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上房, 鍾離便深吐了口長氣，心道這頓飯總算是吃完了，渾身上下倍覺輕鬆, 可想起南院白凝等了他一箇中午, 這心裡頭又緊了起來, 不知如何解釋, 皺了眉頭, 往南院趕去。
南院裡頭白凝剛服侍蘇媽媽喝了藥，送午飯的家丁過來她又服侍蘇媽媽吃了午飯，現在正在自己屋裡吃着已微涼的飯菜, 見鍾離來了忙放下筷子，起身到一邊恭恭敬敬的行禮。
鍾離叫她起, 自己從桌布下拉了根凳子出來坐着, 微探着頭往桌上的碗裡望了望, 又偏頭望着站在一旁的白凝，問道：“怎麼今兒個就一個菜？”
白凝自然知道, 南院出了這麼多事，柳氏這是在懲戒她們，雖然攆走了紅梅晚秋，但柳氏的威嚴尚未完全挽回，這兩個月來, 除了蘇媽媽, 南院的人每餐都是一碗鹹菜疙瘩, 或是一碗清湯, 一來是懲戒她們, 二來也是做給其他的下人們看，惹事就是這樣的下場。只是這事卻是不能告訴鍾離的, 若是他知道了，定然會去柳氏那裡求情，到時候只怕是罪上加罪，便笑道：“哪裡就一個菜了，只是我不愛那些胡蘿蔔冬瓜之類的，就喜歡吃這鹹菜，便都給了她們分了。”
鍾離聽了皺眉，道：“還是什麼都吃點的好，老是吃鹹菜，沒準過幾天你這臉就成鹹菜疙瘩了。”
白凝笑，又道：“二少爺來南院何事，我們出去說如何？”
鍾離聽了眉頭更皺，道：“不是說好了中午到南院來找你的嗎，難不成你忘了？”
白凝聽完微張了張嘴，她還真是忘了，笑道：“上午事多，二少爺別介意。”
鍾離面上很是不高興，還以爲白凝等了他一箇中午，心裡直琢磨着如何向她解釋，卻不料人家根本沒把他的事放心上，瞟到她牀上放着的那尚未成形的袍子，不悅道：“一個上午就在給雲哥繡袍子？”
白凝也往牀上瞟了瞟，笑道：“不是，就摸了下，一直在蘇媽媽那頭忙呢。”見鍾離面色不好，白凝又轉了話題道：“蘇媽媽一直問我看病抓藥的銀子哪裡來的，我說是二少爺給的，蘇媽媽便一直念着你，這會子二少爺何不去看看她？”
鍾離盯着桌面，冷着臉道：“方纔是先去看了蘇媽媽纔到你這裡來的。”說罷便不再出聲，白凝也不知說些什麼是好，站在那裡只盼着鍾離早點離開，尷尬片刻，鍾離才望了眼那已大涼的飯菜道：“都涼成這樣了，大冷天的，再吃只怕傷胃，我那西廂有小廚房，走吧。”
鍾離說罷便起身欲走，白凝皺眉，若真跟了過去，被柳氏知道了，她怕是不用在鍾府混了，忙往桌旁一坐，拿起那碗涼了的飯菜便快速的扒着，鍾離怒：“死丫頭，今兒個是本少爺的生辰，你忘了我之前的話已經讓我很生氣了，現在這又是要將我氣死不成？”
白凝摸着筷子奮力扒飯的手忽然僵住，眼神愣了愣，想南院定然有人知道今日是鍾離的生辰，不過人家不屑告訴她而已，又想若是鍾離知道，她連他的生辰都不清楚定然會更不高興，便放下碗筷，笑道：“二少別生氣，我這不是被蘇媽媽急的嗎，雖然一不小心忘記了二少爺說的話，但是今日是二少爺的生辰，我可是怎麼樣也不敢忘的。”
鍾離聽了這話後臉色稍緩了緩，伸出了右手放在白凝面前，白凝皺眉，道：“二少爺這是做什麼？”
鍾離微仰着頭道：“既然知道今日是本少爺的生辰，那你好歹應是準備了禮物的，拿來吧。”
白凝心裡暗叫不好，編了這麼個謊，卻是給自己擺了道卡，早料到他會主動要禮物她就乾脆說她不知道今日是他生辰得了，可事已如此，白凝只得笑道：“二少爺你也知道，我不過一個浣衣女，手裡頭沒幾個子兒的，你看咱先欠着行不行？”
鍾離擺正了微揚着的頭，盯了白凝片刻，道：“你丫頭根本就不知道今日是本少爺的生辰，是不是？你根本就沒留意過是不是？”
白凝笑：“當然不是了，禮物我是有想過的，可是手裡頭沒錢，任我怎麼想也是白搭，買不到叫我拿什麼送給二少爺？”
鍾離輕橫了白凝一眼，道：“算了算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說這些了，我自是知道，你是斷然不會送東西給我的，一來你本就沒這個心，二來你就是有心也沒這個膽，若是讓母親知道了，又少不了你好受！”鍾離說罷又悶悶的坐到了凳子上。
白凝聽了這話笑：“二少爺倒是明理了，知道這府裡頭的規矩容不得我們這些下人亂來，既然這樣二少爺又做什麼還問我要禮物，不是故意爲難我嗎？”
鍾離又橫白凝一眼，道：“就知道我沒說錯，你壓根兒就沒這個心，我也不是爲難你，就是隨意說說罷了，倒把你這心思給套出來了，我素日裡對你怎樣我的心思如何你應是清楚的，不想你今日卻這般待我，這臘月都沒到，我倒是覺得奇冷了！”
白凝自然知道鍾離何意，想來自己怕真是讓他失望了，卻又不想挑開來說，只假裝沒聽出他的意思，笑道：“雖不是臘月，但這濟南府的天氣從來都是這樣，十月開始天便打霜，這一打霜自然就冷了，二少爺還算好，整日裡就看看書作作畫的，我們可就慘了！”白凝雖是笑着的，可是面上也微顯尷尬，兩隻手放在膝上不知做點什麼好，便乾脆又拿起了碗筷開始吃飯。
鍾離瞟見她那紅通通的手指頭，皺緊了眉頭，道：“別人的手都好端端的，怎麼就你的手腫得這般難看，像胡蘿蔔似的！”
白凝低了頭瞅了眼摸着碗筷的手，玩笑道：“我也正心煩呢，現在瞅見胡蘿蔔都不敢吃了！”
鍾離聽了這話問：“所以就把胡蘿蔔都分給她們吃了？”
白凝笑點着頭，這鐘離倒挺會聯想的，又聽得鍾離道：“以前聽蘇媽媽說，這凍瘡長了一次，日後每年天冷了都會長的。”
白凝點頭，道：“是這樣的。”
鍾離皺眉，道：“那日後就有得你受了，天氣稍暖和點，或是窩在被子裡的時候都會很癢，你可怎麼辦，又沒個什麼特效藥可以醫治的。”
白凝笑：“謝二少爺關心，我受得了，凍瘡這東西，長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個，捱過了冬天就好了。”
鍾離道：“說得倒輕巧，難不成你的冬天就一日兩日，這可長着呢，前些日子二姨娘讓貞簾給我送了些豬油蜂蜜膏來，我這就給你拿來，你擦上去，雖說不是什麼特效藥，但總有好處的。”鍾離說罷便起身往外走，白凝忙叫住他，鍾離卻回頭笑道：“放心，我先送到蘇媽媽那裡，到時候你去蘇媽媽屋裡取，別人只以爲是我給蘇媽媽，蘇媽媽再給你的。”鍾離說罷便出了南院，白凝摸着碗筷愣愣的坐在那裡，想這鐘離做事越來越像鍾雲，有分寸了！想起鍾雲，白凝偏了頭望着牀上的那袍子，笑，不知道今年過年鍾霄會不會回來，那時候這袍子應該已經趕好了，若是回來，便可託他將這袍子捎給他，柳氏想必也不會說什麼，好歹名義上這只是場交易。
鍾離去了西廂取了豬油蜂蜜膏來，先去蘇媽媽屋裡探視了蘇媽媽，又拐着彎子要蘇媽媽轉交給白凝，蘇媽媽心裡雖有思量卻也只得點頭道好，白凝從蘇媽媽那裡得了膏藥，塗在手指頭上，雖無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多塗幾次後，倒也真覺舒服了些，至少晚上睡覺時手不會那麼癢了，又每日睡覺前從熱水房裡燒些熱水來，放點鹽巴進去，將手浸泡十幾分鍾，活絡血脈，如此幾番，手上的凍瘡雖未好，可臃腫程度倒是有了好轉，又想着這日子一日冷過一日，若是再不注意保暖，就算膏藥再好，熱水泡得再多，這手怕也是要潰爛的，白凝便找了些零碎的布料和陳年的棉花，用針線縫了，胡亂做了雙手套，但凡不用做事又沒人來時白凝便將手套在裡頭，當然，若是有人在場白凝是斷然不敢如此的，怕被人說偷懶。
日子就這樣，又是幾日過去，前些日裡飄了些細雪，這日卻是大雪紛飛。北風依舊狂嘯，冷空氣佔居了整個東北與華北，出了屋子的人都冷得直哆嗦，蘇媽媽因病未愈，不用去上房領事，每日都有柳氏派的人來吩咐活計，蘇媽媽便只在屋裡躺着，本也是可以出來走動走動的，卻是沒再多管南院的事，或許是南院的人都收斂了守規矩了，又或許是蘇媽媽無心再管了，總之南院安安靜靜的，無人喧譁，甚至無人吭聲。
白凝取下手套，在粗布棉襖外頭又加了件外衣，本是瘦小的身子，這下看上去卻也成了個球般，圓滾滾的，又從櫃子裡取了塊圍巾放脖子上圍着，說是圍巾，不過是白凝託人到外頭買了幾米粗布，拿剪刀按長條狀着剪了條下來，對摺做了雙層再用針線縫了下邊，便算是條圍巾了。
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後白凝又從衣櫃裡拿了條一樣的圍巾出來，放手上裹着，拉開房門，下了臺階，雪已經將南院的地面淹沒，滿目的白色，似乎連一絲污跡都沒有，天空中正往下落的雪片有點擁擠，有點倉促，白凝忙又回了房，想找點東西遮遮頭，卻是什麼也沒找着，只得又打開櫃子，在那粗布上剪了塊下來做頭巾，往頭上一裹便又出了門，快步出了南院，白凝本想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此時的村姑模樣，可是白凝想，看了她只會嘲諷她自己，從前也算得上是個時髦女性了，先如今成了這般模樣，誰接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