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兒聰慧, 李尋歡精明,他們都很清楚當年在少林山下,那一刀不僅是爲救命, 更是爲了告誡!
只是林仙兒雖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又是否能真心實意地接受?
一年前, 龍嘯雲的突然死亡已讓李尋歡知道了答案。如今, 這封將給興雲莊那對可憐的母子帶來無邊禍端的信件是不是也與林仙兒有關, 是她主導的一場的陰謀?
若是如此,那林仙兒豈非比他當年所料想得還要狠毒可怕?
這樣一個女人,是否連上官金虹這樣的梟雄也會覺得可怕?
李尋歡終究忍不住要詢問一句:“上官金虹要殺你, 是不是因爲你對他已經成了威脅?”
“他大概是以爲我若生下了兒子,他的兒子就沒命了。”
林仙兒的聲音竟突兀地變得十分的安靜, 說到此時, 她竟還能莞爾一笑, 好像在說一個笑話,只是這個笑話並不可笑。
林仙兒所說的這兩個“兒子”當然不是指一個人, 雖然他們都是上官金虹的兒子。
林仙兒說話時雖很平靜,還在笑,可是當她說完時手卻不自覺地在用力地絞住了絲帕,一雙狐媚的眼睛竟漸漸地紅了起來。
李尋歡卻心下大駭,他實在無法想象上官金虹與林仙兒之間究竟是怎樣詭譎險惡的關係, 古往今來又有哪個男人和女人、哪一對情人如他們這般勾心鬥角, 小心提防?
李尋歡不禁擡頭看向坐在身邊的女人, 卻意外地看到她的眼睛已是通紅, 不由地問道:“是他以爲, 還是你確實也這麼想?”
“我承認起初跟他好是存過這樣的心思,可是後來就沒這麼想過, 可是現在已由不得我不這麼想。”
她竟真的動過這樣的心思,卻在後來改變了心意——是什麼讓她的心意改變?是不是上官金虹?她難道真的曾經愛上過這個極有野心的男人?
林仙兒微微地閉上了雙眼,兩滴淚水順着眼角滑落了下來——這兩滴眼淚似已說明了一切。
林仙兒的身體微微地顫動,她突然向李尋歡懇求:“我可不可以在你面前哭一場?”
李尋歡沒有回答,他知道此時並不需要他的回答,林仙兒已經流下了眼淚,他已沒有了拒絕的餘地。
林仙兒撲在了桌上,蒼白悽豔的臉龐深深地埋入自己的手臂之中,嗚咽了起來。她哭得並不大聲,顫抖的雙肩卻在告訴別人此刻她很傷心,已不能自抑。
阿飛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前,卻沒有看向李尋歡一眼。神情冷峻的青年沒有說話,只是雙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伏在桌上的林仙兒。
李尋歡卻看到了阿飛,他看着一言不發的青年,一時竟不明白他此刻內心的想法——他們在一起兩年了,可是他卻漸漸覺得自己竟還不如兩年前初見時那麼瞭解這個男人。
林仙兒在哭,哭得很傷心,正將來到這世上所受的所有委屈、不甘、難堪、哀怨都在此時此地爆發出來。可是不論哭得有多麼傷心,淚水滴落得有多麼快速迅猛,她都極力地控制着將哀鳴的聲音控制得更細小一些。她將這一切負面的情緒都暴露在了李尋歡的面前,卻又爲自己保留了最後的尊嚴。
突然,阿飛雙腳跨入門檻,他目光生冷地看着伏在桌上哭得極可憐的女人,冷冷道:“你爲什麼要哭?這一切本就是你咎由自取!”
林仙兒抖動的雙肩忽然靜止,她擡起頭,詫異地看着阿飛,眼裡的淚水還在不停地向下流淌。
李尋歡亦是十分驚詫地看着阿飛,他不僅覺得驚訝還覺得冷,非常的冷,這樣的冷在這兩年裡無時無刻不在糾纏着他,像千尺潭底的寒冰,隨着時日的漫長愈漸彌深。
這份令人心驚的冷意來自阿飛,李尋歡卻不敢去探究是什麼讓這個曾經多麼溫暖的少年變成如今模樣。
“阿飛……你怎麼這樣對我說話……”林仙兒顯然想不到阿飛會這樣對她說話,她一定比誰都更驚訝於阿飛的變化。
阿飛卻不回答,只冷眼看着她被淚水淋溼的臉龐。
李尋歡忽然站了起來,向阿飛走去,牽起了他的一隻手,領着他向外走去:“阿飛,我有話跟你說。”
阿飛被領出去後,林仙兒的圓臉丫鬟才抱着胖小子葉開跑了進來。她走到主人身邊時竟還縮了縮脖子朝門外看了一眼,好像很害怕。
已經將所有的淚水連同悲傷一齊擦去的林仙兒見她這副模樣,不禁打趣道“玲玲,你在怕阿飛嗎?”說着,她又伸手想要將葉開抱走,可惜小胖子並不領情,扭着身子避開了她伸出的手。
玲玲將懷裡的孩子顛了顛,然後點頭對她家的小姐道:“我覺得飛公子他好可怕,像千年的寒冰,靠近一點我都要冷得打哆嗦。”
院子裡有一株老梅樹,雪白的梅花已開了十七朵。
李尋歡站在老梅樹下,阿飛站在他的身旁,擡頭,去看那樹上綻放的花朵。
“阿飛。”李尋歡輕聲說道,“詩音……他們母子有難,而林仙兒已不能再主持興雲莊的事宜。”
“你要去保護他們?”阿飛的聲音依舊很冷,看向梅花的眼中卻有一份異樣的感情一閃而過。
“他們是我的責任。”李尋歡說道,聲音卻更加的輕淺。
李尋歡轉身,看向阿飛。同時,阿飛低下了頭,將視線從雪白的梅花上轉向李尋歡:“你走吧,我留下來,我要照顧小開,還有……林仙兒。”
當聽到阿飛這麼說時,李尋歡不禁有些欣慰地看着阿飛,至少剛剛的那一句話已經證明這個多情得令自己無比心動的青年如今依舊擁有一顆柔軟無比的心靈:“我沒有猜錯,這兩年你雖然變化很多,但是不管怎麼變化,你對林仙兒絕對狠不下心真的那麼無情。”
阿飛卻是愣愣地看着他,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李尋歡的這番話。許久,他才問道:“你現在是去護着林詩音母子,那麼之後呢,事情結束後你會不會去找上官金虹報仇?”
阿飛卻又打斷了李尋歡的回答問道:“若是兩年前,在你出手之前我就殺了龍嘯雲,你還會不會當我是兄弟,我們是不是連朋友都不能做了?”
“可是你並沒有……”
“如果呢?”
阿飛垂下了眼簾,低聲道:“自從一年前,我就一直在想,要是殺死龍嘯雲的人是我而不是荊無命,你會不會像嫉恨林仙兒一樣恨我……”
“你知道當年我爲什麼那麼急切地要趕去殺死龍嘯雲?”
“我知道。”李尋歡嘆氣。他當然知道原因,所以在兩年前他將阿飛帶到了這裡,希望長久的隱居生活能化解阿飛心中對龍嘯雲的忌恨。可是當龍嘯雲死了,當所有的疑點都指向林仙兒時,他與阿飛卻立刻互換了立場,變成阿飛死死地盯着他,不讓他離開去查探龍嘯雲死亡的真相。
林仙兒於阿飛,龍嘯雲於他,豈非一樣的意義?
阿飛回到堂廳時,林仙兒已經將所有的傷心都收拾乾淨,還強行將葉開抱在了懷裡,抓着他的兩隻手玩“拍拍”,似乎在教他說話:“傅紅雪傅紅雪,天涯明月刀”、“刀是什麼樣的刀,小樓一夜聽春雨”……
當她看到阿飛進來時,不禁朝他笑了笑:“小胖子今年有三歲了吧,怎麼還不會說話?”想不到那個葉開,小時候這麼笨呢。
阿飛沒有回話,他只是靜默冷淡地看着林仙兒臉上的笑意,可是在那上面竟連一絲半點的憂傷難過都沒有了。
林仙兒見他不說話,竟不在意,又低下頭去拉着葉開的手。小胖子卻不跟她合作,一見到阿飛進來就掙扎着要往他那邊撲。令阿飛嚇一跳的是林仙兒竟順勢就將小胖子扔到了他的懷裡,然後瞧着他樂:“我一直想問,這小傢伙是不是李尋歡的傳人?”
“是。”阿飛回道。
“你呢?也是他的師傅?”
“不是。”
“爲什麼?”
“我討厭他。”阿飛輕輕地哼了一聲。
林仙兒笑出了聲,瞅着酷酷的青年:“你若真討厭他,他還怎麼能在這裡?”即便撿到了也可以選擇送給別人養不是嗎?她纔不信李尋歡會不顧阿飛的意願將這個小胖子收留在身邊!
“你不做他的師傅,只因爲你要他一心一意地學李尋歡的飛刀,這樣他纔能有所成就,對嗎?”
阿飛又閉上了嘴,不想理會林仙兒的樣子,許久,他才嘆了口氣,舊話重提:“你不應該來的。”
“爲什麼?”林仙兒故作不知地問。
阿飛冷冰冰的眼瞪了她一下:“你難道不知道一年前,龍嘯雲的死已經讓李尋歡對你有了殺心?”
“我知道,”林仙兒保持着微笑,點頭,“我怎能不知道龍嘯雲最大的護身牌是什麼?可是我也有你不是嗎?”荊無命依約殺死了龍嘯雲後,說她不害怕李尋歡來尋仇卻是不可能,可是最終李尋歡沒有來,而她也隱約知道了他沒來的原因。
對阿飛,她是感激的,可惜現在,她卻迫於無奈不得不來打擾他們。
“你大哥是不是要去保定城保護姐姐和龍小云?”林仙兒問道。
阿飛點頭。林仙兒低頭沉吟片刻,而後擡頭對阿飛道:“那你能不能留下來?”
“留下來做什麼?”阿飛冷聲問道。
“留下來保護我。”
對這外冷內熱的人的冷漠,林仙兒一點也不在意,只是那份緊迫而來的危機卻讓她鎖緊了眉頭:
“我擔心有人要來殺我。”
誰要來殺林仙兒?
難道真的是上官金虹?
朝霞不出遠門,山腳下,被霜氣打溼的秋楓卻比天邊的朝霞還要紅豔。
荊無命坐在山腳下一間小小的酒肆內,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窗外溼潤的紅霜。
荊無命來是爲了完成上官金虹給他的任務,上官金虹給他的任務從來都只有殺人。可是今天要殺的人卻有一點不一般,至於不一般在哪裡有時就連荊無命也說不清。
他只知道他恨她,從一年多前她來到金錢幫,將大筆的錢財連同自己一起送給上官金虹,做了他的女人後他就開始恨她,恨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恨她那彷彿永無止盡的得意。
但是他知道,很快這份怨恨就能得到化解,這個女人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想到這一切都將由自己親手結束,他竟有些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