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你泄露了荊先生的秘密,不怕他殺人滅口嗎?”
“怕什麼?我只怕阿飛的怒氣還不夠多!”
林仙兒敢說這樣的話是因爲她知道以荊無命的死腦筋,即便這個秘密被人當面戳穿, 他也依舊會當它是個人人不知的秘密——事實上, 只要他不用右手, 就誰也不能證明他不是一個左撇子!
荊無命的右手是爲上官金虹準備的, 除了他誰也別想要荊無命使出他的右手劍。
荊無命依舊使用左手持劍, 此時他的敵人——阿飛自然就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蔑。阿飛是一個驕傲的劍客,像他這樣的青年怎麼受得了別人的輕視?
林仙兒覺得自己幾乎已看到阿飛的怒氣槽一路噌噌噌地飆升了上去,直達頂端, 只要他一出劍,必定是絕命的殺招!
時隔兩年, 世人再次見到阿飛的劍, 的確比過去更快更驚豔。只是這一劍卻沒有刺穿荊無命的喉嚨——荊無命不愧是金錢幫頭一號的殺手, 他的劍術即便是被李尋歡調.教了兩年的阿飛也不能輕易取其性命。
只是阿飛確實如林仙兒所料,已經非常的生氣, 他雖然沒能殺死荊無命,卻是劍尖一挑,以一種非常優美而奇妙的路徑自下方斜斜地刺進了荊無命左邊的肩胛骨,直入三分——荊無命既然不屑於用右手與他一鬥,那他就乾脆廢去他僞裝的左手臂!
只是令阿飛驚奇的是, 他雖然一劍刺中了荊無命的左肩, 荊無命卻一點也不爲所動, 卻是順着劍勢由腋下在他的胸口直至小腹上斜斜地劃過了一劍。劍過之處血花飛綻, 阿飛急急向後退去, 順勢將鐵劍收回。
阿飛的鐵劍一收,荊無命的左手臂登時噴出許多鮮血, 已是徹底地廢了,再沒有修復的可能!可是荊無命的臉上依舊毫無反應,好像被廢去的是別人的手臂,與他沒有干係。
此時,荊無命失去了左手臂,而阿飛也被他的劍所傷,若荊無命用上他更快更厲害的右手,阿飛豈非十分危險?
站在屋檐下的玲玲不禁抓緊了衣衫,櫻桃小嘴緊緊地眯着,一張蘋果似的圓臉已是煞白一片。
林仙兒卻要沉穩得多,只是臉上神情也不免有些擔憂。突然,她站了起來,向屋外的荊無命走去。玲玲被她突然的舉動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而阿飛,卻是緊緊握着劍柄,看也不看林仙兒一眼,一雙眼睛直直地凝視在荊無命毫無表情的臉上。
荊無命卻不再看阿飛,當林仙兒走出屋子的時候他的視線便落在了她身上,落在了她還沒有凸顯出來的小腹上。
而林仙兒卻絲毫不在意他的視線,反而走到他的身側,輕聲地在他耳邊說了一個女人的名字。荊無命錯愕地擡頭看向身側的女人,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反應。林仙兒卻笑了,笑得很得意也很悽苦:“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討厭我,可是你又怎麼知道我的可憐?要不是這個女人,我還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蠢被上官金虹騙得這麼慘。”
“你是不是從沒聽過她的名字?你爲什麼不去醉柳小巷看一看,那裡不是有一份在上官金虹名下的產業?”
荊無命終於明白了林仙兒口中那個女人的名字的意義,這讓他心中忽然泛起一陣苦味,那苦味一直從心口透到了舌尖,令他說不出話來。原先以爲可以殺死林仙兒的喜悅滿足也因爲此時的明白而變得空虛難堪,他臉上的三條刀疤甚至不由自主地抽動了起來。
“你爲什麼還不走呢?我已經被上官金虹毀了,那麼你呢?”林仙兒嘆息,聲音已經哀婉至極,彷彿秋天裡枯萎的落葉。
荊無命卻突然有一種感覺,彷彿他的心靈與這哀慼的聲音已有了共鳴,林仙兒彷彿已走進了他的心靈,揭開了他心口僞裝的傷疤,將他全部的難堪、不滿、怨懟都揭露了出來。
荊無命的雙眼終於有了屬於人的波動,他忽然用自己那隻殘廢的左手抓起那把上官金虹特意請人爲他量身定做的寶劍,轉身向山下奔走而去。
荊無命一走,林仙兒才鬆了口氣,攝心術這一技果然如《憐花寶典》上所說,是個耗費心力的東西,攝魂的對象心智越堅定所消耗的心裡越多。
但是像荊無命這樣心如一潭死水的人,卻還是她頭一次見到,若不是知道他心中的渴望,即便有攝心術在手,林仙兒也不敢輕易拿出來嘗試。
林仙兒正待轉身去查看阿飛的傷勢,卻忽然聽到青年發怒的聲音:“你走開!”
原來是玲玲見荊無命走了,便趕忙跑到阿飛身邊,想要扶他一把看看他的傷勢,卻想不到阿飛並不領情,還用話來嗆她。
玲玲卻已經知道阿飛的脾性,雖然被阿飛嗆了一聲,但她還是上前一步,強裝不在意,想要試一試走近這個外冷內熱的青年:“你不要這樣,你受了傷,而小姐那裡帶了極好的藥,我可以爲你包紮。”
阿飛古怪地看了圓臉丫鬟一眼,而後他冷冷地推開她,道:“你不用這樣,”他頓了頓,故作惡狠狠的模樣道,“我喜歡的人是李尋歡!”
玲玲一愣,被阿飛的話嚇了一跳,她跟在林仙兒身邊那麼久,當然知道阿飛話中的“喜歡”是個什麼意思。這個可憐的小丫頭立刻委屈地紅了眼,羞怒地跺了跺腳:“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以爲我看上了你?”
說罷,小丫頭立刻掉頭,跑回了自己的屋子。林仙兒看到這個場面,連連搖頭:“你怎麼把我的丫鬟弄哭了?”
阿飛看了她一眼,不答反問道:“荊無命怎麼走了?”
“他的左手已經廢了,又不想對你用右手劍,當然只好走了。”
“我知道並不是這樣,你剛剛對他說了什麼,他的情緒怎麼會波動那麼大?”
“你是不是會攝心術?”阿飛突然問道。
林仙兒驚訝地看向阿飛,阿飛卻冷冷道:“我的母親曾經向我提起過這種技藝,你最好不要將它用在我或是大哥身上,否則……”
“我不會的。”林仙兒連忙打斷阿飛的威脅,她挽了挽耳邊的碎髮,信誓旦旦,“你放心,我知道這個世界最不能傷害的人是哪兩個。”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阿飛這才覺得稍微滿意了些,他剛剛之所以對玲玲那麼嗆實在是因爲他發現林仙兒對荊無命說話時的古怪之處,想起兩年前這個女人對他的欺騙,心中就感到十分的生氣。
林仙兒這時也發覺到了阿飛情緒的變化,不禁笑了笑。而阿飛在片刻的沉默後卻又瞪了她一眼,哼了一聲:“你帶來的療傷藥在哪裡難道要我來要你才肯給?”
林仙兒卻是十分無辜地聳了聳肩:“那些東西都是由玲玲管着的,我又怎麼會隨身帶着?”
荊無命從上山到下山,一共花去的時間也不過半個時辰。當他匆匆離開前往山上的小屋時,山下的小酒肆裡又來了一個身穿黃衫的少年江湖人,這個少年進了酒肆後就坐在了荊無命剛剛所坐的位置上,一雙眼睛就像荊無命一樣盯着窗外溼潤的楓葉,眨也不眨。
只是這雙眼睛卻不像荊無命的一樣死氣沉沉——這個世界上荊無命這樣的人本就不多——年輕的江湖人的眼睛要有生氣得多,只一雙眼睛裡就蘊含了傲慢、嫉妒、自卑等等的感情。
一個驕傲又自卑的少年,他來到這裡是要幹什麼?
這個少年的手腕上竟然還套着一對上官金虹成名的武器龍鳳環。
半個時辰後荊無命帶着殘廢的手臂從山上一路衝了下來。當他的身影出現在路口時,酒肆內的少年立刻就看見了他,眼中的種種情緒竟在這一瞬間彷彿沸騰的水一般不斷翻騰。
當他看到荊無命不斷冒血的左肩時,眼中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而恐怖,原本蒼白的臉上竟露出一抹狡詐如狼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