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離開太原,心意表露

羅藝親率的北平府大軍,終是在楊林的第三波信使到來之前來了。在此之前,李元吉後院的獵狗又飽餐了一頓。

隋帝楊廣興高采烈,親自上城門口迎接,爲大軍接風洗塵。

大軍僅逗留了一日,便被羅藝以軍務耽誤不得,願凱旋之日共慶盛事給提前出發了。

對此,楊廣心中深表欣慰,豈能不允。

前幾日,初聽到十八路反賊想要在他南下揚州的路上劫殺自己,楊廣心中恐懼,夜不能寐。雖然他極力說服自己,自己的隋朝固若金湯,但依然免不到擔憂,猶如驚弓之鳥,這會兒羅藝大軍到了,他才稍稍心安,計劃着繼續南下。

也許有人會道,人都打算來殺你了,你還要頂風作案,繼續南下?其實,楊廣心中另有盤算。

前些日子,在洛陽負責營建東都的宇文愷就派人送來奏摺,說是東都洛陽已經造成,還請皇上移駕,這不是一直等着羅家大軍麼,耽擱到現在纔出發。

楊廣心裡早就有了萬全之策,若是羅家父子能替他平定反賊,那麼,他還是要回長安城的,若是萬分不幸,羅家父子戰死,那麼他就打算安居東都洛陽。

洛陽自古便是建都之地,楊廣又遣宇文愷和虞世基等人重點打造。這兩人逼着兩百萬民衆日夜趕工,累死餓死十之五六,才建造了這宏偉的東都。不說那三街六市如何之大,也不說那仁顯宮如何金碧輝煌,單單說一個小小的西苑——皇家的院子,便是東南西北各五十里,方圓二百里地,那是把山峰,湖景,圍獵場,苑囿,海面一起囊括了,怎一個驚歎了得。可以這麼說,那就是老百姓的累累白骨堆積起來的奢華。

自打楊廣看了摺子上的描繪,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洛陽,一則是遊玩享樂,二則是逃避禍亂。

所以,羅藝這個北平府大軍提前出發的提議可是合了楊廣的心意了,大手一揮便允了。

翌日,羅成傲然挺拔地跨坐在白龍駒上,一襲白袍披身,銀盔銀甲,面如冠玉,眉宇間英氣逼人,雙目灼灼,單手持槍,槍頭銀光閃爍,和那馬上之人一樣,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李元吉遠遠地望去,眼中的驚豔不言而喻,胸腔中迴盪着一種衝動,一種內心的渴望,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即便是他最愛的打獵,也不曾帶給他如此熱切的心情。

李元霸晉陽宮舉起鎮殿石獅,技壓無敵大將軍宇文成都,卻被北平王之子羅成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但凡那日見過兩人比試的,無不對羅成此人刮目相看。如今見他如此意氣奮發的模樣,感慨所謂天之驕子,映日生輝,也不過如此。

只是旁人怎麼想,羅成一概不知。他這會兒翹首以盼,卻沒看到那人的身影。

自打那日離開,宇文成都便再沒有露面,父王大軍到了之後,更沒空去找他了。

照着李元吉所說,自己眼下越快走越好,走了就別回來了。事情來得太突然,根本容不得他多想,大軍便啓程了。

城門兩邊,鐘鼓齊鳴,鑲金邊的羅姓旌旗在風中搖曳,此刻是不得不走了。

羅成最後轉身回頭,視線在楊廣下手的宇文化及身旁略過,依然沒有看見那人,心中有些僥倖,又有些黯淡。僥倖的是,他沒有出現,至少自己不用撒謊瞞他,此番前去便不會再回頭;黯淡的是想起當日在房間裡所說的話,他從未將他當成兄弟……對這話還是有些小別扭的。

燕朗順着少保的眼神看過去,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湊近了低聲道:“少保,我聽說宇文將軍身體不適,沒有來送行。”

羅成瞥了他一眼,故作滿不在乎道:“我知道。”

燕朗撇了撇嘴,嘟囔道:“您知道纔怪,這些天都沒見宇文將軍來找您,也不見您去找宇文將軍,看您這表情,就知道您一定不知道,和宇文將軍鬧掰了吧?”

羅成一時語塞,燕朗說的是事實,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無意間惹他生氣了?宇文成都怎麼就突然不理人了。

按理說要是他真無意間惹宇文成都生氣了,他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至少羅成還沒見他生過他的氣。但這幾回找他,下人稟告不是在休息,就是不在。也不知道是真不在還是假不在,他明明就聽到房間裡有動靜。

羅成就是想破腦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能作罷,只是有些擔心他的傷勢,怎麼就又不好了,大夫明明說沒有大礙,只需靜養來着。

城牆上鼓聲響過三遍,號角響起,大軍開拔。

正事當前,羅成兩腿一夾,使勁一蹬,白龍駒嘶鳴一聲,邁步跑開了。

羅藝因爲擔心事情有變,一路不敢耽擱,出了太原城才放緩了步子。看到身旁悶悶不樂的兒子,伸手就是在他腦袋上來了一記,疼得羅成眼淚都不自主地流了出來,可憐兮兮的小眼神瞄着自家父王。

“臭小子,你怎麼回事?不是一直想着造反麼?如今整個北平府都被你連累了,害得我和你母妃一把年紀還要受這等顛簸之苦,你倒好,這會兒倒是安靜了。怎麼?難不成後悔了?”

“父王,母妃和哥哥呢?”

“一起走目標太大。你哥哥帶着部分燕雲精騎,護着你母妃先走,如不出意外,這會兒應該快到瓦崗寨了。”

羅成吸了吸鼻子,認真道:“父王,對不起,這些年辛苦你和母妃了,都是孩兒不懂事。可請你相信我,隋朝氣數已盡,我們必須另謀出路。”

羅藝後半句壓根沒聽清,只聽前半句就已經嚇得瞪圓了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面前之人,許久,連聲叫喚:“燕朗!燕朗在哪?給我滾出來!”

燕朗聞聲驅馬跑到了跟前:“王爺,怎麼了?”

羅藝粗聲粗氣道:“你一直跟在成兒身邊,倒是說說看,成兒到底怎麼了?”

燕朗目光回到少保身上,左看右看也沒發現不對勁,只能搖頭道:“沒怎麼啊。”

“什麼叫沒怎麼?這小子剛纔跟我說道歉了,還對我說辛苦了,這還正常麼?”羅藝吹鬍子瞪眼。

不等燕朗說話,羅成道:“就是覺得和有些人比起來,我做的實在很不夠,至少孝順父母這點遠遠不及。”

羅藝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呢,就聽到前面先鋒官來報,說是前頭有一人擋在軍隊前面,看樣子,像是天寶將軍宇文成都。

“他怎麼來了?”羅藝自言自語,心裡思忖該不會是楊廣反悔了吧?趕緊又問道,“多少人馬?”

“僅他一人。”

“這小子單槍匹馬地來幹嘛?”羅藝嘴裡正犯着嘀咕,一扭頭,就見自家兒子已經策馬往着先鋒官前來的方向飛奔出去了。

羅成揮着馬鞭,一路奔馳,約莫行了一柱香時間,才遠遠地看到前方大樹下底下站着一道人影,身旁的馬兒正閒散地垂着腦袋吃草。

那人挺拔如鬆,傲然而立,即便只是一個背影,就讓人感覺他剛強如石,彷彿永遠不會倒下,不是宇文成都又是哪個?

看到那人,羅成的嘴角不自主地咧開了。

偏靠近時,還趕緊收了笑,裝作漠不關心地撇過頭,連帶馬兒都沒下,就這麼居高臨下,漫不經心道:“喲,這是誰啊,擋着爺的路了,耽誤了平亂,擔當的起麼?”

等了半晌,也沒見底下的人說話,羅成也有些着急了,心說,難不成真讓燕朗那個烏鴉嘴說中了?我什麼時候惹你生氣了,我自己還不知道?

羅成忍不住了,偷偷瞄了眼斜下角的人,才發現那人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呢,自己這會兒偷瞄,被逮了個正着,頓覺尷尬,索性也不畏畏縮縮了,直接了當地側過頭,直勾勾地看向他:“宇文成都,你怎麼回事?找你你不見我,這會兒你堵着大軍做什麼?”

宇文成都依然定定地看着他,抽動了下雙脣,緩緩道:“我來送你。”

聽到想聽了,羅成笑得眉眼彎彎,小狐狸樣兒:“我就知道,捨不得我了吧?”

見好就收,羅成也不拿喬,翻身下馬,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只當他是擔心自己,於是安慰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我當然不會有事,因爲我是回大本營,而不是聽楊廣的話去送死。

宇文成都緊抿着脣,默不作聲。

羅成見他那樣,總覺得怪怪的,他眼底的情緒實在太過複雜,有不捨,有忍耐,有矛盾……揉搓在一起,讓人理不清思緒。

突然,羅成心裡冒出一個讓人震驚的想法來,宇文成都該不會已經猜到了?

是了,宇文成都雖是武將,但心思何等細膩。如若不然,也不會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有無敵大將軍之稱。他猜得到救走伍雲召的黑衣人是他北平府的人;懷疑破解楊林的一字長蛇陣出自他的手筆……那麼,楊廣此番讓他北平府平亂,他必然不可能去做,既然不能做,而楊廣的問罪又擔待不起,只有可能就是北平府一衆一去不回,順理成章地歸順瓦崗寨。

這麼一來……羅成收了臉上的笑容,臉色略顯蒼白,平心靜氣地問道:“你都知道了?”

宇文成都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羅成的語氣有些冷:“你早就知道我是瓦崗寨的人,知道我這回根本不是去平亂,而是去匯合?”

“本來並不確定,但是那日,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我就肯定,你此番前去,不會再回來了。”

羅成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不想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那你想怎麼做?”

沒等到宇文成都的回話,羅成咬了咬脣道:“你是來帶我回去見你的皇帝的?你背後又帶了多少人來,我告訴你,今日不管怎樣,我都得帶着北平府的人走。”

宇文成都眉頭皺緊,低聲道:“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

羅成負氣道:“那你讓我怎麼想,你的隋朝,你的皇帝不是永遠放在第一位的麼?我這會兒都明目張膽和隋朝對着幹了,我還能指望你爲了我,能背叛你長久以來的信仰?我他媽是什麼玩意兒,憑什麼讓你這麼做?”

羅成以往也不會這麼說,但架不住這幾天宇文成都老避着他。這會兒,算是找到理由了——原來這人早就知道他的意圖了,不願與自己同流,這會兒還想逮他回去,可不得惱了麼。

惱了的同時還有些心傷。心說早就知道忠君愛國對他來說,深入骨髓,永不可磨滅,但輪到自己被放棄時,還是難受得緊。

宇文成都眉頭越蹙越緊,心想,這人怎麼就這麼能想象?自己要真想逮他,哪還用等到現下。

可眼下,明明是自己被人誤解了,還得跟他好好解釋,瞧他那臉紅脖子粗的衝動模樣,真擔心他會氣壞了身子。

宇文成都拿出從未有過的好耐心,好聲好氣道:“我方纔說了,我就是來送送你,就我一個人。”

宇文成都想了一下又道:“等你……到了那裡,收斂些脾氣,那裡的人皁帛難分,龍蛇混雜,你這性子直率得很,指不定得罪了誰,被人惦着都不知道。還有,凡事不要逞強,不要過於兄弟義氣,比如說這次替我出戰李元霸,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但是李元霸此人天生神力,你若是一個不敵,那就是豁出性命,實在不值當。你容易衝動,好打抱不平。但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不盡如人意的,也不是所有不平的事,你都能改變的,凡事多長個心眼,權衡一下利弊……”宇文成都頓了頓道,“總之,記住了,一切以自身生命安全爲主。”

等宇文成都碎碎念地說完,羅成的眼眶都紅了,聲音也軟了下來:“你要是不放心,那就跟我一起走。我這人就是愛惹禍,就是愛多管閒事,好打抱不平,也不知道會不會得罪很多人。”

宇文成都低了低頭,沉默良久才道:“對不起,我不能走。”

“宇文成都,你總是這樣,真是氣死我了。”

“既然不走,誰要你替我想這麼多了?”

“你也說了,我們又不是兄弟,以後必然還會是敵人,戰場相見,不死不休,你憑什麼這麼關心我?”

“宇文成都,我的事根本不用你管,我——”羅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甚至忘記了呼吸。

脣畔上傳來的溫熱,讓他心神恍惚,宇文成都留戀地深吸了口氣,緊緊地閉了下雙眼,恨不得就這樣拘着他一輩子……按在他後腦勺上的手掌倏然鬆開,人退後兩步,輕聲道:“這個就是理由,一路保重。”

隨即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後走,一躍上馬,馳驟如飛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美好而單純的小ki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