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隱情

34隱情

青芒山即使在修真界裡,也是一般人談而色變的地方。終年瀰漫着瘴氣不說,其中還妖獸遍佈,各個都是暴躁兇戾的性子,一旦有修士進入,不把對方連皮帶骨的扯下一塊肉來絕不肯輕易罷休。

而這山裡又沒什麼令人垂涎的天材地寶,正常的修士誰又肯來這種危險重重卻有無利可圖的地方。

只有一些魔修,或來此抓一些妖獸以供驅使,或利用山上天然生成的瘴氣行修煉魔功,淬鍊法寶之舉,纔可能會冒着危險來到這裡。

清霄帶着元衡之和蘇慕妧往青芒山而來,這山蔓延極廣,一層肉眼可見的瘴氣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將整座山籠罩其中,阻擋住了大多人探究的視線。

清霄是元嬰修士,周身的護體靈光毫無破綻,自然不懼這瘴氣;元衡之雖然能憑自身修爲抵擋一陣,但時間一長也會被瘴氣所侵。蘇慕妧就更不用說了,徹徹底底的一介凡人,若是就這麼進去,恐怕不要一炷香的時間就會因瘴氣入體而死。

幸而他們不是獨自來此,清霄取出兩枚闢毒丹,吩咐二人佩在身上,切不可遺失,這才進了青芒山。

一進山中,清霄即刻心生感應,對蘇慕妧道:“玄成的確在此山中。”

之前他不曾找出玄成方位,是因修士一旦死去,神魂離體,即使他修爲超出對方很多也難以辨別,但此刻同在青芒山上,距離極近,他自然也就感應到了。

蘇慕妧身體一顫,默默應下,雖然面上仍難掩悲痛,但比起剛知曉玄成死訊時的失態,已然冷靜了許多,連清霄都忍不住暗贊此女心性之堅韌。

元衡之卻很不以爲然,一路上他見清霄雖然表現的不甚明顯,實際上卻對蘇慕妧照顧有加,心中妒恨復起,怎麼看她是怎麼不順眼,生怕師尊憐惜之意一起,這凡女就成了自己的師孃。

而事實又哪裡是元衡之想的那樣,清霄上輩子接受的是正統的貴族教育,男性天生就該保護女性,這種觀念根深蒂固,很自然的延續到這輩子來,同行一路,蘇慕妧本來就是個柔弱的女子,兼之又算是自己的後輩,清霄難免顧及幾分,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實則這其中還有清霄的一層苦心。元衡之雖然是系統強塞給他的徒弟,但這麼多年下來,當初的勉強和不情願其實早就消失了,他的的確確是將對方當做真正的弟子來看待。

而清霄此人,看上去冷如霜雪,高不可攀,實際上只是他將自己的真心埋的太深,很多時候,那種無聲無息的照拂,承受之人根本不曾察覺。這一次也是如此,原書只到元衡之飛昇就完結了,之後如此半點也沒有提及,而隨着這些年清霄對大道理解的不斷加深,已隱隱窺測出了一些真相。

所謂的劇情實際上就是天道的化身,而主角就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天道以此來平衡各方,維持一個最穩定的狀態,而他自己,就是另一重保險,以此來保證棋子能夠順利發揮作用。因此在劇情結束之前,主角總是氣運護體,無論發生什麼都能從中得益,可一旦天道目的達成,棋子失去了意義,那主角今後會如何就根本不再是天道關心之事。

大多數的主角雖然外表光鮮,但那其實不過是空中樓閣,一旦失去了天道的護持,基層崩塌,之前站得越高,之後就會跌得越慘。清霄不願看到自己的徒弟今後落到這樣的下場,因此很多事情都讓元衡之獨自去面對,他始終相信,只有經歷風雨,才能真正的成熟起來。

只可惜清霄的苦心元衡之半分也沒懂,整天只沉浸在他那點不可告人的心思裡,當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三人心思各異,半點也沒想到一起去,只是當下最要緊的事,還是早些找到玄成。

可這時新的疑問又產生了,據蘇慕妧所說,玄成並非魔修,那他來到青芒山究竟是爲了什麼?

這個問題現在誰也回答不出,也許只有在找到玄成屍體的時候,一切的疑問,怨懟與痛苦才能真正結束。

之前清霄感知到大概的方位,但並不是很精確,因此三人走的並不快,漸漸的天色暗了下來,考慮到蘇慕妧畢竟是個凡人,精神和體力都不能與修士相比,清霄在心中大略估算了一下,對另外兩人道:“今日就暫且休息,明日再繼續前行。”

三人就此停在了一處空曠的地方,這次提前就顧及到了蘇慕妧的存在,帶上了凡人的食物,也就不曾出現多年前帶着昭烈雲在北海上的窘況。

蘇慕妧的面前燃起了一叢火焰,周圍的妖獸礙於元嬰修士的威壓不敢靠近,清霄師徒又都在打坐入定,四下就更安靜了,只能聽見火焰燃燒時發出的輕微的劈啪聲。

蘇慕妧抱膝而坐,在這種寂靜的氛圍中,忍不住再次想起了那個死去的男人。對方離開的那天,承諾一把事情辦完就回來娶她,說話時彷彿漫天的星光都落在了那雙漆黑的眼睛裡,蘇慕妧心裡既有不捨,又有着滿滿的羞澀和雀躍,從此之後就一天一天滿懷期待的等着男人的歸來。

可時間越來越長,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周圍的人都在勸她,哪有修士會真正把凡人放在心上的,玄成是必然不會回來了,女子韶華易逝,莫要白白耽誤了自己,早日嫁人生子纔是正理。

可蘇慕妧又哪裡肯聽,依然固執的等着,心裡只執著的着,他說好了要回來娶我的,又怎會食言?可直到她被強送上花轎的那一刻,也沒等到會娶她的那人。

在外流浪的五年,她不是不怨的,也曾想過要忘了那人,可最終還是放不下,忘不了,無論如何,她也想求一個答案,當面去問那人,爲什麼最後也沒有回來。

可就在這時,她卻得知了那人已死的消息,鋪天蓋地的茫然之後,就是痛徹心扉。那種重要的東西從身體裡生生撕裂的感覺,連整個靈魂都在爲此哀泣,甚至在那一刻,她以爲自己也跟着死去了。

在這個星月黯淡,山風透骨的晚上,蘇慕妧突然無比清晰的意識到,無論當初玄成爲什麼沒有回來,她都已經徹底的被這個人丟下了。

蘇慕妧不曾擡頭,只輕輕的問道:“真君當日入門修道,可曾想過家中父母的感受?”

四周一時凝滯,過了很久,就在她以爲不會聽到回答之時,卻響起了清霄疏淡的聲線:“人生在世,總有一些事情必須要做。”

蘇慕妧驀然一窒,胸中翻涌的被拋下的痛苦與不甘在這句話裡全然凝固,她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再也說不出什麼。

她低着頭不曾發覺,一旁的元衡之卻看到,在她問出那句話的瞬間,清霄的眉心分明出現了一絲顫動。

天明之後,三人再次前行,只是有了前一天晚上的對話,氣氛更是冰冷了許多,蘇慕妧一聲不吭的跟着,整個過程中只能聽見清霄與元衡之師徒偶爾的幾句言語。

很快,三人就來到了一處山洞的入口,清霄感應到的氣息的來源正是此處。

從洞口看去,裡面黑乎乎的一團,什麼也看不清,只能大概感覺出這山洞像是極深。

清霄首先踏入,元衡之忙取出一枚夜明珠,便聽“呼啦”一聲,一羣畏光的蝙蝠扇動着蝠翅向更深處的黑暗飛去。

這山洞狹長曲折,很多地方甚至無法兩人並行,三人便只能前後走着,蘇慕妧正在中間。

自從進入山洞之後,蘇慕妧就總覺得心神不定,額上還滲出了層層虛汗,越往裡走,這種感覺就越發強烈,到最後她甚至覺得五臟六腑都在隱隱作痛。

不知走了多久,清霄卻突然停了下來,他停的毫無預兆,蘇慕妧又難受的很,反應不及,差點就撞了上去,她勉強收攏心神,問道:“真君······發生了何事?”

清霄沒有回答她,只是用一種蘇慕妧無法理解的眼神凝視了她一瞬,隨即轉到一邊,露出了被遮住的情景。

下一秒,蘇慕妧如遭雷擊,手腳冰冷,死死的盯住前方。

就在三尺之外,一人靠着石壁而坐,手中猶握着一顆乾癟的朱果,只是臉色青黑,四肢僵硬,早已死去多時了。

蘇慕妧顫抖着伸出手,想要觸摸那人,卻被清霄一句話定在了原地:“別動,他身上仍有蛛毒。”

她這纔看到,不遠處有一隻巨大的八腳蜘蛛,斑斕的色彩清清楚楚的昭示着它的毒性有多麼強烈。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巨物背上,深深的插着一柄劍,斷絕了它的生機,只是一雙黃濁的眼睛依然死死的盯着男人的手,伸出的一條可怕的蛛腿凝固在了極力靠近的形態。

這時連元衡之投過來的目光中,也露出了明明白白的憐憫。

蘇慕妧只覺五臟六腑痛的越發難耐,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顫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的聲音抖的太過厲害,幾乎連成了一種奇異的嗡鳴,連自己也沒聽清說出的究竟是什麼,可清霄卻聽清了,緩緩道:“這朱果能夠用來改變凡人的體質,使原本不能修行的人也能感應到天地靈氣,雖然無法築基,但以此增壽百年卻是可以的。”

剎那間,她想起了玄成離開前說過的話:“等我將這件事辦好,回來娶你,我們便可相攜白首······”

死一般的寂靜中,蘇慕妧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