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師尊雲袖輕揮,暗令自己離去,澹臺青陽便後退一步頷首不言。
待元真與蘭霓裳兩人並肩走遠後,澹臺青陽方纔悠悠擡頭,不過低頭再擡的瞬間便已不見二人身影。
修道之人身法卓絕,大可騰雲凌風,小可眨眼百步,皆是道門基本。
元真與蘭霓裳同爲昊光道院七位導師之列,乃是掌門太虛子親傳弟子,此種身法不在話下。
澹臺青陽輕輕眯眼,轉身走入一片身影錯動的弟子中間。論及年齡,他尚屬稚嫩;但憑其卓絕天資,他卻是被大多數門內弟子口稱師兄的存在。
雖是冠絕衆人,澹臺青陽卻並未浮躁易滿,他自幼便對自己不凡資質心懷志氣,眼下修煉程度遠遠不足。
走不幾步,澹臺青陽停下身來,靜看前方青石空地上人影飛錯。
兩道衣袂飄飛的身影如雙蝶追逐,輕靈無比,交錯飛動間寒芒激閃,鏗鏘之響不絕於耳。
澹臺青陽靜立十數步之外,微微眯眼看定眼前景象。那寒芒乃是劍光,劍刃交鋒之響雖是清寒乾脆,聲聲可聞,實際上卻是被極快的過招速度掩蓋了真實頻率。
一聲鏗響間,劍刃交錯卻是至少三四回。澹臺青陽秀目輕凝,墨色瞳心凝聚明光,一時看去宛似灑滿陰影,再看卻是明光浩澈。
劍鳴雖是掩蓋了過招之速,澹臺青陽卻仍能從那激閃劍光中辨認兩人身法。他一雙妙目天生敏銳,堪比隼瞳鷹眸,連塵埃亦能捕捉。
不一時,比劍雙方雙雙落地,糾纏劍光倏然分成兩段,一面如冰雪般白澤暗閃,一面如水墨般黑光冷凝。方纔劍招極快,兩種顏色均成旋旋氣霧,此時方可看清。
兩道人影各自向前一步,立劍收身對立行禮,“承讓了。”
然後那一男一女兩名少年道者皆轉過頭來看向澹臺青陽,內中男子微微一笑道,“青陽師弟又在一旁看戲。”
“如此精彩豈好錯過?”澹臺青陽向男子頷首,又轉向那名少女微微躬身,“無瑕師姐劍道又見凌厲。”
“呵。”名喚無瑕的少女反手收劍入鞘,鞘柄上八卦劍穗隨風輕擺,“青陽師弟眼力向來不差。你說如何,未霽師兄?”
“速度上勝我一籌,力道上尚嫌不足。”名喚未霽的年輕男子笑容狡黠,言語乾脆卻留情面。
澹臺青陽不由舉袖掃脣輕笑一聲,轉目輕瞟果見師姐面生些許紅霞。大約是被那討趣言語梗了舌頭,一時竟是無話可接,她便露出一絲慣常的冷豔笑意。
那雪未霽生性圓滑慧黠,說話常常一語中的,卻趣然不傷人情。難怪那性情冷僻的晴無瑕吃這一套,三言兩語間便沒了脾氣。
不然按方纔澹臺青陽所見,此刻的晴無瑕應是冷麪冷語纔是。
她方纔輸掉一招,是雪未霽更勝一籌。
雪未霽雖是言語乖滑,化去了晴無瑕冷怒心意,但澹臺青陽一雙慧眼看得明白。方纔劍光交錯間,最後一招乃是晴無瑕的黑色劍鋒落了下風。
對方劍光瞬間蓋過己方劍氣,僅是眨眼之間,卻仍被澹臺青陽看在眼裡。
好在那二人比劍只爲切磋,勝負之事看輕久矣,否則依晴無瑕看重臉面的冷性早應變臉。
“無瑕師姐的性子,果然只有未霽師兄摸得準。”澹臺青陽見雪未霽收劍走來,便和他並肩而立輕聲玩笑。
兩個少年都是風姿翩翩,只是澹臺青陽雖比雪未霽年小,卻有一種天生的沉寒風度,更如雪中青竹般挺拔。
“相處多年,摸不準也難。”雪未霽輕吐舌頭微微一笑,看似無奈卻有蜜意在內。
這副表情被身側走來的晴無瑕看準,一記玉手輕拍在雪未霽腦後,“不要擺出這種討嫌的笑臉。”
“青陽你看,還不是說變就變。”雪未霽早已習慣,晴無瑕不善言辭,心裡不快就一記玉手上來,這種習慣已是多年。
他們兩人自小在昊光道院中結伴修煉長大,若非道門中人講求清修,心如止水,不然兩人倒是天造地設一對鴛鴦。
此話不能被晴無瑕聽去,不然她便要立地動手了。
眼下晴無瑕輕咳一聲,轉向澹臺青陽道,“青陽,你的劍法如何了?你早已精熟宗門中各種基本道法,應是修煉此類高階武學了。”
雪未霽笑道,“他不是說一直在突破秘傳掌法嗎?”
澹臺青陽眉眼一凝道,“尚未進步。”
那二人對視一眼,此話雖是多時之前便已聽到,此時聽來仍覺奇怪。澹臺青陽天賦異稟,昊光道院中四處聞名,說他修煉遲滯實屬難信。
澹臺青陽卻是心中有數,也並未因掌法修煉遲滯全然停止修習。誰知抽身去習劍法、道術,仍如掌法修煉一般境況,只將本已掌握精熟的基本道法越發打磨完美,其餘並未攀高。
澹臺青陽面相清冷,心境卻恰是意氣風發之時,這般有損天資英名的事實自然不好到處說穿。
只是眼前雪、晴二人俱爲宗中高級弟子,並不在普通少年道者之列,乃是導師直屬親傳,慧眼如炬瞞其不過。
只看澹臺青陽周身氣場,觀其面相,便知他進步遲滯所言非虛。如此才覺奇怪,澹臺青陽自幼修習道法,資質清奇勝人無數,如今卻是坐地等人追上的境況。
“難爲你不焦不躁的。”雪未霽出語化開尷尬,“遲滯這麼許久,換成他人早已急得跳腳了。”
一旁的晴無瑕星眸輕轉瞪來一眼,“你說此話的時候明顯看我。”
雪未霽輕露齒光狡黠一笑,“不要自行對號呀。”
師兄言語風趣解憂,師姐率直爽氣,兩者卻都不能令澹臺青陽釋懷。沉思間,澹臺青陽驀然想起方纔蘭霓裳與元真並肩走開之時口中言語,便擡頭看向二人道,“三教會談又要開始了。”
話鋒倏然一轉,晴無瑕輕輕一愣,倒是雪未霽機敏接話,“今年的三教會談似是提前了。”
身爲修道之人,再如何講求心如雲水、清寧修身,卻終難脫紛擾江湖。整個人界自創世以來,武道動盪從未止休,人從林中過,豈能片花不沾身。
因此江湖中事,不可不知,卻不可主動追逐,這便是昊光道院賴以立足於世的理念。
“如此說來,武林風聲近來愈見緊迫。”晴無瑕也微微點頭道,“早有天書預言,人魔三界內每隔千道輪迴後便要乾坤倒顛,毀滅臨世,看來是這預言所指的時日迫近了。”
至於天書預言究竟爲何,其詳細面貌恐怕連昊光道院內傲立武林的諸位導師都不盡全知。
晴無瑕僅僅說及此處,已足勾人憂心。
“如今人界武林紛爭不斷,三教會談的提前應是爲儘早穩定局勢,商定武林格局。”澹臺青陽順勢推測,忽見一雙春蝶翩躚飛過眼前,輕靈自在,便順其方向望了一眼。
那二人倒是早已習慣澹臺青陽心性慧熟,話一出口讓人只有靜聽的份。還是雪未霽先行笑道,“青陽,你小小年紀的,莫要這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偶爾說話不正經些,如你未霽師兄這般也好。”晴無瑕終於逮住個口舌之快,接了一句讓雪未霽苦笑一聲。
澹臺青陽輕嗤一笑,聳肩道,“我有多麼老氣?”
少年心性如火,只是未到燎原之時。對於自己的性子,澹臺青陽一向把握最準。
“不說了。”雪未霽拍拍澹臺青陽的肩膀道,“方纔師尊先行吩咐,衆位導師都到掌門處商議要事,要我們負責集散此次修習。”
他轉向晴無瑕笑道,“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
“若不是憑着自己那點聰明,你這般時候一到便收工,再不肯勤快半分的性子如何成事!”晴無瑕嗔瞪雪未霽一眼,卻是負劍走向其他年輕弟子們意欲呼喚集合。
方纔話語雖是說得冷,意下卻贊雪未霽天賦不凡。澹臺青陽心中明瞭,雪未霽並未整肅到何種懸樑錐股的地步,照樣能習得一手凌厲劍法。
“如何,說過她的臉說變就變。”雪未霽還在身後開着晴無瑕的玩笑,“青陽,過些日子要加強門中弟子們基本身法的修習,到時又要賴你助教了。”
澹臺青陽微微一笑,“好說。”
那面晴無瑕已然集合衆弟子,雖只是師姐的地位,其冷傲氣場卻已頗似師座。
“嗯?”澹臺青陽正要邁步前行,卻見雪未霽微笑一收,捻起腰帶上垂下的八卦流蘇並指一捏,目光輕凝口中呢喃。
晴無瑕亦是同樣動作,二人遙遙對望一眼,雪未霽便要開口向澹臺青陽說些什麼。
卻是不待他言,澹臺青陽捻起頭冠上垂下的飄帶貼於耳上,凝神靜聽便聞得蘭霓裳聲音,“青陽,速到太極堂集合,掌門有事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