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貴妃的到來令賢貴妃不寒而慄,淑貴妃彎身拾起她掉落的錦帕,塞回她手中。
“姐姐莫怕,在自己宮中可要穩得住。”淑貴妃手上用力,握了賢貴妃一下。
莊貴妃緩步走進了擷蘭殿,只見她一身白素,將自己豐盈的身材裹的嚴嚴實實。頭上的簪子已經卸下,連帶珠寶首飾也都解了下去。臉上不施粉黛,素顏相見。就連手中的錦帕,也換爲了娥絲白紗。
“呦,淑姐姐也在呀。”莊貴妃小於她倆人一歲,便時常以姐姐稱呼。“昨日聽聞賢姐姐落了水,這不,趕來探望一下,可莫着了驚嚇。”
淑貴妃一笑道:“是呀,我也是才趕了過來看望,好在賢姐姐無事。”
莊貴妃望向賢貴妃,道:“好似姐姐臉色不妥,可請了御醫?”
“勞煩妹妹惦記,我還好。”賢貴妃強打精神,抿嘴笑了一下,拿着錦帕的手卻有些發抖。
“看姐姐說的,皇后去了,日後這宮中還不是我們三人互有照顧,這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莊貴妃挑起鳳眼,問向淑貴妃,“姐姐你說,可是這個理?”
“是的。”淑貴妃看到莊貴妃的眼神,不由也有了一些懼意。
“既然兩位姐姐無事,那必是上天保佑,還希望這好運氣一直護着兩位姐姐。”莊貴妃說出此話後,自己先笑了起來。接着說道:“罷了,兩位姐姐快換了素衣,前去祭拜皇后吧。”
莊貴妃離去後,那句話一直響在倆人耳邊。從那以後,倆人逐漸疏遠了莊貴妃。
皇太后講完,遠航有些不解,問道:“既然事情就此爲止,太后如何這樣肯定便是莊貴妃害了賀蘭皇后呢?”
“除去她還會有誰呢?”皇太后冷笑一聲,“第二日那投食的宮女便暴斃了,那時先帝除去賀蘭皇后,便最是喜愛她。賀蘭皇后歿了,她便可以貴爲皇后了。”
遠航明白這其中道理,雖然已經無法取證,但種種跡象都表明,莊貴妃疑點最大。而且賀蘭皇后死去,的確也是莊貴妃最爲受益。
“那莊貴妃呢?是如何猝死的?”遠航問起了莊貴妃,如果太后所言不假的話,應該與陳福所說相差不多。
“賀蘭皇后歿後,先帝傷心不已,責令五年之內不立後,我們也便相安無事的又過了五年。”皇太后將頭轉向窗外,窗外已經下起了小雨,淅瀝瀝地敲打着窗棱,彷彿敲打着自己的心頭,將往事一點一滴的帶了出來。
賀蘭皇后歿後,莊貴妃日漸得寵,雖然沒有立後,但卻行使着掌管後宮的權利。這期間,莊貴妃極力排擠着其餘兩位貴妃,使得她們整日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直到有一日,宮中發生了一件事情,促使淑貴妃與賢貴妃連起手來。
十七年中秋,淳安帝與衆位妃嬪於花園中賞月,談笑過後,淳安帝陪伴慶俞皇太后先行離去。
那日賢貴妃正逢月事來臨,身體乏力,待淳安帝走後,便起身欲先回宮。莊貴妃在一旁不悅起來,冷聲說道:“怎得這樣快便走,難不成賢貴妃眼中只有皇上嗎?”
賢貴妃平日總是隱忍,許是今日當着衆多妃嬪面前,面子挨不過去,當下反駁道:“此話何意?你我都爲貴妃,眼中自然只有皇上一人。”
“你……”莊貴妃立時來了怒氣,雖然自己掌管後宮,但卻無皇后之名。正如賢貴妃所說,都爲貴妃,身份平等,自己奈何不了她。
淑貴妃在一旁替賢貴妃捏了一把冷汗。
果然,莊貴妃無法對付賢貴妃,卻將目光盯在了她的侍女身上。
“你這宮女,主子未曾發話,便敢上前嗎?賢貴妃便是這樣管教下人的嗎?”賢貴妃方纔在桌前站起,身後的侍女上前一步準備攙扶,原本正常之事,卻被莊貴妃小題大做,抓住不放。不過宮中也卻有這規矩,主子沒發話離開,奴才便要在原地老實呆着。壞就壞在早了一點,如果賢貴妃說“回宮。”你在上前,便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來人,將這宮女掌嘴二十。本宮既然掌管後宮,便見不得這樣沒有規矩。”莊貴妃話音一落,身後太監便上前將賢貴妃的宮女拉了出來,拖到中間按在地上跪着。
“娘娘……”那宮女乞求地望着賢貴妃。賢貴妃剛要上前阻攔,淑貴妃起身擋住,說道:“姐姐,奴才不懂規矩,怪不得你,便由着去吧。”說完捏了賢貴妃一下,對她使着眼色。
太監一個接着一個耳光扇過,雖然打在宮女臉上,可衆位妃嬪都知道,那是在打賢貴妃的臉面。
處罰過後,莊貴妃環顧下首諸位妃嬪,冷冷地說道:“五年之期便要到了,那時你們再管教不好自己的奴才,我打的便不是奴才了。”說完起身,拂了衣袖向回走去。
“恭送莊貴妃。”其餘妃嬪急忙起身,一起施禮道。賢貴妃站在那裡,眼淚在眼圈中打轉,嘴脣一抿眼淚隨即掉落下來。
淑貴妃知道自己在莊貴妃的眼裡也是一個眼中釘,即便自己退守忍讓,莊貴妃也不會就此放過自己。便趁着此事,去了賢貴妃那裡。
此時倆人已不似幾年前那樣,隨着在宮中時間越久,越發生了隔閡。只不過不如莊貴妃那樣強勢。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嗎?”賢貴妃對淑貴妃的到來並不友好,反而冷言起來。
淑貴妃毫不介意,淡聲說道:“我只是爲自己而來,自然,也是爲了你。”
賢貴妃哼了一聲,轉身坐在牀邊,恨道:“她也莫把我惹了,不然也讓她好看,別忘了賀蘭皇后是怎樣歿的。”
賢貴妃原意是指要將皇后落水之事告知淳安帝,淑貴妃卻理解錯了,以爲賢貴妃要依照此法除掉莊貴妃,心中也爲自己的安危擔心起來。
回到鳳鸞宮,淑貴妃便給自己兄長髮去書信,言說自己有難,請兄長前來相助。第二年二月,韓束庭接到信後趕來後堂,淑貴妃將後宮之事說與他聽。沒料到韓束庭爲保護她,當即自殘。淑貴妃雖後悔,卻也沒有辦法,便將他帶進宮中,化名陳福,安排在了賢貴妃那裡,當做自己眼線。
賢貴妃對莊貴妃的怨恨越積越深,況且就要到了五年之期,即將封后。莊貴妃正是得寵之時,不出意外當被封爲皇后。一來自己封后無望,二來莊貴妃做了皇后,自己便更沒有好日子了。思來想去,賢貴妃暗下狠心,命陳福除去莊貴妃。
陳福將消息送到了淑貴妃那裡,淑貴妃沒有言語。既然賢貴妃出手,自己便坐山觀虎鬥,除去莊貴妃對自己也是有利無害。
陳福領命前去,殺害莊貴妃後回去覆命。淑貴妃得知陳福得手,便帶人去探望莊貴妃,是想親自看看,莊貴妃是否已經歿了。賢貴妃也是害怕了好一陣,見並無人懷疑,才放下心來。
莊貴妃死後,淳安帝便時常來鳳鸞宮,漸漸寵愛起淑貴妃來,這便又惹起了賢貴妃的妒忌。
“尋個機會,將淑貴妃除去。”賢貴妃再次將陳福喚來,小聲叮囑。
陳福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彎身答道:“主子,莊貴妃歿了,皇上已經有疑,如再歿了一位貴妃,怕是你也得不了好。”
賢貴妃聽後,點點頭道:“也有道理,只剩下我一人,皇上必會疑心。可我若不除去她,這封后時日馬上便到了,若被她得了去,該如何是好?”
“主子莫急,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出手。若真到那時……”陳福狠聲說道。心中自有所想,若真到那時,我一刀砍死你也要讓我妹妹做上皇后。
陳福將賢貴妃計劃說與了淑貴妃,並說道:“我若現在除去她,皇上必會疑心你,只怕反倒誤了事。不如這樣……”
淑貴妃依了陳福之計,在宮中裝起瘋來,有意將皇后之位讓與了賢貴妃。因害怕賢貴妃當上皇后後還會對自己不利,便差了青蓮出宮,以做不備之策。
賢貴妃得知淑貴妃得了失心瘋,欣喜若狂。不久便遂了心意做上皇后,被封爲賢純皇后。後見淑貴妃病好,已對自己夠不成威脅,便放棄了除去淑貴妃的念頭。
遠航見太后所說與自己知道的基本相同,看來太后與陳福都講了實話。自己回去只需將莊貴妃之死推到賢貴妃身上便可,大不了死個陳福而已。
“太后,恕我直言,賢純皇后之死,想來與您脫不了關係吧?”遠航心中還剩最後一個疑團,如今只剩下一個淑貴妃了,賢純皇后到底是怎樣死的,只能她給出答案了。
皇太后輕搖了搖頭,一滴晶瑩自她眼中落下,輕道:“賢純皇后之死,不是我謀害的,但是,卻與我脫不了干係。”
“應是與許林有關係吧。”遠航未加思索脫口而出,這句似乎更令皇太后一驚,詫然過後,苦笑了出來。
“你什麼都知道了。”皇太后淡白的臉色顯出一片紅暈,在一個晚輩面前,實在有些難爲情。
遠航輕咳了一下,也有些尷尬,道:“太后別介意,我不是有意提起。”
“無妨,如今都已離去,只剩我還被困在這惱事中。”皇太后站起了身,慢慢走到窗前。遠航也急忙起來,隨着太后來到窗前,一起看着外面那漓漓的雨。
“那也是個雨天,先帝近乎一年未來過鳳鸞宮,即便我淋的受了風寒,都不曾見得他一面。”皇太后的眼中多了一份柔情,嘴角微微上翹,想起了雨中那個抱起自己的男子。
“淑貴妃,你這是爲何啊?”御醫許林提着藥箱進了鳳鸞宮,雖然下着大雨,但例行的爲主子請脈也是不敢耽擱。進了宮來,卻看到淑貴妃獨自站在院中,任憑瓢潑大雨淋在身上,將秀髮打溼。
淑貴妃掃了他一眼,不作言語繼續淋着雨。皇上除去皇后那裡,便是莊貴妃處,即便賢貴妃那裡,偶爾也會見到皇上的身影。爲何獨獨這鳳鸞宮中,便要自己空守樓閣。皇上啊,難道你忘記了鳳鸞宮中的韓雪鷥了嗎?
“請貴妃回屋內,不然便傷了身子了。”許林急忙跑過來,將自己的竹傘撐在淑貴妃頭上。
“許太醫,你且去吧,不需顧我。”淑貴妃推開許林,身形一晃,虛弱的向一旁倒去。
“貴妃娘娘。”許林丟掉竹傘,上前一步伸手將淑貴妃扶住,大雨瞬間便模糊了他的雙眼。許林顧不得太多,攔腰將淑貴妃抱起,快步向宮內跑去。遺落在院中的竹傘,被風吹的在地上來回的翻滾着。
“來人,來人啊。”許林抱着淑貴妃進了屋中,大聲喊着。淑貴妃睜開了眼睛,雨水和着淚水一起流下來。
淑貴妃已將下人全部遣走,只想自己被大雨淋個痛快。卻不料許林前來,又將自己的願望打亂。
許林喊了幾聲不見有人,只好自己抱着淑貴妃進了臥室。淑貴妃已在雨中淋了多時,此時感到渾身溼冷,禁不住打着冷戰,擡手摟住了許林。
“貴妃娘娘……”淑貴妃衣衫全溼,豐盈的身軀被貼身的衣衫映襯着,緊緊貼在了許林身上。許林定了下神,急忙收回眼色,將淑貴妃放在牀上,自己跪在了牀前。
“請貴妃娘娘及早更衣,再遲怕是要染了風寒。”許林心中焦急,溼衣若不褪去,明日必然病倒。
淑貴妃已經神色恍惚,模糊中聽到許林讓自己換衣,擡手便去解自己衣裙。試了幾下無法用力,便閉上了眼睛,喃喃說道:“你爲本宮更衣。”
許林跪在下面驚的擡起了頭,卻見淑貴妃已經緊閉了眼睛,一動不動躺在牀上,身上的雨水順着衣裙滴下,將身下一片打溼。
“請淑貴妃恕罪。”許林不敢再耽擱了,再遲疑下去,淑貴妃必會染病。
顫抖的雙手解開了那薄如蟬紗的披巾,繼而是已被淋溼的衣裙,再向裡面的褻衣……
當許林爲不掛一絲的淑貴妃蓋好被子後,自己連嚇帶累的癱在了牀邊。
皇太后講到這裡,臉色已經紅如火雲,將頭深深的低下。
遠航十分理解,深宮之中的寂寞,是常人無法忍耐的,不由同情起來,深望了皇太后一眼。
那次淋雨淑貴妃付出了臥牀四天的代價,同時,許林每日前來爲她醫病,也讓她的心中燃起了一團烈火。
淑貴妃病好後,許林便只有請脈的日子纔會來鳳鸞宮。雖然每隔三日便會見到一次,淑貴妃還是覺得時間太久。在一次淳安帝飲醉了酒,留在鳳鸞宮之後,淑貴妃便投進了許林的懷中。
“太后,我明白了。賢純皇后是許林下藥害死的,他是爲了讓你登上皇后之位。”遠航明白過來,轉而又說道:“可你卻下令殺了他,看來對你來說,還是皇后的位置比較重要。”
“不。”皇太后忽然轉過了身,大聲喊過後,瀟然淚下。搖頭泣道:“他不是我下令殺死的,他是自己服毒而亡的。”
皇太后哭着講道:“許林在我面前服了毒酒,對我說只能幫我到這裡了,希望他這樣做,可以爲我帶來榮貴。可是,我卻再也沒有歡顏過。”
遠航看着面前的太后,不知該如何勸說她。衣食無憂,卻不能與自己心愛的人同飲同食。身份高貴,卻不如侍女青蓮那樣,隨夫而居。
“太后,我要回去稟告皇上了,您在宮中大可放心。”遠航已經將心中所有疑團全部解開,便向皇太后告辭。
“等等,遠航……”皇太后喊出了遠航的名字,雖然生疏,但卻喚的自然。“陳福可否……”
遠航搖搖頭,輕道:“太后,皇上那裡不會寬恕他的。”
皇太后眼中帶淚,將頭扭向窗外,“既然如此也便罷了,你要好好待屏遙。”
“太后放心,遠航告辭。”
出了福熙宮,回望一下這座困住一個女人一生的宮殿。遠航也將手中竹傘丟在了地上。伸手抹了一下臉上雨水,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