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人界局勢,總體說來分爲儒道佛三教鼎立。
儒門講求風流氣骨,門人遍佈武林,奇人輩出,個個風雅氣華。
道門崇尚仙風道骨,勢力也十分發達,武學術法皆冠絕當世,名震武林不在話下。
而佛門神秘恬靜,勢力分佈在人界各處秘境,絕少主動沾染武林塵煙。但若步入江湖,其教理實力皆不可小覷。
因爲三教之間教理相異,各執理念,千百年來紛爭難休。縱使道門清修、儒門典雅、佛門慈悲,也難抵殺業無窮。爲防武林局勢失控,近百年來由江湖頂峰人士主持進行的三教會談便應勢而生。
每年三教會談都由三教先鋒參加,論定三教勢力分派,以求儘量避免無謂紛爭。作爲人界第一道門,昊光道院一向是三教會談中道門的不二代表。
今年的三教會談除了延續以往定規,論定武林局勢之外,亦是三教名士商定對抗聖書預言浩劫的時刻。
上古天地開闢之時,創世精華凝結成三道天書散落於三界之內,各自記載了天地間循環輪迴的預言。乾坤毀滅的傳說流傳千年,史上亦曾有多次毀滅之災,因此武林中早已傳成狂風。
人心惶惶間,災禍更是四起,局勢更爲動盪。
太虛子言道此次三教會談不大好辦,原因正在於此。
此刻,身着玄色道袍、一襲雪髯飄飄如同世外仙人的太虛子,正手執羽拂立在太極堂中央。
太極堂地處昊光道院正中,整個昊光道院由空俯瞰自成一片八卦之形,此堂正在黑白脈理中心,是議事要地。
太虛子氣定如山,呼吸飄渺宛似輕霞。他身後兩面排開人影,一面是七位親傳弟子,另一面是再低一輩的再傳弟子。
親傳弟子一列以元真爲首,人人皆是道骨翩然、面容如玉的模樣。蘭霓裳乃其中唯一一位女子,更顯風姿卓然。
再傳弟子一列以雪未霽爲首,他年紀尚輕、性情趣然,卻是再傳弟子中輩位最高一人,師傳於元真已有多年。下手便是晴無瑕,年紀最輕的澹臺青陽位列中央。
太極堂中平地鐫刻一片八卦圖紋,黑玉白石交相輝映。高階中央安放一尊鏤刻煉爐,嫋嫋青煙如雲如霧。
雖無風聲,太虛子飄飄衣袂仍是輕擺。沉吟半刻,他轉身道,“還是以往的慣例,我要離宗一段時間去參加會談,這段時間宗中事務交與你們。”
兩排弟子恭敬頷首,“弟子明白。”
“只說此事不足將你們專程叫來。”太虛子輕揮羽拂,“此次三教會談正逢天書預言中乾坤大劫時刻臨近,人界上下一片惶惶,局勢難料。你們自也明瞭,近來武林狼煙四起,皆是趁此預言時刻大行業障的禍徒。”
澹臺青陽微微擡頭,只見太虛子面如青樹,百年修爲沉澱成眸中精氣,平淡呼吸間氣勁雄渾。
“因此此回三教會談進程艱難,尤因儒佛兩派中近來多了許多野心之人,商定局勢結局難料。”太虛子轉向元真,那是他親傳弟子中最爲得意的門生,“元真,若三教會談發生意外,我要將昊光道院全權託付與你。”
“師尊不必擔憂。”冷肅如雪山冰峰的元真上前一步,聲如青石冷不可動,“憑師尊曠世修爲,豈有渡不過去的難關?此次三教會談只是時候趕得艱難,談判略有難度罷了。”
“儒佛兩派近來針對道門發難不少,言說從前三教會談都是我道門佔去便宜。有此論調,難保不將此次會談變爲戰事。”太虛子氣度不動,“就算起戰,我也無可惶恐。只是……”
衆人頷首,但聽太虛子移步成詩,“爲道應具雲水趣,一動波瀾便無休。如此涉入江湖、沾染爭鬥,不是爲道根本。”
衆人無言。這是太虛子治宗理念,他修爲百年,一向志如雲水、清平無波,以此爲修道之理。
眼下如此說,便是對紅塵沾身一事心生無奈了。
澹臺青陽亦聽得清楚,擡眸但見太虛子負手立於八卦地石中央,與自身恰是相對。
一片靜默中,澹臺青陽那飽富磁性的少年之音恍似晨鐘,落地打散太極堂層層煙霧,“請問掌門,此次三教會談,仍是要論定武林中三教勢力分佈可對?”
雪未霽與晴無瑕二人暗看澹臺青陽一眼,眼下連自家師尊都規規矩矩靜立一旁,這少年卻直接向掌門開口,果然是意氣風發、言語不藏的年紀。
“正是。”太虛子卻向來慈祥親和,發問的又是本門中有名的少年奇才,並不以此爲失禮。
想來十五年前那一昏暗雨夜,還是他太虛子親命蘭霓裳收容那幾若從天而降的嬰孩,撫育成眼前這般英姿少年。
“年年三教會談,所商定的結果不過就是三教各自劃分傳教領地,可相互交流,但不可挑釁滋事。雖是如此,武林也難見太平,如今更是動盪。”澹臺青陽語如流水,內中卻帶滾滾寒氣,話鋒所指令人不禁繃直身軀。
隱隱猜到澹臺青陽後續話語,對面的蘭霓裳不由玉面輕擡,鶯聲冷吐道,“青陽,不可無禮。”
澹臺青陽面對亦師亦母的師尊,卻淡然一笑躬身道,“師尊,青陽何處失禮?”
太虛子身形輕轉,一揮袍袖示意蘭霓裳噤聲,“說下去。”
澹臺青陽懷抱禮數轉向太虛子,“青陽的意思是,武林局勢動盪不休,皆因三教各執教理,互相沖突,任誰也不肯退讓,更有野心勃勃之人意圖吞併,方纔挑起禍亂。形勢如此,如果還是簡單劃定勢力地盤,以君子協定想要穩定衝突,恐怕徒勞。”
太虛子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定要在三教勢力中尋得穩定的領導,不再平等劃之,方纔有平定狼煙的可能?”
“若三教平等,不服之人便叢生不止。挑起禍亂者,其心不也正是想要將己身擡到最高,統領其他?若定下龍頭,無謂之爭自會少去許多。”澹臺青陽話音剛落,便聽得耳中空靈處傳來一個聲音。
雪未霽脣齒不動,發動心法傳了一道心識傳音過去,“青陽,你如此說不是否定之前三教會談一切?當着掌門之面,你倒真敢開口。”
澹臺青陽並未迴音,只是專心看住太虛子神色。
太虛子形如蒼松,無波無動,一雙長庚星般流光運轉的慧目淡淡看定少年。
話語雖是機鋒畢露,卻是字字鏗鏘,無懈可擊。天下紛爭之事,只靠君子協定如何能了,總歸是決出龍頭,統帥之力一出方有臣服之象。
澹臺青陽所言全然不同於太虛子秉承百年的清修法理,竟是難掩不畏爭鬥的野心。
“你的意思我已瞭解,但三教會談非是道門一方所能掌控,具體仍要看商議情形。”太虛子輕轉身道,“適合平定當下武林局勢的方法,無論是決出龍頭,或是共分天下,都應爲之。”
澹臺青陽執禮退入行列道,“恕我多言,三教共分天下,方是禍亂不休的終因。”
太虛子已然背對澹臺青陽,驀然側眸回望,瞳中光華如煙。
並未回答澹臺青陽的話語,太虛子直接面向元真吩咐道,“方纔我所言之事,元真你要格外上心。我離宗之後,你便是昊光道院最高執事,萬事託付與你。”
“是。”雖然方纔聽到澹臺青陽言語如鋒,但元真心知以自家師尊超然氣度,自不會擾心動怒,便平靜頷首應答。
“沒事了。”太虛子走到高階之上,面對銅爐中嫋嫋青煙揮手道,“衆人退去。”
“告退。”兩排人影齊齊頷首,躬身後退,直至跨出門外方纔收起禮數。
便是太虛子始終背對衆人,道門禮節也不可含糊。
出了太極堂,便是一片春光漫漫的庭院。翠枝已發、淺綠輕吐,花木上猶沾一絲霧氣,使得日光入眼迷離。
元真出了門便步履生風,身形卻是氣度悠然不見波亂,直接擦過澹臺青陽肩膀。
少年清挺身形不由一頓,方纔肩膀一錯間只覺一股力道貫入肩胛,似是某種威懾。
元真卻不回頭,擦身而過便不語疾行。
連雪未霽都未撈得與師尊對話之機,便被元真遠遠落於身後。
如此形景,師尊想來是動了微怒。雪未霽輕嘆一聲,趕上同樣身形如風的澹臺青陽苦笑道,“青陽你……”
“方纔我所說,十分失禮是吧?”澹臺青陽單看雪未霽神色,便已知他想說什麼。這位師兄面相純澈,正如春水般難掩波瀾。
“你既知道……”雪未霽深感無法,與身旁走來的晴無瑕對視一眼,便棄了與澹臺青陽說些什麼的念頭。
澹臺青陽天生一種心念,以道門爲無上尊榮,雖是氣度如冰的性子,但這種心念卻如針鋒般不可磨平。
“青陽。”蘭霓裳柔聲從身後傳來,澹臺青陽轉身施禮。
看着這情同親子的弟子,聯想方纔那機鋒舌辯,蘭霓裳也覺些許無奈,“今夜到我藏書室中來,再度精讀典籍之事,我來輔導你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