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戌年的春天,今上決定御駕親征攻打北齊。之前南唐與北齊之間已經有許許多多次大大小小的戰爭,北齊日益衰弱,如今正是攻打併吞併它的最好時機。爲了鼓舞軍心,今上便做出了這個決定。
說起來今上也是軍旅出身。從前他還是皇子的時候便領兵與西秦和北齊有過許多次戰爭,後來是登基稱帝了纔沒有再上前線。做出這決定之後,果然是軍心大振。於是京中由太子李鶴監國,宰相裴甫輔政,今上帶着浩浩大軍前往西涼。
到了西涼,今上和恭王一起認真分析了戰事情況,決定兵分二路,由今上帶着主力部隊從正面與北齊的部隊交戰,而由恭王領着一小支精銳部隊從旁的去攻打北齊的大本營。
戰事一開始便進行地十分順利,北齊果真是節節敗退。可未曾料想到,就快要一舉得勝的時候,北齊派來的一個王爺竟是兇悍得很,一連奪回好幾塊陣地。遇到這樣的對手,今上頓時覺得是來了勁頭,拿出十萬分的精神與他周旋。
或許是被逼得極了,這王爺竟是領了一隊人馬夜襲而來。雖然這還在今上的意料之中,可還是所傷亡,傷得最重的卻是恭王世子蘇吟。因是爲今上擋了那致命的兩刀,蘇吟傷得極重,當下就昏迷不醒。
生擒了那王爺之後,從前方傳來了恭王的好消息,他已經拿下了北齊的大本營,如今就等着今上前去了。可蘇吟傷勢嚴重,一連好幾天高燒不退,今上擔心得厲害了,竟是親自帶着他先回了西涼,請宮裡面的御醫來爲他療傷。遠在北齊的蘇煥知道這消息的時候也是心急如焚,可無法趕回去,再加之今上的旨意是讓他拿下北齊的都城,他便也只好是一心一意地把北齊的都城拿下。
春寒料峭。西涼的恭王府中,蘇吟昏迷着躺在牀上,額上盡是冷汗。他身上的傷都在背上,每每到了要換藥的時候都不得不搬動他。或許是因爲傷得太重,每次換藥觸動了傷口,他都會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好像隨時準備一拳頭把碰他傷口的人給打飛了。
御醫的醫術自然是沒得說,三天後蘇吟就醒過來,看到今上,他撇撇嘴,又閉上了眼睛。這一年他剛好十四歲,正處在叛逆的時候,什麼都不願意聽,剛醒來就恨不得下地跑,任誰說都沒有用。今上倒是覺得好笑了,耐着性子和他說了很久,最後卻只是得到他淡淡的一聲“嗯”,彷彿還有些漫不經心。
好說歹說又在牀上躺了三天,他終於是按捺不住了。他知道與御醫說沒用,便等今上來看他的時候纔開口:“陛下,臣覺得臣已經休息得夠久了。”
聽着這話,今上看向站在一邊的御醫,問道:“世子的傷口恢復如何了?”
御醫忙道:“恢復的很好。下地活動活動也好。”
今上這纔看向了蘇吟,微微笑着:“把你的傷口給朕看看可好?”
蘇吟想了想,似乎有些掙扎,過了好半晌纔開口:“好吧,給你看……”
今上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掀開了搭在他背上的衣服,又緩緩地解開了繃帶印入眼簾的是兩道又深又長的傷口縱貫了他的背。今上皺了皺眉頭,目光落在了他肩胛處那紅色的胎記上,微微一怔,好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蘇吟只覺得風一吹,背後涼涼的,傷口處有些癢,語氣有些不愉了:“陛下您看完了嘛?”
今上倉促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勉強:“傷得頗重,還是好生調養爲好。既然御醫說你已經可以下地走動,那朕讓翎兒陪着你好了。這會兒翎兒正在到西涼的路上。或許下午就該到了。”
蘇吟點點頭,把頭磕在那玉石枕上,彷彿並不想與今上多說什麼。
今上再一次看向那紅色的胎記,終於是開了口:“阿吟,你身上這胎記……”
“像朵牡丹花?”蘇吟接過話來,“很多人都說過了,不過我不喜歡。雖然很漂亮就是了,可哪裡有男子漢身上有這麼個玩意兒。”
今上沉默了下來,沒有再說什麼,只道:“朕有事兒先走了。一會兒讓人把飯菜端到你房裡來。阿吟,這次跟着朕回京城,好不好?”
蘇吟看向他,奇怪道:“回京城幹什麼?臣到京城去了什麼都不能做,還不如呆在這西涼呢!”
“朕只是希望你能回去。”今上若有所思看向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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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蘇煥穩定了北齊的大局然後回到西涼的時候春天都快過完了。在御醫的照料下蘇吟的身子恢復得很好。蘇煥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又生龍活虎,每日裡和李翎二人四處玩鬧。今上派去專門安撫北齊的人員已經上路。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今上也準備回京城了。
春末西涼涼爽得很,午後恭王府中難得安靜。蘇煥與今上坐在書房裡面裡面說起來打仗的事情,兩人都有說不完的話,聊得十分暢快。說起來那北齊的王爺偷襲的事情,今上突然想起了蘇吟背後那胎記,踟躕了一下,還是向蘇煥笑道:“這次朕看你家阿吟背後那胎記,可真是離奇了。”
蘇煥先是一怔,看了今上一眼,然後低下頭,道:“那是天生的。若生在女孩子身上還好些,偏生在他身上,他自己是厭惡得很,又沒法去掉。”
“明耀,有些事情,朕總不肯定。”今上突然喊了他的字,又輕嘆了一聲,“比如阿吟身上的那胎記。”
蘇煥擡眼看向今上,沉穩道:“不過是個胎記,不知陛下爲何不肯定呢?”
“朕想起來從前京城裡面風傳的那個流言,說阿吟是阿昀的遺子。”今上直言不諱了,“朕總不信的,可那天看到那胎記,朕又不肯定了。”
蘇煥抿了抿嘴脣,道:“端靜皇后已經去世十四年了。”
“朕知道。”今上自失地笑了一笑,“朕數着日子,還夢想有一天能與她團聚。”
“當初端靜皇后留下的是雲安殿下。”蘇煥看着今上,“若阿吟是端靜皇后的遺子的話,那雲安公主又是誰呢?”
今上自嘲地笑起來,道:“是啊,那雲安又是誰呢?”頓了頓,他看向了蘇煥,道:“雲安或許真不是朕的女兒,可如今說得再多也沒有意義了。明耀,朕想讓阿吟跟着朕回京城。”
“回京城,然後呢?”蘇煥問道,“他能做什麼呢,既沒有功又沒有名,臣不希望阿吟成爲一個紈絝子弟。”
“他可以留在宮裡,和太子一起學習治國之道。”今上認真地看着蘇煥。
蘇煥道:“可是陛下,這於理不合。況且阿吟什麼都不是,憑什麼和太子殿下一同學習呢?”
今上沉默了好半晌,然後看向了蘇煥:“明耀,阿吟是朕的兒子嗎?”
蘇煥怔忡了片刻,道:“臣不知陛下爲什麼這樣問。”
今上卻不答他的問題,只道:“朕認識那胎記。她身上也有一個。一模一樣。”
聽着這話,蘇煥明瞭,便只道:“就算阿吟是,陛下到如今了,還能如何呢?難道還能認回去嗎?事已至此,便只能如此了。”
“朕爲什麼不能認回去?”今上反問。
“或許真的可以認回去吧!可是陛下想過那個時候的情形沒有?爲什麼當初皇后殿下要把阿吟送出宮來又換了個女孩兒回宮去呢?”蘇煥坦然看着今上,“如果陛下真的是想爲了阿吟好的話,讓他呆在臣的身邊,才能安然地過一輩子。或許陛下富有天下,可陛下給不了阿吟一份完整的父愛。臣斗膽了,還請陛下恕罪……”說着他又低下頭,暗自嘆了一聲。
今上自嘲地笑起來,道:“你說的有理,你便當朕什麼都沒說過吧!”說着他起了身,慢慢踱到窗邊去看外面,又道:“朕真的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或許那個時候,她恨朕恨到了極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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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涼回到京城之後,已經是盛夏了。先是論功行賞,把在對吞併北齊的戰爭中有功勞的將士們一一封賞,然後是對之前李鶴做過的事情一一地理清,然後今上重新把握朝政,和從前相比沒有太多不同。
晚上照例是去華林宮看容琬。這小半年沒見,容琬倒是比從前還漂亮了幾分。看在今上眼裡便是覺得她比從前更像端靜皇后。所以他不可遏止地想起了蘇吟。喝了一口酒,他看向她,幾乎是用討好的語氣開口:“朕冊封你爲貴妃。”
容琬卻是一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臣妾不敢。”
此時在今上眼裡,早就混淆了容琬和端靜皇后,跪在面前的她看在他眼裡就是“她”,於是他的聲音更加輕柔:“這有什麼不敢?朕記的你從來不會說不敢,阿昀,或者,朕冊立你爲皇后吧!”
聽着這話,容琬完完全全愣在了那裡,什麼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