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塵緣

33塵緣

清霄憶起蘇夫人音容笑貌,心中悵然,又看見面前這輪廓中依稀與蘇夫人相似的女子,連聲音都不自覺柔和了幾分,凜冽的線條也鬆融下來,愈發顯出了原本的清雋:“你既然持有這枚玉佩,那有什麼心願只管說來,只要不違道心,本座都會爲你達成。”

這玉佩原是蘇家嫡系的身份明證,當日他拜入上玄宗門下,蘇夫人便把玉佩留了下來,當做是個念想,如今玉佩既然在蘇慕妧手中,那她必然也與蘇夫人有着極近的血緣,生養之恩,無緣相報,若是能爲她的後人做些什麼,也算是償還萬一了。

元衡之還從未見清霄如此溫柔過,心裡對那個蘇慕妧當真是又妒又恨:我與師尊師徒多年,也不曾得他這般相待,這凡女又是何德何能

他心裡這樣想着,但由蘇姓猜到蘇慕妧多半與清霄在俗世的家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因此面上半分不露,仍是一副好徒弟的樣子。

蘇慕妧聽到清霄此言,當即叩首道:“小女別無他求,只盼真君能替小女找到一人。”

她面上那種淒涼哀婉的神色,清霄在另一人的臉上也曾見過,正是那日他離開之時,久久佇立凝視的蘇夫人。

“你要找的人姓甚名何,又是什麼身份?你說的詳細些,本座也能儘快找到此人。”

蘇慕妧低聲道:“那人叫玄成,也是名修士,曾經在散修聯盟待過一段時間,後來又去了何地,小女就不清楚了。”

清霄不覺沉吟,散修聯盟說着好聽,實則不過是一批無門無派的散修聚在一起,以其中修爲最高的幾人爲長老,沒多久以那些長老爲首就出現了派系之別,實在亂的很,那玄成的名字他又不曾聽聞,相必也不是什麼修爲高絕之輩,這樣一個人在散修聯盟待了一段時間後離開,怕是誰也不知此人究竟去了何處,

修界浩大,想要找到此人,無異大海撈針。

他眸光微動,隨即問道:“你身上可有與那玄成有關之物?”

蘇慕妧本來已有些灰心,只怕這元嬰真君也無甚辦法,此時一聽清霄此言,頓時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小心翼翼從懷中取出一物:“此物正是玄成所贈,真君請看。”

她拿出的是一具晶瑩輝耀、桂枝相繆的步搖,做工極其精美,顯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能夠擁有。且這步搖雖不是時新的樣式,但看上去一點陳舊的痕跡也沒有,足可見主人的珍惜。

元衡之慣熟風月,一看就明白了大半,蘇慕妧與那玄成必然是一對情人,她纔會如此在意對方所贈之物。

清霄接過步搖,轉頭對元衡之道,“衡之,你到書房中將兩儀盤取來。”

元衡之應下,往後殿的書房而去,清霄瞥見蘇慕妧忐忑的神情,出言道:“你且安心,等取回兩儀盤,本座便可施法循着步搖上的氣息找到那玄成。”

步搖既然是玄成所贈,上面自然會殘留着他的靈力,只要有修爲比他高出一個大境界以上的修士使出尋蹤的法術,再輔以兩儀盤,在這山海界裡,就算是一隻螞蟻也能掘地三尺把它給找出來,更別說是個大活人了。

蘇慕妧聽了此言,先是狂喜,可喜悅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情不自禁的懷疑:那麼久都全無蹤跡的人,真的能這麼輕易就被找到?

她雖然明知像清霄這般身份的人,必然不屑去騙她這種凡女,可心裡還是忍不住患得患失起來,這其實也不難理解,五年來她日日夜夜心中所思所想皆是此事,正是因爲太過重視,纔不敢輕易相信,這也是人之常情。

明明只有幾息的功夫,蘇慕妧卻覺得過了很久,連掌心都被滲出的汗水浸溼,不由悄悄的握緊,以此來平復心情。

元衡之很快就拿來了兩儀盤,清霄將步搖放在盤上,口中默唸法訣,將靈力灌注其中,兩儀盤上一枚小小的指針霎時劇烈的抖動起來,左右搖擺,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也不曾停下。

蘇慕妧一顆心都揪了起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枚指針,見它久久不停,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焦急之色,幾乎連呼吸都快忘了。

正在此時,清霄忽然道:“你可知道他的生辰?”

旁邊站着的元衡之一愣尚未反應過來,便聽到蘇慕妧不假思索的脫口報出了一個生辰。

清霄一面默唸那人生辰,一面又加大了法力的輸出,兩儀盤上的指針抖動的更加劇烈了,隨後就聽見“咔”地一聲,指針瞬間停在了原地,動也不動了。

蘇慕妧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也重重落了下來,然後就看見清霄向自己看來,不知怎地,明明是幽深平靜的目光,她卻像從中看出了一絲憐憫似的:“玄成已然身殞。”

她整個人都呆在那兒,一點也反應不過來,艱澀的大腦完全無法理解聽到的話語,彷彿置身於一團濃霧之中,那粘稠的霧氣裡像有無數隻手不停的拉扯着她,讓她騰不出半分精力去思考。

清霄沒有絲毫不耐,又重複了一遍:“玄成已然身殞。”

霎時,鋪天蓋地的冷完全包圍住了蘇慕妧,她不由自主的彎下腰,緊緊的抱住了自己,可是那從骨子裡滲出的寒冷一點也沒有被阻礙,在她身體裡侵蝕出了一塊巨大的空洞,無論什麼也填補不了。

她想要大喊,可喉嚨裡被什麼死死的堵住了,哪怕最微弱的聲音也發不出;想要哭泣,可雙眼乾澀的像枯竭的泉眼,連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

那個人竟然已經死了,可我爲什麼哭不出來?她怔怔的想着,更加用力的抱緊了自己,彷彿這樣就能抵禦住那無處不在的冷。

清霄看着這個渾身顫抖卻仍不自知的女子,緩緩垂下了雙眼,“不用忍着,想哭就哭出來。”

然後他就看到蘇慕妧俯□去,死死的捂住了嘴,淚水決堤而出。

此時元衡之只感到深深的迷茫,他的那些侍妾即使哭泣也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心生憐惜;面前的女子明明哭得一點也不好看,然而她那種悲哀而又絕望的神情,卻像一柄鈍器,重重的擊在元衡之心上,讓他也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

假如死去的是他的那些侍妾,元衡之能肯定自己雖然也會傷心幾天,但過了一段時日自然也就不再難過了,絕不會像蘇慕妧這般絕望,彷彿世界都在此刻崩塌。

這種刻骨的情感讓元衡之在動容之餘,也產生了一絲惶恐,他的侍妾們在撒嬌癡纏的時候提出的要求他幾乎從不拒絕,也會記得不時的給她們帶些小物件,他一直覺得,這就是愛了,自己是愛着那些女人的。

可是如今,元衡之原本篤信的事實卻變得搖搖欲墜,他難以剋制的懷疑了起來,自己真的是愛着那些侍妾嗎?他想說是,可這個答案是如此的單薄,輕輕一指就能戳破,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鬼使神差地,他轉過頭去看清霄,目中所見,卻只有一道沉默如冰的側臉。

清霄薄脣緊抿,下頷勾出冷冽堅硬的弧度,纖長濃密的睫羽遮住了一雙鳳目,半分也探究不出其中的神色。

元衡之看着他,忽而就想,師尊是不是也曾這樣愛過一個人,假如有,他還會是如今這副冷淡如霜,彷彿拒絕一切靠近的模樣麼?

清霄倏然擡頭,正與元衡之對上,後者急忙低下頭,即便如此,還是抑制不住方纔那如墜冰窟之感。

那一瞬間,清霄的目光無悲無喜,彷彿穿透了一切愛恨情仇,直如九天之上的神祇,從雲端上冷冷的俯瞰世間,無論再怎樣深刻的情感也無法對他產生絲毫影響。

這一眼叫元衡之心底發寒,剛剛升起的那股說不出的情思彷彿也被一盆冰水徹底澆滅,半點也沒剩下。

蘇慕妧雖然初時悲痛欲絕,但她畢竟心志堅韌,非尋常女子可比,這時已經擦淨了淚水,又恢復了名門閨秀的端莊。

清霄淡淡道:“你如今有什麼打算?”

她低下頭,玉手緊緊攥住裙襬,嗓音低啞:“我爲了他在外流浪五年,如今他人雖然死了,可就是屍首也總還想見上一見的,望真君成全。”

蘇慕妧與玄成相戀日久,對方只說辦完一件事就回來迎娶她,可不想一去就杳無音訊,她苦等也不見戀人歸來。此時家中又催促她早日嫁人,直說那玄成乃是修士,又怎會真的把她一介凡女放在心上,等也是白等,還不如趁着韶華未逝之時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

她雖然抗拒,可又如何違逆的過,被強扭着送上了花轎。好不容易尋到時機逃了出來,可天大地大,竟不知往何處而去。

蘇慕妧是世家嬌養出來的貴女,哪裡又能做得了粗重的活計,只能一邊給一戶人家當繡娘,一邊探聽玄成的消息。

沒想到那戶人家的主人卻是貪圖她的容貌,強逼不成後將她趕出府中,別的人家見了這樣的情況,又如何還敢收留她。一時之間,蘇慕妧只能流落街頭,爲了防止容貌再惹出禍事來,特意抹上污泥,幾與乞丐無異,這才安全的過了下來。

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萬般無奈之下,她想起了先祖傳下的玉佩,懷着最後一絲希望輾轉來到上玄宗。

“既然如此,你可有什麼線索?”清霄絲毫也不意外,他早就看出蘇慕妧性格與蘇夫人一樣,外表雖然柔弱,但內心卻極爲堅韌,絕不是輕易放棄之人,這會聽到她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

蘇慕妧仔細想了想,“他臨走之前,曾幾次提到青芒山,我雖不知那是何地,但猜想他要去的地方多半與青芒山有關。”

青芒山終年被瘴氣籠罩,即使在修真界裡也不是人人去得的地方,蘇慕妧不知也實屬正常,只是這樣一想,玄成死在青芒山的可能的確很大。

清霄道:“如此,那明日便啓程前往青芒山。”

元衡之聞言,急忙道:“師尊,請讓弟子隨侍!師尊帶着蘇姑娘多有不便,有弟子在,行事也會方便很多。”

他說的在理,帶上他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清霄略一思索,便同意下來。他又哪能知道,元衡之心裡生怕一路上孤男寡女的,蘇慕妧會趁機對他做些什麼,這才一定要隨行,也好把某些可能的苗頭掐滅在萌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