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鍾離疏整個人都呆住了。
就像剛纔林敏敏被自己嚇住那般,他也是那麼一臉呆愣地望着林敏敏。他怎麼也沒想到,前一秒他還在竊喜於她對他的那點糾結動搖,後一秒,這丫頭竟就這麼坦然地對他說出這麼要命的三個字來。
這不禁叫他有種不現實的感覺。
看着她這淡定自若、不帶一絲羞澀的神情,想着她曾信誓旦旦說過的話,他眨了眨眼,多竅的心思瞬間就翻轉了千百回。
這句話,一定還有一個後綴。
於是,他看向她:“但是?”
“是的,但是。”見他果然明白,林敏敏不禁一陣微笑,從肩頭拿下他的手,望着他又道:“但是,我不會嫁給你。”
這如他所料的背書,才終於叫鍾離疏有了些許真實的感覺。
而隨着這感覺而來的,卻是一陣幾乎無法遏制的激動和澎湃。感覺到她將要放開他的手,他忽地一翻手腕,用力握住她的手,眯着眼眸盯着她的臉道:“再說一遍。”
看着他的眼眸在黑暗中變得越來越亮,林敏敏不禁嘆息一聲,果然又說了一遍:“我喜歡你,但我不會……”
“這就夠了。”鍾離疏再次用力一握她的手,阻止了她那未說完的話。
“這就夠了。”彷彿在說服誰一般,他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放開她,仰頭望着天空做了個深呼吸。半晌,他扭頭問道:“爲什麼?”
林敏敏知道,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是在問她爲什麼選擇對他坦白。她嘆了口氣,也學着他的模樣將雙手撐在身後,擡頭看向陰沉沉的夜空。
整個白天裡,原還是多雲的天氣,此刻看起來卻像是要變天了一樣,連空氣中都帶着沉重的溼意。
“爲什麼嘛……你是個當兵的,喜歡直來直去,所以你一直都是儘量對我坦承。所以,我覺得我至少也應該做到一樣坦誠。”頓了頓,她覺得還是有必要再重申一下她不會嫁他的決心,便又道:“不過我……”
如閃電般,鍾離疏忽地伸手按住她的手,道:“我說了,這就夠了。”
漸起的夜風中,他的眼明亮而坦然,林敏敏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聽話地住了嘴。
按着她的手,鍾離疏的眼不由就落在她那一向紅得惹眼的櫻脣上,忍不住向她俯靠過去。
林敏敏心頭一跳,卻是沒有動。既沒有靠近他,也沒有遠離他,只是擡起那雙柔媚的桃花眼就那麼望着他,眸中閃爍着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確定。
她的不確定,頓時止住了他的靠近。
垂眸凝望她半晌,他輕嘆一聲,放棄了那個念頭,重新坐了回去。只是,按在她手上的手,卻是沒有鬆開。
“你想我做些什麼?”他略帶無奈地道。想娶她,她卻不肯嫁,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她了。
林敏敏又是一陣不確定,道:“我不知道。”
兩人一陣沉默。
半晌,林敏敏道:“也許,什麼也不做吧。你也許會說,我的腦子真被人打壞了,我覺得喜歡和嫁人是兩回事,喜歡的,未必就非要嫁他不可。”她望着他,忍不住又說了一遍,“我喜歡你,但我不會嫁你。”
鍾離疏微一皺眉,有些消沉地道:“我知道。”
他用力握緊她的手。她不肯嫁他,固然有現實的原因,不過,他想,最大的原因,大概還是因爲她對他沒什麼信心吧,覺得他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這念頭,不禁叫他微微有些受傷。
“對了,”林敏敏道,“問你一件事。”
“什麼?”他扭頭。
“你看過我寫的那些東西吧?你覺得……可行嗎?”她問。
鍾離疏看看她,頓了頓才道:“可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於是林敏敏便把老太太的話,以及她的擔憂說了一遍,道:“這主意是我出的,可萬一失敗了,於我沒有任何損失,卻是要拖累蓮娘她們。”
鍾離疏看看她,忽地伸手撫過她的耳垂,道:“你花的心思難道就不是損失?”
又道,“你的那些東西,我都看了,至少我覺得還是可行的。你眼下只不過是對你們要做的事沒什麼信心罷了。知道我的船隊是怎麼起來的嗎?第一次跑西番時,我是偷偷混在西番人的走私船裡過去的。那時候我也不確定這條路可不可行,且當時我手頭連一艘船都沒有。直到後來跟着走私船又跑了幾趟,才漸漸知道要往西番運些什麼貨,又要從西番帶些什麼回來。瞧,沒有誰生來就知道要去怎麼做的。只要確定了目標,從能做的地方着手,一步步慢慢來,不着急。”
林敏敏不禁一眨眼。她知道,他所說的“不着急”,不僅是指生意上的事,也指他們之間的事。
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他說起他過去的事。雖然知道他以前也算是吃過苦的,她卻是不知道,他居然還做過走私。於是她笑道:“我要不要去告發你呢?”
鍾離疏彎起眼眸,笑道:“現在告發可沒用了,大周朝如今可不禁跟西番做生意。”
那彎彎的眼眸,直叫林敏敏一陣心跳失衡。她忽然有些後悔起來,剛纔不該猶豫的。
這一念頭纔剛起,便叫她一陣不自在,閃開眼眸道:“其實我心裡也是有些想法的。今兒呂老夫人說,要請個掌櫃的,我想着,與其請人,倒不如我來做這個掌櫃的好。雖然我沒什麼經驗,但至少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該把這小館做成一傢什麼樣的館子。”
“敏敏……”帶着猶豫,鍾離疏叫着她的名字。
林敏敏扭過頭來。
望着她那充滿展望的眼,原本想要叫她小心呂氏的鐘離疏頓時把話嚥了回去——算了,他替她留心就是。
“不管你想做什麼,”他道,“記住,如果有了什麼麻煩,記得要告訴我。”
頓時,林敏敏更加後悔了。在漸急的夜風中,她看着他,一邊動搖着,一邊下意識地向他靠了過去。
而,察覺到她的靠近,鍾離疏不由屏住呼吸,也迎着她靠了過去。
就在兩人的脣即將相觸之際,天空中忽然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便是一聲炸雷。
二人一驚,不由雙雙彈開,擡頭看向天際。
隨着又一道閃電,那雨水便星星點點地飄落了下來。
林敏敏從天際收回視線,轉眸看向鍾離疏。見他也在看着她,二人不由相視一笑。鍾離疏站起身,又拉起她,帶着她跳下屋脊,以那能魅惑海妖的聲音緩聲道:“這纔是開始。不着急,我們一步步慢慢來。”
小雨下了一夜。那雨勢雖不大,卻一直纏纏綿綿地飄着。
第二天一早,孩子們醒來,看着窗外飄着雨,不禁都是一陣擔憂。
“下雨天還能出海嗎?”鍾離嘉一臉的憂慮。
“怕是不能了吧。”卉姐兒皺着眉尖。
“那怎麼辦?”雖然還分不清釣魚和餵魚的區別,妹妹對於這一趟出行也是抱着極大的期待,不禁仰頭望着林敏敏。那巴巴的小模樣,就彷彿她的敏敏娘有天大的神通,能命令老天爺收了那雨水一樣。
被幾個孩子這麼巴巴的看着,林敏敏只得想着招兒地哄這幾個孩子,道:“要不,我們剪個掃晴娘試試?”
於是,幾人翻出紙張和剪刀,開始圍着林敏敏看她絞着掃晴娘。
這時,就聽外面丫環報進來,說是侯爺到了。
林敏敏的手一抖,已經快要成型的掃晴娘當即被無辜地絞斷了一條手臂。
圍着看的三個孩子不由同時發出一聲嘆息。
鍾離疏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他幾步跨過去,也湊到那一堆小腦袋當中,看着林敏敏手中那隻半殘的小紙人兒。
“掃晴娘。”妹妹擡頭匆匆掃他一眼,扭身跑過去重新拿過一張紙來遞給林敏敏,鼓勵道:“敏敏娘,再來。”
“掃晴娘是什麼?”鍾離疏問道。
“你不知道?”林敏敏有些意外,擡頭見鍾離疏果然是一副不知道的模樣,便眼珠一轉,問那三個孩子:“誰來告訴你們七叔?”
兩個大的對這七叔顯然還沒到那種熟不拘禮的程度,不由愣了愣神。那小的一向就是個愛賣弄的,便開始以她四歲孩子的混亂方式講起這“掃晴娘”的典故來,卻是把鍾離疏聽得一陣雲裡霧裡。最後還是她的哥哥姐姐們看不下去了,又幫襯着東一句西一句的解釋着,這才叫鍾離疏理解了個七七八八。
終於弄明白了這掃晴娘的用法後,鍾離疏不禁彎眼一笑,看着林敏敏道:“這種事,與其求掃晴娘,不如來求我。”
卉姐兒偷偷一撇嘴,顯然是不信他的話。
寶哥兒雖對七叔心存崇拜,卻也帶着些許懷疑問道:“七叔能叫天放晴?”
“雖然不能叫天放晴,我倒是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不下雨。”頓了頓,鍾離疏又道:“放心吧,明兒定然不會下雨。”
“你怎麼知道的?”林敏敏也是懷疑地一挑眉。
見她終於肯給他一個正眼兒了,鍾離疏又是彎眼一笑,道:“你不知道嗎?是水手都會知道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雨停。”
“爲什麼水手都會知道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雨停?”妹妹擡頭問道。
聽着妹妹這熟悉的語句結構,林敏敏和卉姐兒、寶哥兒不由就對視一眼,他們知道,這是妹妹“十萬個爲什麼”模式開啓的先兆。
可惜的是,鍾離疏不知道。他此刻心情正好,便微笑着答道:“因爲水手跟龍王爺關係好啊。”
“爲什麼水手跟龍王爺的關係好?”
果然,妹妹以她這百戰百勝的“連環奪命問”纏上了鍾離疏……
幾個回合下來,看着鍾離疏節節敗退,最後不得不汗流浹背地向她投入求救的眼神,林敏敏終於忍不住了,“噗嗤”一下就笑出聲來。頓時,早已憋不住的鐘離卉和鍾離嘉也一同笑出聲來。
許真是水手跟龍王爺關係好的緣故,到了下午,那雨果然就停了。
雖說這一日是端午節,可因林敏敏不是主婦,老太君又說明兒從海上回來後要去小館看看,且林敏敏也有話要跟呂氏蓮娘說,便在吃過糉子後,光明正大地把那幾個孩子扔給眼神幽怨的鐘離疏,她則假公濟私地領着一隊僕役,和呂氏、蓮娘一起去了小館張羅次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