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四章 還是要靠女人啊

天子讚許後,林延潮當下獻上番薯給衆官查看。

衆官員一一看過,但覺得此物平平無奇,可是林延潮,申時行說畝產二三十石時,都覺得太誇張了。

這時潘季馴突然道:“啓稟陛下,據臣所知這番薯並非閩地獨有。”

天子訝道:“潘卿,此言可有根據?”

潘季馴當下道:“啓稟陛下,臣記得在廣東見過此物,此是由粵人陳益和林懷南從安南引種至廣東,只是當地人不稱爲番薯,而稱之甘薯。”

潘季馴這一番話,倒是令林延潮臉色有點難看。

什麼?番薯在自己之前早已經傳入大明瞭,自己怎麼沒有聽說。

這時候沐睿也是出班道:“陛下,這番薯其實就是朱薯,咱們雲南臨安,姚安,順寧,景東四府早就栽種,此物據說隆慶爺時即傳入雲南了。”

林延潮心道,不對啊,難道甘薯不是從福建傳入大明的?

事實上正是如此,番薯從廣東,福建,雲南三地一併傳入中國。

雲南最早,但云南地方太遠,無法傳播至中原。

廣東也有,不過也沒有重視。

唯獨到了福建,歷史上陳振龍發現此物易栽,使畝產大增,將之奏明福建巡撫金學曾,於是金學曾纔對番薯表示重視。之後番薯被拿來備荒,才被朝廷重視。

這個發展的過程是什麼呢?

好比是蒸汽機,這個東西早在瓦特之前早有人發明了,但是唯獨瓦特將之應用到工業生產上,引起了第一次工業革命。

所以後世的人,都以爲是瓦特發明的蒸汽機。

因此林延潮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這一點,實在是自己學藝不精啊!穿越前,怎麼沒有把歷史上反覆多看幾次,真的是想當然了。

潘季馴就事論事,沐睿落井下石,但現在林延潮很可能犯了欺君之罪。是他百口莫辯了。

天子雙眼一眯。

正當武清侯,沐睿以爲林延潮要完蛋時候。

但見林延潮目光一閃,看向沐睿質問道:“沐爵爺,敢問雲南既有朱薯這等畝產二三十石之物,爲何爵爺明明知道卻不獻給天子,這是是何居心?”

場上頓時局面疾轉。

沐睿頓時知道什麼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自憑自己沐國公世子的身份不將林延潮如此文臣放在眼底,認爲兩邊井水不犯河水,你林延潮再如何了得,也奈何不了我。

但是今天沐睿才知道得罪林延潮的後果,文官口筆如刀,不僅可以暗中傷人,更可以當殿殺人的。

殿上朱賡,沈一貫都是冷笑,林延潮是什麼人?你沐爵爺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得罪他?

馬玉是誰瞭解一下。

連武清侯李偉也是心驚,林延潮此子還真是報仇不隔夜啊,還沒片刻就一巴掌甩過來了。

沐睿滿額是汗當下道:“這……這……”

沐睿看向天子目光已是看向了他,帶着狐疑。他知道如他這樣領兵的疆臣,一旦讓中央起了疑心,那是什麼後果的。

沐睿當下道:“啓稟陛下,這朱薯沒未有林學士說的如此之效,畝產何來二三十石之多?”

林延潮冷笑道:“沐爵爺,福州知府今年向福建巡撫呈文,言番薯七件好處,懇請全省推之。其中有言番薯畝產數千觔,勝種五穀數倍,這呈文可以明察,已證實我沒有虛言。沐爵爺一再掩蓋朱薯之效,是何意?”

“好了!”

但見御座上首的天子,已是板起臉來了。

天子看沐睿一臉吃癟的樣子,也是在心底笑了笑,他也知道林延潮這話絕對有問題,沐睿肯定是吃了虧的。但是如此敲打敲打邊臣,也是附和他心思的。

申時行出班道:“陛下,無論這叫番薯還是朱薯,但畝產如此之高,倒是一件祥瑞之事,這薯得乎在天,乃陛下仁德聖明,是以天授,若是推廣栽種南北,即是憲恩遠播啊!”

潘季馴又出班道:“啓稟陛下,這番薯當年也有人,想從廣東移栽至北地,但北方嚴寒,難以種植。”

林延潮聽了心道,好你個潘季馴,你站哪一邊的?

一旁海瑞也道:“陛下,臣在老家時也聽過這朱薯,確實如潘尚書所言,北地難以栽活。”

其實潘季馴,海瑞說的是對的,歷史上徐光啓有志於將番薯推廣至北方,嘗試在京城附近栽種,但是番薯的薯種就是難以越冬。

所以徐光啓在家書裡和家人抱怨,要想將番薯種植到北方是一件何等之難的事,

林延潮深感真是‘書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需躬行’的道理,他總想着只要一引進番薯,大明就可以逆轉國勢,但沒想到穿越者所想的事,古人一般都想過了,但總是苦於卡在幾個難以越過的技術點,所以沒有辦成功。

天子嘆道:“原來如此,倒是可惜了。”

林延潮目光一閃當下道:“以前水稻不能過淮北,但眼下連山西都可種水稻。臣懇請陛下賜臣百畝田地,臣誓要在北地栽活此番薯。”

天子不由道:“林卿家,你乃朝堂大臣,翰林院學士,卻要行此稼穡之事?”

天子說完,滿朝大臣都是轟然大笑。

堂堂翰林學士,去種田?真的笑死人了。

林延潮也是無言以對,怎麼解釋,難道說吾少賤故多能鄙事嗎?

天子當下道:“好了,番薯的事就到這裡。林卿家的心意,朕領了。你說這番薯是陳振龍引入的吧,那麼朕就賜他一個官職,授他文林郎之職,其他有功的人,就讓吏部另行敘官。”

“陛下……”林延潮還要再說。

但見天子有些不悅地道:“今日是元旦令節,朕與天下百姓同樂,不要再拿朝堂上的事來說。朕平日日理萬機,爾等可以封衙一個月,朕也就今日得個空,衆卿家不要拘禮,與朕開懷暢飲!”

天子都這麼說了,林延潮也不好再講,只能退下。

至於沐睿則是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但林延潮早已沒將心事放在他身上,看也不看一眼。

從建極殿宴畢。

天子先行離去,然後衆人離殿,文武大臣,勳戚們各自走下臺階。

申時行左右內閣大學士周圍,簇擁了不少文武大臣,拜了中極殿大學士後,他坐穩了首輔之位。

眼下羣臣供側,申時行在其中談笑風生,宰相氣度正是如此了。

林延潮有些孤單,他此刻呼吸着寒冽的空氣,走下臺階。

番薯早在雲南,廣東種植,以及番薯的薯種不能在北地越冬的事,他事先都不清楚。他苦心籌謀了一番,最後卻不了了之,當然是心情不佳。

他沒有因此受到天子賞識那也罷了,只是不能打動天子,利用朝廷的政令推廣番薯,僅憑陳振龍和自己在民間傳播,番薯要栽種至各省那要到何年何月啊!

“林學士留步。”

林延潮聞言停下腳步,但見是同爲侍講學士的于慎行。

“於學士!”

林延潮停下腳步,于慎行上前道:“林學士,你說番薯可畝產二三十石家中還有沒有,借我一觀。”

林延潮興致不高道:“本來還有不少,但從南到北運來,不少都是壞了,現在僅剩一些,若是於兄喜歡可以拿去。”

于慎行見林延潮問道:“林學士,今日之事不用失意。”

林延潮道:“我何嘗爲了自己之故,這番薯乃畝產二三十石之物,若是推廣天下,老百姓可以不受饑荒之苦。爲何陛下卻不放在心上?”

于慎行聞言道:“二三十石?或許衆人以爲太過荒謬了吧,糧米畝產不過二三石之物。這幾年不少邊臣獻祥瑞,向天子說畝產幾十石,上百石之事,這樣的話不僅是陛下,連我也是聽膩了。或許陛下聽了此事,也是以爲太虛了吧。”

林延潮心道,什麼,明朝也盛行浮誇風?畝產十萬斤?我這幾年不在朝堂,風氣怎麼會變的如此。

于慎行道:“確實如此,自林學士當年離京後,朝堂風氣大是不同,有的文臣逢迎陛下,進獻奇物,或者是上報治下豐收。”

“初時陛下聽了很高興,給這些文臣加官晉爵,但後來查出此類之事多爲舞弊,連查幾起後,陛下對於這樣上報當地豐收,畝產十幾二十餘石的事,再也不上心了,不說褒獎,還下諭至地方,讓官員實心用事,不要媚上!”

林延潮心想,我勒個去,還有這事。

于慎行道:“換了他人,於某定然也以爲是亂報祥瑞,但林學士是如何人,陛下與滿朝大臣,天下讀書人都是心底是有數的。”

林延潮聽了這幾句話,當下感激地道:“於學士的信任實令我慚愧。”

于慎行笑着道:“如林學士這等爲國爲民的大臣,於某看人不會有錯的。”

冷冽的風中,林延潮感到一絲暖意。

于慎行這位耿直的山東漢子,在這個時候給了自己堅定的支持。

同時通過於慎行這一番話,林延潮也知道番薯推廣,並非一觸而就之事,自己終歸還是太急切了。

不過這一番上殿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至少爲陳振龍討了一個官職。雖說只是七品散官,但這可是天子欽點的官職,意義非同一般。

從宮裡回府後,林延潮一進門即見林淺淺迎了出來,笑着道:“相公,相公,今日朝堂上,陛下可有誇讚你獻的番薯?”

林延潮搖頭道:“哪裡有誇讚?反而討了個沒趣。你呢?”

“這樣啊!”林淺淺聞言笑了笑,一雙眼睛彎彎的,欲言又止的樣子。

林延潮聞言驚喜道:“皇后喜歡嗎?”

林淺淺用力地點了點頭,笑着道:“皇后可是喜歡了,今日我帶的番薯被皇后看上,當殿煮了粥,官員夫人都吃了,她們說粥裡添番薯爲菜色,既不甜膩,又不清淡,還可生津止渴之用。”

說完林淺淺擡起手腕,比了比一個玉鐲子笑着道:“皇后娘娘甚喜,當殿賜的,你說好看嗎?”

林延潮見了差一點仰天長嘆,果真是論消費,拉動gdp,最後還是要靠女人。

咱大明的指望,看來就在皇后身上了。

自己留一手是對的,讓林淺淺獻番薯實在正確,這叫東方不亮西方亮。

還讓她白賺了一個玉鐲。

等等。

林延潮似想到了什麼道:“你說皇后將番薯添爲菜色,而不是主食?”

林淺淺點頭道:“難道不是嗎?番薯本來就是菜啊!”

林延潮突然意識到,是啊,這時候人們的主食是五穀啊,什麼是主食吃個飽,能墊肚子的。但番薯普遍認爲不是主食,吃不飽肚子。

最初傳入中國時,百姓都不拿來當正餐使用,懷疑是否能充當雜糧的地位。

這又是一個推廣番薯的難題,但是比起來如何在北方栽種,這倒是次一等了。

林延潮心底惦記着國家大事,但林淺淺卻是絲毫沒在意問道:“相公,相公,先不要想此事了,今年天子元旦令節的恩賞發些什麼?”

林延潮聞言不由笑了笑,林淺淺此刻就猶如丈夫發了年終獎後,都要問個清清楚楚的妻子般。

有林淺淺爲妻,林延潮覺得什麼天大的事都可以緩一緩,番薯就放在一旁吧。憂國憂民的事,哪裡有自己家的柴米油鹽重要。

林延潮笑着道:“聽說是一石祿米,兩匹布,一匹緞,一些醋醬胡椒,還有十幾斤炭薪,都在光祿寺領。”

林淺淺喜道:“這麼多啊!今年難得皇上大方了一回,那相公你要記得下次出門時,順路從光祿寺領來。”

林延潮一臉認真地道:“知曉,知曉。”

林淺淺猶然不放心道:“上一次相公你去的晚了,那光祿寺的祿米只剩下些陳谷,可難吃了,這一次你早點去,明日相公你不是要出門拜會閣老嗎?記得早點出門,先去光祿寺把事辦了。”

林延潮道:“你也是誥命夫人,這些事就別惦記了。”

林淺淺不以爲意道:“皇后娘娘還吃番薯,我是誥命夫人又如何?這事你就別管了。”

見林淺淺如此,林延潮大笑,之前的失意早就不知哪裡去了。於是他問道:“夫人今晚吃些什麼?”

林淺淺當下一道道報起菜名,林延潮笑着道:“好了,知道了,讓孫先生他們一併來。”

林淺淺笑着道:“就知道你要請客,我早知會了。”

正當這時候門外道:“老爺,老爺,陛下恩賞,賜三尾鰣魚,宮裡的人都送到咱府上來了!”

林延潮心道,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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