這正是他的一塊心病。上頭有都都知和都知壓着,就是做夢也想扳倒他們,登上都都知的高位,成爲宦官首領。正在孫延希尋思王著問話之意的時候,王著又道:“雖然歷朝歷代皆有明詔,內官不得與大臣往來,但是宮內宮外乃是一體,免不了有絲絲縷縷的聯繫。使相遠在澶州,京師裡發生的事情,知道的不免晚一些。如果有人願意與澶州互通消息。將來使相繼承皇位,得到的回報一定十分豐厚。”這句話雖然對着曹翰說出,卻是說給孫延希聽的。

孫延希聞得此言,不禁怦然心動。他知道沒有一個勢力龐大的靠山,要憑自己一己之力,扳倒上面的都知和都都知,難如登天。只怕熬到死,還是在副都知的位置上徘徊。王峻、李重進之類的重臣確是位高權重,倒是想巴結,然則人家鼻子孔朝天,進出皇宮,正眼也不打量一下自己。在他們眼裡,自己不過是個侍候天子的奴才下人罷了。反倒是柴榮,着意接納,真正的海納百川。他心念電轉,反反覆覆權衡利弊得失,終於下定決心,賭上一把。這一把若賭贏了,將來成爲宦官首領,不在話下。他心念既定,當下道:“我願與使相互通消息。”

曹翰和王著相視大喜,曹翰問道:“都知此話當真?”孫延希正色道:“絕無虛假。”王著道:“都知快人快語,今日擊掌爲盟,咱們就是一條道上的人了。”說着伸出右掌。孫延希也毫不猶豫伸出手掌,擊向對面。二人擊掌之後,相視而笑。曹翰道:“咱們既然結盟,就是自己人了。”孫延希問道:“你們要我做甚麼?”王著道:“京師裡有甚麼風吹草動,就立即來信,尤其要盯着王峻相公。”孫延希頷首道:“我明白了。”王著道:“不過這些事要做的隱秘些,決計不能叫旁人察覺。”孫延希道:“朝廷有明詔,內官不得結交大臣,我自會小心翼翼。”王著會心一笑,道:“都知要回京覆命,就不留你了。”和曹翰一同,把孫延希送出城去之後,回到官署。

曹翰道:“使相,咱們已經和孫都知擊掌爲盟了。”柴榮神色平靜,問道:“此人靠的住嗎?”曹翰道:“下官覺得靠的住。”柴榮又道:“你們是怎麼說的?”曹翰當下將適才客房裡的對話一字不漏的重複了一遍,又道:“他信誓旦旦,看來不是假的。”王著道:“他既得了好處,勢必不會背信棄義。”

柴榮見他們神情肯定,於是點了點頭,道:“不說他了,做正事要緊。王樸,你即刻和曹彬一起清點鎮寧軍,一邊裁減老弱病殘,一邊招募兵馬。”王樸站起身來,躬身道:“下官領命。”頓了一頓,又道:“請問使相,爲何還要招募兵馬?”郭威寫給柴榮的密信中提到,要他厲兵秣馬,隨時開赴兗州,討伐慕容彥超。既是密信,當然不能喧之於喙,公之於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柴榮道:“裁減了老弱病殘,自是要招募兵馬,還要購買糧草軍馬,衣物軍需。”又對曹翰道:“即刻添置治河的工具,我想三日後就動工疏通河道。”曹翰道:“下官領命。”

柴榮做事雷厲風行,剋日就徵發軍民疏通河道,裁減軍中老弱病殘,招募新兵。幾件大事同時施行,並行不悖。原先河堤陡峭筆直,曹翰的主見是將河堤築成斜坡,一來拓寬了河道,二來利於日後疏通河道。柴榮體恤民情,不肯提前徵收後年的賦稅,更不肯橫徵暴斂,只動用府庫裡的錢。然則這幾件大事並行進舉,花錢向流水一樣。原本就捉襟見肘,這時更是雪上加霜了。無可奈何,除了留下郭威賞賜的長命金鎖,其餘綢緞等物都換成了錢,貼補澶州之用。

這日柴榮帶領王樸來到河堤上巡視,眼見軍民乾的熱火朝天,心中甚覺安慰。曹翰看到柴榮,於是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他是治河監工,一應大事小事都要操心。雖說精通治河,但卻不是神仙,難免顧此失彼,做不到面面俱到。連日來一直呆在河堤上,軍服上滿是泥巴,赤着雙腳,兩條褲腿捲到膝蓋上。臉龐上髮梢間指甲縫裡滿是污垢,活脫脫的一個泥人,這要是放進窯裡燒製,說不定出來的就是兵馬俑。他行禮道:“見過使相。”柴榮見他眼睛裡佈滿血絲,面黃肌瘦,連聲音也沙啞了,問道:“怎麼連嗓子都啞了?”

曹翰笑道:“這裡人聲嘈雜,說話聲音小了,旁人聽不清,因此就扯起嗓子大吼,時間長了,嗓子就啞了。”柴榮頷首道:“辛苦你了,也難爲你了。你已經幾天幾夜沒有離開河堤了,想必疲憊不堪了。今天必須回去,好好睡一覺。你是治河能手,可不許累到了。”聽了這句關切的話,曹翰如沐春風,鼻尖一酸,竟然差點落淚。他原本早已累得腰痠背痛,兩條腿如同灌了鐵一般,走路都極爲艱難。此時竟然渾身輕飄飄的,頓時精神百倍,道:“下官不累。”柴榮微微一笑,道:“你也不是鐵打的,不累是假的,今天就早點收工。”

曹翰道:“使相是做大事的人,治理黃河也是下官畢生夙願,只要能治好澶州境內黃河,再苦再累也值得。”柴榮頷首道:“做官和做人一樣,但求堂堂正正,問心無愧。”微微一笑,又道:“你三十歲都還不到,哪裡就有畢生了?”曹翰笑道:“下官打個比方而已。”柴榮道:“大家做的是力氣活,一定要讓人吃飽,千萬不能讓人餓着肚子幹活。”曹翰道:“使相放心,蒸麪餅、麪皮湯、鹹菜稀飯,大家放開肚皮吃。”

王樸微微聳了聳鼻子,道:“我好像聞到了肉味。”曹翰道:“今天一早,監軍差人送來了幾十匹年老的軍馬,送馬的人說,這些軍馬都已經老了,有的連道都走不動了,養着還要浪費糧草,因此送來,給咱們打打牙祭。”柴榮道:“國華想的倒也周全。”曹翰道:“使相,下官聽說你變賣了陛下賞賜之物,貼補澶州之用,是不是錢不夠?”柴榮道:“錢的事你不用操心,治河最重要,沒有錢,我會另想辦法。”曹翰想了一下,忍不住道:“如果陛下知道使相把賞賜之物變賣了,會不會動怒?”

柴榮正色道:“你多慮了,陛下愛民如子,知道錢用在了澶州,高興還來不及。我的一切皆是陛下給的,要錢有甚麼用?只要能把澶州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猶勝擁有萬金。”這句話說的大義凜然,曹翰不禁聳然動容,道:“是下官想多了。”柴榮道:“我還要軍營看看。”曹翰道:“恕下官不能遠送了。”柴榮擺了擺手,左腳踩住馬鐙,躍然上馬,和王樸馳向軍營。

招募新兵不是難事,難就難在裁減老弱病殘。那些兵油子兵痞子在軍營裡混了一輩子,臨到老了,卻被攆出軍營,豈是幾畝淤田就能打發的?他們激憤難平,整日聚在軍營門口,纏着曹彬討要說法。也虧得曹彬文質彬彬,平易近人,無論他們大呼小叫還是罵罵咧咧,都耐心解釋。縱然如此,也疲於應付,抽不出時間做別的事。

來到軍營,只見上千名老兵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情緒激憤。有的更是高擎刀槍弓箭,呼喊叫罵。柴榮怕的就是曹彬性情文弱,鎮不住這些囂張跋扈的老兵,果其不然,被老兵們困住,大加責難,當下大聲道:“肅靜。”老兵們見到了正主,於是放過曹彬,轉而圍住柴榮。裡三層外三層,圍得鐵桶也似。王樸察覺事情不妙,想回官署調集親兵,可是被老兵團團圍住,竟然無法出去。

柴榮神情冷峻,道:“你們想作亂嗎?”他雖然疾言厲色,可是老兵們滿腔憤怒,豁出去了,竟然毫不畏懼,叫囂之聲此起彼伏,沸反盈天。柴榮大聲道:“一個一個說。”人羣裡安靜了一陣,一名滿臉橫肉的老兵道:“藩帥要攆走咱們,終須給個說法,否則咱們不依。”柴榮面對隨時都會爆發的叛亂,異常冷靜,冷笑一聲,問道:“你們要甚麼說法?”那老兵道:“使相想用幾畝淤田打發咱們,只怕做不到。淤田又不是良田,能不能種出糧食,還很難說。咱們當了一輩子兵,不會種地耕田。”老兵紛紛附和,叫道:“我們要錢,不要淤田。”各地皆有屯田,當兵的不會種田,簡直是睜着眼睛說瞎話。柴榮知道他們是在存心刁難,大聲道:“你們知道府庫裡拿不出來錢,因此故意刁難。”那老兵一付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梗着脖子,道:“咱們就要錢,不給錢就不走。”另一個老兵道:“沒有一百貫錢,休想打發咱們。”

柴榮見他們敲詐勒索,坐地起價,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來人,解了他們的刀槍弓箭。”曹彬當下傳令,調來上千軍士。雙方劍拔弩張,勢如兩軍對壘。柴榮知道老兵們敢於聚衆鬧事,就是仗着有衣甲刀槍,解了衣甲刀槍,囂張的氣焰也就滅了一大半,催促道:“解了他們的衣甲刀槍。”老兵們當然不肯乖乖棄械投降,紛紛嚷道:“使相趕盡殺絕,今天拼了”,“媽的巴子,老子不怕死,有誰做縮頭烏龜,老子操他十八代祖宗”

李洪義性情孱弱,從前鎮守澶州的時候,一切以和爲貴,千般籠絡,百般遷就,就差把鎮寧軍當土地仙一樣供着。久而久之,鎮寧軍上上下下變的嬌縱蠻橫。老兵們無法無天慣了,欺負柴榮年紀輕輕,自是目中無人。妄圖威之以脅恫之以嚇,逼迫他就範,收回軍令。殊不知柴榮果敢剛毅,絕非李洪義所能比擬,再次大聲下令,解除老兵們的衣甲刀槍。軍士們還沒有動手,老兵們卻搶先發難,掄刀挺槍,吶喊着衝向軍士。軍中大多沾親帶故,有的是叔叔舅舅,有的是表哥堂弟。軍士們不願真的動手,還沒有短兵相接,就如同潮水般退回軍營。任憑曹彬如何下令,卻也龜縮不出,就差關上營門了。柴榮見軍紀敗壞如斯,又是氣憤又是失望。

老兵們大獲全勝,氣焰更加張狂,更加忘乎所以。於是轉過身來,有的大呼小叫,有的怒目而視。火藥味十足,一觸即發。那滿臉橫肉的老兵獰笑一聲,臉上的肌肉擠在一起,更顯得猙獰可怖,凶神惡煞。他咬牙切齒道:“他不把咱們當人,索性反了,殺了他再立一個節度使。”自設立藩鎮以來,只要節度使稍不如將士的意,牙兵牙將就任意廢立節度使,即便親如父子也在所難免。兵強逐將,將強凌君,似乎成了不可扭轉的弊政。老兵們以爲柴榮和李洪義一樣好欺負,已經喪失理智,高擎刀槍,衝將過去。

柴榮既沒有帶領親兵,也沒有佩戴寶劍。事情到了這一步,除了一往直前,無路可退。如果畏懼妥協,日後勢必受鎮寧軍的擺佈。心中打定主意,絕不退縮一步,當下提鞭狠狠一抽馬臀,便要馳馬衝向對方。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人影斜衝上來,奔到柴榮前面。他虎吼一聲,掄起長棍,打中那滿臉橫肉老兵的腦袋。頓時腦漿迸裂,慘叫一聲,倒斃在地。那人來的太快,宛如風馳電掣一般,柴榮這時方纔看清,正是趙匡胤。

趙匡胤認定柴榮是不出世的蓋世英雄,現在雖然只是鎮寧軍節度使、澶州刺史。但是英雄不會久居下處,日後前途不可限量,決意投奔。於是辭去東西班行首之職,單騎來到澶州。到得官署之時,軍吏說道柴榮巡視河堤去了,他當下來到河堤。可是到了河堤,柴榮卻前往了軍營,他於是又徒步走到軍營。及至近處,老兵們正在作亂,羣情洶涌如驚濤駭浪,情勢危機萬分。他看得真切,來不及上前行禮,當即出棍打死爲首作亂的老兵。鐵塔一般持棍而立,大聲道:“誰敢上前一步,他就是爾等的下場。”說着一指地上的那老兵。

他殺伐果決,衆老兵相顧駭然,有的倒吸涼氣,有的心中七上八下,悉數躑躅不前。正自彷徨無計之時,一老兵大叫:“打死人了,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拼了。”老兵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一個個變成了亡命之徒,復又揮動兵刃衝上前去。面對潮水般撲來的亂軍,趙匡胤面無懼色,連連虎吼,掄起長棍見人就砸。他心思縝密,並非只會打打殺殺的武夫,爲了殺一儆百,出招絕不留情。而且一邊出棍,一邊大聲道:“爾等聚衆鬧事,再不放下兵刃,與叛亂一體視之。若想活命,速速棄械投降。”動手是武力,喊話則是規勸。一文一武,一硬一柔,相得益彰。

柴榮見趙匡胤以一己之力抵擋上千亂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氣概,心中大加讚許。曹彬抓住轡頭,道:“使相,請進軍營避避風頭。”柴榮大皺眉頭,心想:“都火燒眉毛了,我身爲節度使,怎麼進軍營避禍?”咬牙道:“速速調集軍士,制服亂兵,再給我一支寶劍。”曹彬見他動了真怒,不敢怠慢,取來寶劍之後,下令調集大軍鎮壓亂軍。然則軍中瓜葛牽連,盤根錯節,軍士們不肯動武,只是虛張聲勢,吶喊之聲雖然響徹雲霄,卻不步出軍營一步。

趙匡胤雖然神勇無敵,但是終究架不住亂軍人多勢衆,終於落入包圍圈之中。柴榮眼見一名老兵彎弓搭箭,對準了趙匡胤,企圖暗箭傷人,當下縱馬上前,持劍將其劈翻在地。鎮寧軍在軍營裡按兵不動,趙匡胤身陷重圍,情勢危機萬分。正在這時,王樸帶領親兵,曹翰也帶領治河的軍士趕來。原來王樸見曹彬威不服重,當機立斷,火速馳馬奔回官署,召集親兵。回來的時候,又上河堤找到曹翰。曹翰聽說老兵們犯上作亂,氣得破口大罵,扔下手裡的活,帶領治河軍士,趕往軍營。裹足不前的鎮寧軍眼見援軍到了,大局已定,於是涌出軍營。大軍彙集起來,運用分割包圍的戰術,衝進亂軍陣中,將亂軍分割成上百塊,分別包圍起來。一場叛亂,瞬息之間平定下來。

柴榮大聲道:“解除亂軍的衣甲兵器。”亂兵的衣甲刀槍被解除,再也無力作亂了。他們自知接下來的必是嚴懲不貸,說不定一股腦的盡數處斬,無不提心吊膽,惴惴不安。柴榮心中也在思量,如何處置亂軍,若是悉數處決,手段未免太過殘忍。若是放了,起不到殺一儆百,以儆效尤的警示。沉吟片刻,道:“爾等執仗作亂,爲軍法國法所不容。”聽到這裡,亂軍們大呼嗚呼哀哉,有的跪下磕頭請罪,有的撒潑打滾,有的老淚縱橫,有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歸根結底,就是好死不如賴活着。這番景象,比之適才亡命搏鬥,另有一番熱鬧。

柴榮道:“先將他們關押起來。”曹翰聽他的口氣,似乎要饒恕亂軍的死罪,當下道:“使相,他們早有預謀,聚衆叛亂,險些釀成大禍,其心可誅,其身可滅,全都該殺。”驚聞此言,亂兵們有的魂飛魄散,有的嚇尿了褲子,有的更是癱成一團爛泥。當下便有數十名軍校上前求情,道:“這些人當兵一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請求使相網開一面”,“他們都老糊塗了,其實無意冒犯使相,請使相開恩”,“爲了安定軍心,請使相慎重行事”這些話有的陳之以情,有的則隱隱約約,似有威脅之意。柴榮原本就無意正法亂軍,當下道:“本帥要殺他們,現在就下令了。本帥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可也不懦弱無能的膿包軟蛋。你們不要估量着法不責衆,聚衆叛亂,該當明正典刑,死一次就足夠了。本帥念在而等老的老病的病,不打算斬盡殺絕。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每人各打十鞭。”雖然要受鞭刑,可是總比就地正法,丟了腦袋要好。

亂軍們在軍營外成排跪下,袒露上身,領了十記鞭刑。這一頓皮鞭,把他們囂張氣焰打得灰飛煙滅,總算是殺一儆百了。柴榮道:“遣散爾等,勢在必行,若再敢作亂,格殺勿論。”‘格殺勿論’四字說的不但鏗鏘有力,而且斬釘截鐵。亂兵們心有餘悸,紛紛發誓不敢再有異心,並謝不殺之恩。柴榮又道:“你們不種淤田只要錢,本帥也答應你們。不過眼下暫時拿不出來,等本帥有了錢,一定給你們。你們開口就是一人一百貫,實在是獅子大開口。本帥只能答應你們,每人二十貫錢,一個銅錢也不會多給,一個銅錢也不會少給。”現在局勢扭轉,大局已定,由不得亂兵們討價還價,只得答應。將士們各就各位,軍營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