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被髮了好人牌的鐘離疏眼眸一閃,驀地扭過頭來,就那麼枕着一條手臂,滿含期盼地直直望着林敏敏。

這些天,他一直被兩種極端的情緒所糾纏着。一方面,他極任性地想要不顧一切去擁有她;可另一方面,正如他剛纔所說,他又覺得她的顧忌有道理,他不該只從他的角度去想這件事。可每每只要一想着就此罷手,他又實在是不甘心。他甚至想過,就算她嫁給他會被勳貴世家們排斥,可只要他愛她,只要他一直珍惜着她,對於她來說,那應該就不算什麼……

而,正如他對卉姐兒所說的那樣,算不算什麼,應該由林敏敏來判斷。這件事,最終做決定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當然,在她做出決定前,也不妨礙他耍點小手段、弄點小計謀。

望着垂眼看向自己的林敏敏,鍾離疏的心頭一陣“砰砰”亂跳。這還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這是不是預示着,她心裡對他多少又多了幾分動搖?是不是就算她不看好他們的前景,也能因着他的用心而叫她拋開一些顧忌,多喜歡上他一些?

黑暗中,鍾離疏那含着期盼的小眼神,幾乎和弟弟鍾離嘉想要什麼東西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這難以形容的、帶着些許孩子氣的眼眸,頓令林敏敏心中升起一陣無法抗拒的柔軟。

“敏敏……”他撐起手臂,半坐起身。

凝望着他良久,直到他開口,林敏敏才忽地一笑,挑着眉梢看着他又道:“別急,我話還沒說完。你雖然是個好人,但也是個狡猾的人。”

鍾離疏的眉不由也跟着她一挑。

“既然你那麼坦誠,那麼我們不妨就坦誠相待。”

林敏敏轉開視線,將那隻空酒盅伸向他,示意他給她倒酒。

兩輩子爲人,她頭一次遭人告白,雖然很是認真的拒絕了,可顯然那人並沒有接受這個結果。她原打算讓這件事自然沉澱下來就好,可那人的暗中幫忙,讓她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有利用別人的嫌疑,所以她才找過來,打算再跟鍾離疏說明白她的立場,好好地劃清界線。

“你幫我的情,我心領了。不過,我還是要坦白告訴你,就算我喜歡你也不可能嫁你。我是個現實的人,嫁給你,我的難處太多。”——不划算。

看看她,鍾離疏的眼漸漸眯起,然後揚脣一笑,拿過酒壺一邊給她斟酒一邊柔聲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嫁我。不過,”他擡眸盯着她的眼眸,“我也告訴過你,我就是個當兵的。當兵的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緩緩斟滿那隻酒盅。

而,林敏敏注意到的,除了他眼眸中的堅持外,還有他說的,是她不“想”嫁他,而不是她所說的,“不可能”嫁他。

“不着急,”抱着酒壺重新躺回去,鍾離疏再次以一隻手枕在腦後,彷彿勸慰自己一般,望着夜空喃喃道:“我不着急,咱們一步步來,總能找到法子的。”

頓時,林敏敏將臉埋進酒盅。因爲她忽然想到一句俗語:烈女怕纏郎。

兩世爲人的林敏敏覺得,對一個男人心動並沒什麼,只要她不行動就好,大不了就當是欣賞美男了。

何況這鐘離疏確實又是個值得被欣賞的。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那一點心動,再遇到鍾離疏暗地裡相助的事,林敏敏發現,她居然十分坦然地就接受了他的好意。不過,她卻並沒有把這點心理變化歸咎於她的那一點點心動,相反,她認爲這是因爲她跟呂氏相處久了,也變得越來越現實的緣故。

端午節前夕,小館的各項工作基本都已進入了掃尾的階段,兩個丫環和雙胞胎小廝也叫林敏敏硬是按着“塞巴斯醬”君的路子給培訓了一通,連那個雖然模樣嚇人其實膽子比蓮娘還小的武九爺也按着林敏敏的想法整理出一整套的菜單,眼看着萬事俱備,呂氏卻忽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掌櫃的!”呂氏忽然驚叫道,“我們忘了請個掌櫃的!”

“掌櫃的是做什麼的?”對做生意一竅不通的蓮娘眨巴着眼問道。

雖然林敏敏也不太清楚掌櫃的要做些什麼,不過她想,應該跟店長是差不多的工作性質。如果是這樣的話,她來也可以,無非是學習和積累經驗罷了。

呂氏一聽就翻了個白眼,道:“難道你還想親自拋頭露面去跟客人打交道不成?!女客也就罷了,男客的話,成何體統?!”

說實話,這話令林敏敏很不以爲然,她覺得既然她們是接受預定的那種性質,這種會騷擾女掌櫃的男客定然是在拒絕來往之列。只是,她的力爭遭遇了另外兩個合夥人更爲強烈的拒絕。

呂氏乾脆撇開她跟蓮娘商量道:“既然我們打算專做勳貴們的生意,這掌櫃的還需得跟他們熟悉,最重要的,需得是我們自己信得過的人!”

既然那個主意不行,林敏敏只得偃旗息鼓。聽呂氏這麼一說,她當即想到了一個人選:“塞巴斯醬”!

“不可能!”呂氏再次一口回絕,“且不說他是侯爺的心腹,就算侯爺肯放,他那種僵硬高傲的作派,也不是誰都喜歡的。”

而林敏敏到底是個“插班生”,當代勳貴們是不是都喜歡這種英倫風格,她也沒把握。既然呂氏那麼說,應該也是有事實根據的,她便只得又歇了這念頭。

呂氏卻是一挑眉梢,又道:“雖然阿樟是不可能的,不過,怕是侯爺那裡會有什麼合適的人選也不定呢。”說着,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知道,她這是在暗示鍾離疏那無處不在的影子。

而,她還沒紅了臉,一旁的蓮娘卻忽地紅了臉,扭捏道:“我、我跟你們說一件事……”

呂氏和林敏敏扭頭看向她。

此時她們正坐在已經收拾齊整的大山石上休息。一排木板打造的花箱和幾隻栽種着紅楓青松的花缸,將整塊山石圍繞出一個小小的獨立庭院。那高高的懸崖下方,是一望無垠的大海。右側,是那棟整修得頗具韻味的青磚小樓。幾層臺階下,小院雖然還在收拾中,卻已經初顯出花木扶蘇的模樣。一盆盆蔥蘢的花木間,則隨意點綴着幾組式樣造型各不相同的桌椅。而在她們的面前,一張只用桐油刷過的原木桌上,除了茶水點心外,還插着一簇怒放的薔薇花。五月的海風帶着花香吹在身上,這感覺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這愜意的環境裡,連一向怯懦的蓮娘都顯得十分放鬆,因此纔會鼓起勇氣來向兩位合夥人諮詢她的個人問題。

“那個,”她紅着臉道,“昨兒老祖宗又提了那件事……就是,就是……”她縮着脖子小聲囁嚅道,“就是,我跟七哥的事……”

頓時,呂氏的眼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則立馬扭頭看向大海。

“你們覺得,我能嫁給七哥嗎?”蓮娘偷瞄向林敏敏。

感覺到她的視線,林敏敏不好再繼續“欣賞海景”了,只得裝作隨意的模樣,將兩隻手搭在一起撐在鼻下,藉此來遮掩她此刻肯定顯得十分怪異的臉色。

“這是你自己的事,”她道,“我們不好置喙的。”

呂氏看看她,又看看蓮娘,忽然問蓮娘:“你喜歡你七哥嗎?”

蓮孃的臉驀地一紅,囁嚅道:“也……不討厭吧……”

她的回答,叫林敏敏心頭一突,原本只是感覺有些不自在的她,此刻卻忽然有種吃壞肚子般的古怪感覺。

“那個,”蓮娘又訥訥道,“你們大概也注意到了,七哥……這些日子,其實一直在暗底裡幫着我們,我……”她的臉更紅了,捂着臉頰道:“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我……我心裡很慌……我應該嫁他嗎?”

她眨着小白兔似的眼看向呂氏和林敏敏。

呂氏伸手從桌上拿起武九根據林敏敏提供的方子試做的小甜點,瞟着林敏敏嚐了一口後,纔對蓮娘道:“既然不討厭,那就嫁吧。想來以你的身份,他再怎麼過分也不敢真欺負於你。”

林敏敏不禁擡眼,和呂氏一個眼神接觸後,又飛快地垂下眼去——是呢,她又不想嫁他,在這裡吃什麼乾醋!

“可是,”蓮娘道,“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嫁他……”她微微打了個哆嗦。

“你怕他?”呂氏問。

“也……不是……”蓮娘漲紅着臉道,“就是……我也不知道……主要是老祖宗想我嫁他……”

林敏敏忍不住道:“這件事,應該還要看鐘離疏怎麼想吧?”

頓時,呂氏和蓮娘全都瞪着眼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一怔,“怎麼了?”

“你,又直接叫我七哥的名字了。”蓮娘道。

這一回,林敏敏回想起來了,當即臉色一變。

“說到這個,”呂氏正好吃完點心,便拍了拍指尖,狀若無意般說道:“敏敏在這方面還真是不太注意。說起來,從一開始你在我面前就一直是‘你’啊‘我’的這麼說着話,一點規矩都沒有。”

蓮娘一聽也笑了,“何止是在老夫人面前,她跟老祖宗說話時也是‘你’啊‘我’的,沒上沒下呢。”

“雖然知道是因爲你受傷不記得規矩的緣故,”呂氏目含深意地望着林敏敏,“可好歹也過了這麼久,這些規矩慢慢也要重新學起來。可要我再監督你?”她重重地咬着那個“再”字。

林敏敏知道,她這是藉着替她解圍,趁勢暗示她不要忘了她說過的話,便擡頭回望着呂氏道:“我大概是有些太過隨性了,以後注意。不過,”她鄭重道:“我對侯爺一向都是很尊重的。”她重重咬着那“一向”二字。

“沒忘記分寸就好。”呂氏收回視線,望着蓮娘道,“既然你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嫁侯爺,乾脆直接告訴你家老祖宗不就得了?就說你還沒準備好嫁人。你這般什麼都不說,別人自然只當你是默認了。”

蓮娘一想,確實是如此,便靦腆笑道:“幸虧有你們幫我。”

呂氏眼一閃,忽然又道:“要不,你去問問侯爺,手頭可有什麼可靠的人選推薦給我們做掌櫃?”

蓮娘嚇了一跳,忙一縮身子,“爲什麼要我去問?”

“順便也看看你對他到底有沒有意思啊,”呂氏帶着三分捉狹笑道,“你若只是坐在這裡想着你能不能嫁他,想一百年也沒個結果,倒不如直接過去跟他說說話,接觸多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想不想嫁了。”

“是……這樣……嗎?”蓮娘信心不足地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也伸手拿過桌上的點心塞進嘴裡,忽閃着眼道:“是個好主意。”

或許,溫柔的蓮娘真能叫鍾離疏分了心。這樣一來,她也就不用再糾結什麼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