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年的冬天,曹昭容不慎跌了一跤,從此就臥牀不起。今上便命人去西涼,把安王李翎接回來。李翎在貼身護衛的保護下快馬加鞭回到京城的時候小雪已過,天氣已經很冷了。就在他趕回來的前幾天,曹昭容剛被封爲淑妃。
看到李翎,曹妃很是高興,精神也好了不少。中午時候破天荒地喝了兩碗糯米粥。下午又留了他說話。“一年沒有見你,感覺你一下子長高了好多。”曹妃笑道,“好像一下子就成了大孩子了。”
“兒臣很喜歡阿孃,只不過軍中紀律嚴明,兒臣也不能違反軍規回來看您。”李翎拉着她的手笑着說,或許是正進入變聲期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阿孃,你要好好養病。兒臣以後要當大將軍的,到那個時候,阿孃還要看着兒臣呢!”
聽着這話,曹妃欣慰極了,笑道:“那是自然了,阿孃一定要看着我的翎兒當上大將軍。”
李翎高興地又道:“一定能看到的。阿孃你知道嗎,阿吟能幹極了。上次我與他對陣,愣是被他給打敗了。恭王手下的將軍們都願意教他,桑先生都說,他以後會是文武全才。”
“難道將軍們不樂意教你嗎?”曹妃笑着問。
李翎道:“怎麼會呢?恭王怕兒臣受了委屈,特地是親自來教兒臣。阿吟可苦了,上午要去桑先生那兒讀書,下午要去校場跟着將士們一起練武,晚上纔有時間跟着那些將軍們學些兵法。可他打架厲害極了,呃不對,是武功。有一次他還把一個將軍的兒子打得落花流水,那人比我還大呢。”
“那你也與他較量過了?”曹妃問道。
李翎吐了吐舌頭,道:“較量好多次了。不過沒贏幾次。他好生狡猾,總不按章法來,教人防不勝防。”
曹妃沉默了片刻,道:“阿孃倒是想再見見這恭王世子了。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讓你如此讚揚。”
李翎道:“不急呢!再過小半個月恭王回京述職,阿吟也會跟着回來的。”
“你記得你原來有個雲安妹妹麼?”曹妃突然笑道。
李翎奇道:“當然記得了,小時候我可喜歡和他玩了。阿孃怎麼突然想起她來了?”
曹妃只是一笑,道:“不過是突然想起來,當初你父皇充她寵得厲害,只可惜是福薄。”
聽這這話,李翎覺得奇怪極了,又不知該如何接下去,於是道:“怎麼沒見太子哥哥?”
曹妃道:“東宮出了件什麼盜竊的案子,這會兒正鬧得風風火火。過會兒才能過來吧!”
正說着,外面傳來了太子李鶴的聲音:“可是翎兒回來了?這一年多沒見,快讓大哥看看是不是長高了。”話音未落,李鶴已經闊步進到殿中,先與曹妃行了禮,然後看向李翎,笑道:“這可是長大了,比之前沉穩多了。”
李翎起了身,笑道:“剛纔還在說起大哥,怎麼,東宮出了什麼事兒?”
“丟了樣東西,如今正在追查。”李鶴笑了一聲,“說起來真是奇怪了,我之前都不知道那熏籠裡面還藏着那玩意兒。父皇昨兒突然提出來倒是嚇了我一跳。”
李翎好奇了:“什麼玩意兒?”
李鶴道:“聽父皇說,是他當初與端靜皇后一起放進去的一方小印。我也沒見過的。”
“這可是奇了,什麼印會放在那裡?”李翎笑着說。
李鶴擺擺手,不想把這話再說下去,而是笑道:“怎麼阿吟沒有跟着你一塊兒回來?我還以爲他這次會跟着你一起來呢!”
李翎笑道:“他與恭王一道回來。再過小半個月也就到了。”
這時曹妃突然開了口,問道:“藏在熏籠裡面的印?鶴兒沒去問陛下那印是做什麼用的嗎?”
“就是一枚合印。上面有父皇和端靜皇后的名諱。”李鶴道。
晚些時候李鶴與李翎雙雙離去。吃了藥,曹妃昏昏沉沉地睡下,但卻睡得不安穩。先是夢見了敏妃宋泓兒,後又夢見雲安公主,然後又夢見了端靜皇后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小嬰兒,最後卻是夢見蘇吟蘇吟笑着從今上手裡接過了玉璽,夢中她大聲呼喊着李鶴和李翎的名字卻得不到迴應。然後她猛然醒來,一身冷汗,天色已晚早就上燈了。
這時,外面侍女敲了敲門,道:“曹娘子,乾寧宮的許姑娘來了,娘子見還是不見?”
聽着這話,曹妃倒是半晌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久纔想起那許姑娘是誰,於是道:“請她進來吧!”
於是那侍女便匆匆離去,不多一會兒就帶了容琬過來。進到殿中,容琬一絲不苟地行了禮,雙手捧着一個匣子遞到曹妃面前,恭敬道:“陛下今天晚上有事兒來不了,特地差奴婢給娘子送個小玩意來解悶。”
曹妃接過那匣子打開一看,原是一個玉連環,做得十分精巧。放下那匣子,曹妃笑道:“替我回去謝謝陛下。”
容琬又道:“陛下還說,怕曹娘子晚上寂寞,讓奴婢今夜在清淮宮來陪着娘子。”
“那是再好不過了。”曹妃微微笑道,“晚上總睡不着,有你陪着我更好。”頓了頓,她又道,“你如今是在乾寧宮做事了,也不必如此多禮,隨性些就好了。”
容琬道:“多謝娘子。”
“這可是比當初在我宮裡面的時候乖多了,怕是趙京□□的結果呢!”曹妃笑着說,“當初還怕你去乾寧宮會受欺負,沒想到最後是到御前去了。你也是有福的。”
“還是多虧了有娘子當初的教導,否則哪裡會有奴婢的今天?”容琬恭順道。
曹妃看着她酷似端靜皇后的臉龐,突然一嘆,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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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過了沒幾天,恭王蘇煥果然帶着蘇吟回帝都來了。與上次一樣,今上還是在太極殿設了宴,君臣之間其樂融融。和一年前相比,蘇吟長高多了,甚至和太子李鶴一樣高。和李翎站在一起的時候,他看上去像是李翎的哥哥了。
“阿吟比去年可長高好多了。學問如何了?”今上笑着問道,然後看向了坐在另一邊的桑先生,“阿吟調皮搗蛋了沒有?”
桑先生微微一笑,道:“恭王世子學習十分認真,比之前在帝都的時候認真多了。”
今上欣慰地笑了起來,向恭王道:“看來還是呆在愛卿身邊的時候阿吟更乖一些,難怪是父子天性。”
恭王卻只是一笑,道:“這是桑先生教導有方,這孩子呆在臣身邊的時候一樣調皮得很。”
今上道:“那以後就請桑先生教習恭王世子可好?”
桑先生道:“臣遵旨。”
這時李翎笑嘻嘻湊到今上身邊去了,道:“父皇,兒臣母親差人來說了好幾次想見見恭王世子,這會兒就讓兒臣帶着阿吟去見見母親吧!”
“哦?”今上挑眉,看向了李翎,“那就帶去見見吧!今天……今天你母親的情況如何了?”
李翎道:“太醫說這兩日母親身子都有好轉,或許再調養一段時間就能下地行走了。”
今上點點頭,道:“去吧。”
已經是晚上了,剛下了雪,北風肆虐,很冷。出了太極殿,蘇吟穿上件白狐裘,雪白雪白的,十分漂亮。連李翎都十分好奇這件衣服,一路上問了好久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快到清淮宮了,李翎終於拽住了他的手,頗有些不耐了:“阿吟,這衣服怎麼就不能說了?”
蘇吟歪歪頭,道:“這叫我怎麼說?聽我阿爹說是我阿孃留給我的。”
“真漂亮,我從小在宮裡見了多少好東西,哪一件都沒有你身上這一件好。”李翎讚歎道,“穿在你身上也好看,一會兒我母親看到了一定也會問的。”
蘇吟聳聳肩,道:“你還沒說爲什麼曹娘子想見我呢!”
“我哪裡知道,去就是了,反正不是什麼壞事。”李翎滿不在乎地笑着說。
這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清淮宮門口,早就有人迎在外面等候。帶着他們倆到了清淮宮中,沒見到曹妃反而是先看到了周美人。李翎和蘇吟上前去行了禮,李翎道:“這會兒我母親還沒睡吧?我帶恭王世子來見見她。”
周美人笑道:“正等着你過來。”說着她的目光落在了蘇吟身上,眼中竟閃過些驚訝,幾乎是情不自禁地開了口:“這件衣服倒是眼熟得很。”
蘇吟皺了皺眉頭,只笑了笑,並沒有說話。反而是李翎笑着開了口,道:“周娘子這說得是哪裡的話,這樣白的狐裘只怕宮裡面都沒有,怎麼會看得眼熟了。”
周美人尷尬地笑了笑,道:“或是我看走眼了吧!曹娘子正在裡間等你們,我便先走一步了。”說完,她竟是匆匆忙忙地就走開了。
李翎拉着蘇吟向裡間走,一面走一面道:“周娘子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不過是心直口快了些。”說着兩人到了裡間,宮女們急忙放下了珠簾擋在了他們和曹妃之間。
曹妃咳嗽了一聲,扶着侍女坐起來,道:“都是小孩子,就把簾子收起來吧!”侍女們忙又上前去撤下了那珠簾。李翎拉着蘇吟行了禮,然後道:“母親今天好些了麼?”
曹妃勉強笑了笑,道:“比昨天好些。”一邊說着,她的目光落在了蘇吟身上,眉頭在不經意間皺了皺,笑道:“這麼白的狐裘倒是難得,這麼多年在宮裡面都沒見到這麼好的東西了。記得還是端靜皇后在的時候有過一件,特地改小了說是要給小皇子穿。自打端靜皇后去了,那白狐裘也就不知所蹤了。”
蘇吟沉默了片刻,擡頭看向曹妃,笑得甜美又無辜:“那曹娘子可是在暗示臣,這件衣服是從宮裡面偷的麼?”
曹妃倒是一愣,乾笑了兩聲:“恭王世子想得太多了。不過恭王世子的確讓本宮想起了端靜皇后,神色間總有那麼一分半點的相似。”
李翎聽着他們這對話倒是有些心慌了,生怕蘇吟一下子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忙岔開話題:“太子哥哥上次也說要見恭王世子,不知這會兒他在哪裡呢!”
曹妃卻不理他這茬,只是看着蘇吟,道:“不知道恭王世子背後是不是有個玫紅色的胎記呢?”
蘇吟嗤笑一聲,道:“曹娘子這話問得奇怪了,臣身上有沒有胎記與娘子有什麼關係呢?”
“一個玫紅色的,依稀是朵牡丹的形狀,在右肩胛上。”曹妃固執地說着,“恭王世子只消說,有,或者沒有!”
蘇吟沉默了片刻,道:“臣知道娘子在擔心什麼。”
“翎兒,你先出去。”曹妃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
李翎不敢再說什麼,只好退了出去。蘇吟卻是安之若素,好像什麼都盡在把握一樣淡然。
“告訴本宮,你知道什麼?”曹妃硬聲道。
蘇吟道:“我阿爹都說過了,很多人懷疑臣是端靜皇后的遺子。不過這是謠言。沒想到的是連曹娘子也信。”
“難道果真不是麼?”曹妃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又笑了一笑,“就算是,他也告訴你不是。她留下的那雲安公主誰都看得出來不是她與陛下的女兒,而你,恭王世子……”說到這裡她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又劇烈地咳嗽,幾乎透不過氣來。
蘇吟上前兩步,想探看她的情形,卻不想被曹妃一把扣住了手腕。“告訴本宮,你不是端靜皇后的遺子。”曹妃的聲音喑啞,目光中竟流露出些乞求。
“臣本就不是。”蘇吟看着她。
“好。甚好。”曹妃鬆開了她,好似也鬆了一口氣,“你與翎兒一起出去吧!”
蘇吟後退兩步,又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還是退了出去。
兩人剛出了清淮宮,就聽見宮中一片喧譁,周美人的聲音一聲聲傳出來:“姐姐,姐姐你怎麼了?”李翎和蘇吟相視一眼,飛一般跑回去,只見曹妃歪在榻上一動也不動,周美人抱着她,慌亂地叫人去請太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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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曹妃還是去了,太醫說是心中過於鬱結而導致。而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爲了什麼鬱結。死後殊榮,她被追封爲皇后,諡號爲端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