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自那日生了白凝的氣後, 回到西廂怎麼想都覺後悔，好幾日想往南院去，卻都被忍住了, 只怕白凝也在生他的氣, 便天天悶在屋裡, 看看書作作畫, 卻是怎樣也靜不下心。外頭的天氣, 微晴了兩天後又開始下雪，新一輪冷空氣來襲，鍾離想白凝應已用上他那手爐了, 又想那日自己說走就走，特意給白凝帶去的獸炭都忘了給她, 便披了件帶帽子的斗篷往南院去, 卻巧, 剛出了月洞門便碰上了鍾冉身邊的流砂，鍾離右手上本是摸了個裹着獸炭的小布包的, 這時忙順手一塞藏入了袖筒裡頭。
流砂今日穿了件極厚的灰色棉襖，打着把油紙傘，在鍾離一米之外笑道：“二少爺這是要出去吶，這可叫我怎麼辦？”
鍾離道：“怎麼？你來找我什麼事？”
流砂笑道：“還不是那日二少爺應了我們姑娘，說是她要是想學作畫了大可以來喚你, 今日下着這麼大的雪, 姑娘見沒地方可玩, 又不想摸那些針線, 便想起了二少爺那日的話, 這不，使了我來請二少爺呢。”
鍾離聽了皺眉, 道：“這可真不巧，你看我正要出去呢，你且先去回她，就說我今兒個下午再過去。”鍾離說罷便走出一步，流砂忙跟着微轉了身子笑道：“我們姑娘那孩子脾性，別人不知，莫非二少爺也不知？有時候是乖巧得很，可有時鬧起彆扭來也是要人命的，二少爺若是現在不去，只怕那屋子裡又會鬧翻天了。”
鍾離聽了停了腳，稍想下覺南院遲去一下也無大礙，倒是怕他那四妹真跟他哭鼻子，便道：“也罷，就跟你去了，也省得到時候又是不理我又是苛責你的。”說罷便走在了前頭。
流砂聽了笑，跟在了鍾離身後，邊走邊說道：“流砂一個下人，被姑娘如何苛責，都是無話可說的，只是怕到時候姑娘在二少爺面前一哭臉，二少爺是怎麼也沒法子哄好的！”
鍾離在前頭笑：“那是，最見不得女兒家在我面前哭的，不知道你們女兒家怎麼就那麼多眼淚可以流，還記得去年春天，我不過是放飛了她一個風箏而已，她就哭得像個淚人似的，還扯着我的袖子，把她那鼻涕眼淚全往我衣袖上揩。”
流砂在後頭笑道：“那事我也還記得，姑娘一直嚷嚷着二少爺是故意放飛了那風箏的，那風箏本就是去年大少爺去京城前特意給她做的，她怎麼不稀罕，再說了，人家都道女兒是水做的，又常聽人說女兒溫柔似水這詞，既和水扯上了關係，那眼淚多也就正常了。”
鍾離笑：“你倒像也是看過幾頁書的了，難得，也難怪能做得這般出色，得母親的賞識。”
流砂在後頭笑說鍾離這是在胡誇她，鍾離只笑不回，片刻後又問起道：“四妹妹真的跟你說那風箏是我特意放飛的？”
流砂道：“可不是，後來三姑娘來了姑娘氣還未消，三姑娘只安慰說那怕是二少爺一時失手誤放了風箏，後來又不知道是誰說了聲，只道二少爺是一時糊塗，勿把自己當成了那風箏，也向往着往外頭飛呢。”
鍾離聽了回了下頭，笑問：“哦？真有人那麼不怕被我聽了去，那般說我？可還記得是誰？”
流砂道：“哪裡記得，那日屋子裡那麼多人，三姑娘身邊的小萱琉璃還有我們屋子裡的大小丫頭，好些人在，我能記住主子們說過的話已經是好的了。”
шшш☢ ttκΛ n☢ c○ 鍾離道也是，便也沒再多問什麼，直往鍾冉的院子裡去，到時鐘冉正坐在熏籠前探着頭往外頭瞧，見鍾離到了面上高興，喚了聲二哥哥。
一進來內室鍾離便把斗篷退了，流砂接了過去放後室專用來薰衣的熏籠上烘烤着，流水趕着給鍾離倒了杯熱茶暖身，鍾離接過，和鍾冉一道坐到了熏籠旁，笑道：“四妹妹今兒個真想學作畫了？”
鍾冉挑挑眉，笑道：“可不是，都說二哥哥畫畫了得，我也想學學。”
恰巧這時流砂從後室出來，鍾離便衝她道：“流砂你快到外頭瞧瞧去，方纔明明是下雪的，看現在是不是出日頭了，又是從哪邊出的？”
流砂聽了笑道：“二少爺快別笑話我們姑娘了，難得她有心跟二少爺學一次，就教教她好了。”
流砂說罷又對着那頭的流水道：“手爐好了沒？快拿來給二少爺摸着。”流水應馬上就好。
鍾冉雖沒聽出鍾離那話的意思，但聽流砂這般說也就知道鍾離在笑話她了，便繃了嘴，對着鍾離道：“二哥哥什麼時候能不欺負我？平日裡只見二哥哥嫌我，說我除了會繡點東西外就不知道其他，現我找着二哥哥學畫了，偏又來笑話我！”鍾冉說罷偏了頭不理鍾離。
鍾離見鍾冉如此也微彎了身探了腦袋笑瞅着她的側臉，道：“怎麼？真生氣了？數到三哦，你若不回頭，我可就走了！”鍾離說罷便數了一二，鍾冉連忙把腦袋歪了過來笑道：“嘿嘿，嚇唬你的！”
鍾離裝作一驚，道：“啊呀，可嚇死我了！”
鍾冉聽了咯咯直笑，流砂流水均也掩嘴一笑，流水將手爐遞了過來給鍾離摸着，笑道：“二少爺一來，這屋子裡的氣倒一時間順了許多。”
鍾離聽了這話淡笑着望了望流砂，早就知道這兩姐妹口角不斷，便也沒說什麼，流砂自然也知道流水話中有話，只笑接一句道：“也就二少爺有這本事，把我們姑娘說得一會兒鬧一會笑的，我們這羣嘴拙的丫頭，可只會說些惹姑娘不高興的話，二少爺日後要常來纔好，我們姑娘也樂呵！”流砂說罷瞧了眼流水，大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鍾離笑點着頭，又對着鍾冉道：“既要學作畫，你這又沒個書房，倒不如去西廂，我那裡有現成的筆墨紙硯。”
鍾冉搖頭，道：“外頭好大的雪，我可不想出去走動，在這裡畫就好了，我叫她們把這桌子收拾了便成。”
鍾離皺眉笑罵鍾冉懶，鍾冉扯着他的袖子撒了幾句嬌，鍾離便妥協道好，流砂見鍾離說好了便開始收拾桌子，將桌上的茶壺茶杯等一應搬到別處，又笑道：“這桌子是收拾好了，我們這裡的筆墨紙硯本也是齊全，只不過都是平日裡我用來記這屋子裡的小賬的，現如今被我這連三字經都背不全的人弄得筆不成筆，墨不成墨的，看來我還是往二少爺那裡去取了好的來纔是！”
鍾離點頭，道：“去取就是，只是外頭風雪大，你方纔又是才從雪裡來的，可得穿厚實了，現如今府裡頭着涼的人可不少。”
鍾冉聽了點頭，道：“二哥哥說的沒錯，可別着涼了，你若是着涼了這屋子可交給誰打理，我可是不懂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的。”
流砂聽了笑，方想說不礙事，卻聽得流水在一旁道：“行了，我去得了，反正我是什麼都不懂的，這着不着涼的也無所謂。”流水說罷便就這樣出了屋子，也沒披件厚襖，打把油紙傘或是披件蓑衣之類的，流砂自然擔心她着涼，想喚她回來人卻已走出老遠，又不好在鍾離鍾冉面前高聲叫喚，便只得由着她。
流水這話說得直白，鍾冉便也聽了明白，朝着外頭橫了一眼道：“越來越討厭的傢伙，總有一日母親要攆了她去。”
流砂聽了鍾冉的話想說幾句，卻想流水平日裡確實是不爭氣，想給她說幾句好話都是無從說起，又聽得鍾冉對着鍾離道：“二哥哥那些筆墨紙硯可貴重？”
鍾離道：“都是父親給的上好的，硯是端溪古硯，紙都是徽州來的上等宣紙，筆與墨也是上好的。”鍾離說到這兒又笑問：“你問這做什麼，莫非你還擔心她偷了我的不成？”
流砂聽了這話忙道：“姑娘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姑娘應是擔心流水那丫頭粗手粗腳的，怕不小心損壞了二少爺的那些個寶貝。”流砂說罷笑望着鍾冉。
鍾冉聽流砂妄自揣度她的心思，微撅了嘴不悅道：“我是什麼意思你倒是都猜得着！”鍾冉說罷便垂了頭揉搓着熏籠上的毛毯，流砂知方纔自己一心想爲流水開解，說話失了規矩，便也垂了頭立在原地不出聲，鍾離見狀忙扯了些其他的，微調了下氛圍，流砂便也沒覺那般尷尬，只鍾冉，終歸是小孩子，還是極難哄的那種，依舊不大高興。
三人等了許久都不見流水回來，流砂在屋子外的走廊上踱來踱去，只盼流水早點現身，眼看外頭的雪是越下越大，風也是一陣緊過一陣的，心裡只擔心莫不是在路上出了什麼岔子了，急得不行，待得午飯時分，流水依舊沒回，鍾冉已經在裡頭大發脾氣了，流砂說她出去找找，鍾冉卻說誰都不許去找，說倒要瞧瞧流水是幹嘛去了，到底要什麼時候纔回來，是不是見她年紀小，不把她這個主子放眼裡了！
鍾離心裡也不大爽快，卻也是直哄着鍾冉，叫她別煩躁，流水一時沒回他們可以到別處去取筆墨紙硯，鍾冉卻是不依，也早沒了學畫的心思了，只說等流水回來就直接拉着到柳氏面前去回話去。
鍾冉煩躁，流砂心裡更是不好受，一來不知道流水在外頭怎麼了，這麼冷的天也沒誰往這屋子裡來，沒個什麼消息，二來又要安撫鍾冉，只道怕是路上臨時出了什麼岔子，叫鍾冉別急，又命人傳了飯上來，伺候鍾冉鍾離吃了午飯，只以爲這個時候什麼臨時的事也該解決了，應是該回了，卻是依舊不見流水的身影。鍾離在這裡用過午飯之後心裡本是想着往南院去的，卻見鍾冉這時正大鬧彆扭，他若說走，只怕她會更鬧不休，加之心裡也擔心流水會不會出了什麼事，便把外頭張望的流砂叫了進來，道：“去，遣一個丫頭去找找，老這麼等着也不是個法子。”
流砂聽了心裡直喜，想鍾離的話鍾冉總不會駁了去，便道：“不用遣人，我去找就是。”說罷便也就這樣衝到了雪裡，直往外頭去。
後流水終被流砂找回，二人都一身的溼，流水眉頭上更是有凍結的痕跡，想來是在雪地裡待了許久了。
鍾冉冷着臉問何事，流水只哭着臉不敢回話，流砂扯了流水的袖子一同跪了，自知流水這大丫頭的位子本就坐得不穩，現如今闖了大禍只怕是說什麼也無用了。垂着頭無力道：“流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