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哭腔,我的耳朵沒有出錯。夜色籠罩着宅子,但我卻真切地看見他的眼睛晶瑩泛着幽光。
一時間,我忘了反駁。薛青川也會有這樣感性的時候?
要說薛青川對丁美人沒有感情,那恐怕是假的。要是沒有我,或者說,要是我被關在冷宮再沒出現在他們面前過,丁美人恐怕會一直做個小鳥依人的小女人,停留在薛青川的身邊,她的一顰一笑,確實很迷人。更何況,她還爲薛青川懷過孩子。
薛青川忽然掐住我的雙臂,很用力地掐,吃力地說着:“我恨你!恨入骨髓!”這話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如刻在心上一般。我聽了如鯁在喉。恨,他終究把我當作了他的仇人,他認爲我歹毒。毒死了丁美人的皇兒,現在更把丁美人一家給端了。我在他心裡,是個狠毒的女人吧。
其實,他認爲我是怎樣地人又有什麼重要呢?我不想在乎他的任何眼光,但是我卻又忍不住想證明他的錯誤判斷。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薛青川手猛地一揚。把我地頭往旁邊一揮,只覺得雙目冒金星,身子不由自主歪了下去。
薛青川手臂一拽,我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被拉到了他身後。
我正要發作,他恨我可以,幹嘛打我,卻聽得耳畔嗖嗖兩聲,疾風過後。叮噹砰砰,兩柄利箭插入背後的牆垣。
暗器?!
我一驚,怎麼這麼倒黴?!宮外便這樣不太平?還是我又得罪了什麼人。想要置我於死地?
薛青川沉聲喝問:“什麼人!出來!”他張開手臂,把我環在身後。背緊緊地貼着我。兩隻眼睛卻如獵豹一樣,敏銳地觀察着四面八方。不讓敵人有機可乘。
剛纔還打算和薛青川對着幹地我,此刻早已經忘記了剛纔的事。薛青川似乎忘記了我是他的仇人,護着我就好像護着自己的珍寶。
沒有人回答,依舊是兩枚利器破空而來。這一次,薛青川更加有了準備,聽到了利器來處的方向,擡腳把利器往原處踢了回去。
外面樹葉一陣雜亂地沙沙響。
薛青川地眼睛始終盯着前方,雙手雖然護着我,但卻發出一種格格的聲音,我知道那是因爲肌肉太緊張,骨頭髮出的響聲,薛青川調動了他渾身上下的細胞,嚴陣以待。
又是一股勁力直面逼來,薛青川雙手疊起,從胸口朝外推出,強烈的掌風排闥般把凌厲的暗器給擋了回去,暗器離我和薛青川三米遠就被擋了回去,聽到撲撲的聲音,想必是釘在了院牆之外的樹木之上。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帶着怨毒和陰鬱從空中傳來。
那是個女子地聲音,薛青川聽到這聲音反倒是放下心來。這聲音雖然飽含怨恨,但卻沒有氣勢,加上她幾次扔暗器都被薛青川輕而易舉地擋了回去,而薛青川試探之後,暗器都是來自同一方,想必沒有其他同夥,審視之後,發現自己並非劣勢,自然就有了底氣。
“沒想到龍國的皇帝武功不賴呢!”這嬌滴滴的女聲傳至耳邊地時候,人也已經一個跟斗翻了進來。
來人一襲黑衣,更蒙了面,但從身形看,這女人雖然不高,但豐滿翹臀,倒也身材不差。
薛青川只用眼角的餘光再次看了一下釘在牆背後地兩枚利箭,迴轉頭來,對着那女人道:“你是晉國人?”
那女人一驚,雖然看不見表情,但亦可以看到她身形一滯,想必沒料到薛青川會一眼看穿她地來歷,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冷笑道:“是又怎樣?反正晉國朝不保夕!被你知道又怎樣?”
我心底也是一震,這個女人是晉國的?她說晉國朝不保夕,我忽然明白過來,香香公主遇害一事,在我和薛天川地“努力”之下,萬魏國皇帝魏泉侯已經認定是晉國搞得鬼,就連丁美人、丁直良一家也是晉國安插的內奸眼線。
想那魏泉侯喪妹心痛,於國體也是大大地有辱,回到萬魏國的第一件事,想必就是把晉國給滅了,就是費盡千方百計,傾國之力也得把晉國滅了,才能彰顯萬魏國的國威。
至於龍國,搞不好也會助魏泉侯一臂之力,藉以補償香香公主遇害的失責。
薛青川聽了那個女人的質問,不禁哼了一聲,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我一眼,那輕蔑的意思,彷彿是在對我說,這都是你惹出來的好事。
但他又轉頭向那女人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他這話說得聲音不大,但成竹在胸。
那女人雙手往身後一揮,只覺眼前一閃,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兩隻手都已經赫然多了幾把飛刀,泛着幽幽的瑩光。她也是視死如歸的語氣:“怎麼着也要和你同歸於盡!才能告慰我妹妹在天之靈!”
“你妹妹?”我一時沒注意,脫口而出,只轉念間,便明白過來,她說的妹妹,想必就是跟着香香公主的那個宮女吧?她是晉國某人安插在香香公主身旁的內奸,是她把香香公主毒死的,可是,這個秘密,只有我和薛天川知道,她作爲香香公主的婢女頂多被魏泉侯責罰幾日,斷然不會送上性命的。“她不是應該沒事嗎?”
“沒事?”女人的聲音有些激動,“她給晉國帶來這樣大的災難?她還有臉面活在這個世界上嗎?就算主人不怪罪,她也愧對主公,愧對晉國,她又哪裡有活路?”她說着,到了後面,已然哽咽,拿着飛刀的雙手也開始顫抖。
想來是因爲提及了她的妹妹,這女人竟有些失控,對着我和薛青川,他的仇家,居然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
我心裡一涼,殺人償命,倒也不錯。但那小姑娘原本逃過了一死,卻沒想到我又重新把她推向了深淵。我看着眼前那個黑衣女人,也許她的妹妹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妹妹算是因我而死吧。薛青川捕捉到了什麼,對那女人笑道:“你貿然來行刺我,不是給你家主人惹上更大的麻煩?”這女人現在的狀態已經很不穩定,薛青川想讓那女人自亂陣腳,從而打探些什麼,擾亂些什麼。
“你這次要是死了,又會惹上什麼麻煩呢?”那女人森寒的一笑,似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即便和你同歸於盡,我也算是沒有遺憾了!”她話音剛落,手中一片明晃晃的飛刀脫手而出。直奔薛青川和我而來。
薛青川雖然敏感地想探聽出有關那女人幕後的消息,但仍舊隨時戒備着,這時候見飛刀如同雷雨一般呼嘯而來,倒也不吃驚,有條不紊地用掌風把這些暗器紛紛打落。
但那女人已經欺身上來。她手中赫然是兩把短刃,她要近搏。
薛青川不敢怠慢,拋下我,迎了上去,他知道這女人不是他的對手,他要的是赤手空拳把這個女人拿下。
但是那女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發出詭秘的一聲笑,伸手把面紗扯掉,還沒等我看清楚她的樣貌,就只見她做了一個吐核的動作,噗噗兩聲,她口中吐出兩枚暗器,巧妙的很,一枚向薛青川,一枚飄向我。
這是薛青川沒有料到的。他頭只往一邊稍稍撇開,就靈活地躲避了射向他的暗器,但是投向我的,我卻不知怎樣躲避。
薛青川只來得及伸手往我前方一抓,他的手臂一晃,我只覺得眼前一黑,那枚暗器在我面前驟然停止,被薛青川牢牢握在手裡。
他惡狠狠地望着我,好像我給他惹了天大的麻煩。
薛青川只看了我一眼,重返頭的時候,狠狠一掌往那女人劈去,那女人縱情地狂笑,但笑聲噶然而止,薛青川如同一隻被激怒的猛獸,一腳把那女人往牆上踹去。
那女人的身體撞在了牆上,又被反彈出來,吐出一口黑血,想必是傷及了內臟。
我正要埋怨薛青川的野蠻,薛青川已經不由分說把我抱起,大跨步出了丁府,攬着我上了馬,雙腿一夾,身下的馬一溜煙奔了出去。
他居然如此緊張,我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妙。
薛青川在我的耳畔說,出了這條巷子,左拐,一直往前,回宮!
他的話毋庸置疑,我聽得出他說這話的時候,內心有多麼地焦急。但是繮繩明明就在他的手中,爲什麼他要對我說?
我還沒來得及問,肩上一沉,薛青川的頭沉沉地墜落,耷拉在我的肩上,身子無骨一般軟軟地靠在了我的背上。
我心裡一慌,現在才覺悟過來。
暗器上淬了毒。晉國人最擅長使毒,那女人扔出來的飛刀暗器,薛青川都一直沒敢用手去碰。
可是,那女人最後對我口吐暗器,薛青川沒辦法只能伸手去接。這一招架,便着了道。
我想起魏泉侯說的,晉國人擅長用毒,而且國人野蠻無比,做事情不計後果。如今晉國得罪了魏泉侯,自然沒有好果子吃,可是蠻橫的晉國人沒有把心思放在和平解決這件事,而是採取了極端的方法----同歸於盡。
就像剛纔那個女人,好不容易逮着薛青川單獨出宮,怎會錯失良機?她武功比不過他,但卻可以用盡心機下毒。
是的,薛青川現在中了毒,也許他會一命嗚呼?我用眼角的餘光輕輕一瞥,只看見他烏黑的頭髮。
我不是應該高興嗎?薛青川中毒了?我最憎惡的人中毒了。
但是我心裡絲毫沒有高興的影子。是,薛青川中毒了,但如果不是爲了替我擋那一下,薛青川也不至於中毒。以他的冷靜和智商,他自然知道暗器有毒。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替我擋掉了。
我想到他在敵人來襲的時候,把我緊緊護在身後,於是。怎麼也恨不起來。我甚至沒發覺我雙腿了馬肚,想讓白馬跑得更快一點。快些到皇宮,薛青川的性命便越有得救!
“秦碧涵……”背後的薛青川居然還能說話,但是氣若游絲。他喊着我地名字。
“你再堅持一下!”可憐從未騎過馬的我,現在要馱着他還要在黑夜中分清楚我根本不熟的街道,真是艱難。
但是薛青川似乎並沒有聽見我說地話。而是自顧自地在那重複着一句話“朕恨你!”反覆地說了兩三遍,聲音漸小,然後湮沒在一騎塵囂之中……
秋夜的風吹着人地臉硬生生地疼。聽見薛青川發自肺腑的喃喃自語,我心裡好不淒涼。因爲誤會,誤會秦皇后是個蛇蠍心腸的歹毒女人,所以薛青川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自己會愛上這樣一個女人。
是這樣的吧?無盡的恨,其實是深深地愛,沒有愛。又怎會有那樣強烈的恨?興許就在薛青川努力不讓自己愛上仇人,愛上在他心裡如同魔頭一般的秦碧涵的時候,秦碧涵就在他的心裡頭生了根發了芽。就像一棵瘋狂生長的大樹,把他的心給佔據了。更吸乾了他的血我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無比地沉重。雖然我不是秦碧涵,但我卻深深地感受到了薛青川那份無奈的恨。我甚至覺得自己有義務幫薛青川去解開那個心結。
是地,只要薛青川知道害死他皇兒的並不是秦皇后,所有的一切都是誤會,那麼只要薛青川不把對秦家地恨轉接到秦皇后頭上,他就能化解掉心中的那怨恨吧。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想,是真地原諒了薛青川強加在我身上地那些罪惡,還是爲自己扳倒藍淑妃拔除她找着了更好的藉口。總之,我要讓薛青川知道真相。當然,知道真相之後,薛青川會怎樣待我,我沒有想過。
那一刻,我可以放下薛青川和我地瓜葛,但卻忘記了我現在就是秦皇后,我在承受着薛青川對秦碧涵恨的同時,也在消耗着他的愛……
宮門遙遙在望,後面那女人沒有追上來,當我看到守門的御林軍時,便也顧不得什麼形象,高聲喊道:“快……快救皇上!”
身下的白馬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嚇,此時有些活蹦亂跳,我更是不知道怎麼讓馬停下。要不是那些守城的御林軍聽到我的呼喊,把馬攔住,搞不好我就和薛青川一起撞上宮牆了。
當御林軍把薛青川扶下馬的時候,都不禁大驚失色。他們興許不知道我是誰,但沒人不知道後面昏迷不醒的人是龍國天子。燈火下,映着薛青川的臉烏黑一片。看來毒氣已經擴散到了他的頭部。
我的心忍不住揪起,呼喝着衆人,手忙腳亂地簇擁着薛青川往太醫院趕去。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宣召太醫。毒素已經擴散到頭部,那說明血液已經把毒素帶到了全身上下,我不知道什麼毒這麼厲害,但是頭部與中樞神經的密切關係,我不禁爲薛青川擔憂起來。
當藍淑妃慌張趕來的時候,她雲鬢半偏,顯得甚是慌亂。她進房間的時候,身子有些搖晃,立定不穩,雖然她努力使自己保持慣常的穩重,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她是在強撐着。
她問太醫,皇上怎樣了?
太醫搖了搖頭,然後非常自覺的跪了下去。頭挨着了地,一言不發。
“你們呢?”藍淑妃來的時候恐怕只是聽說薛青川中毒昏迷不醒,但沒想到竟然會沒有救,她轉頭對着其他的太醫,“你們不都是龍國的華陀,扁鵲嗎?你們難道都束手無策嗎?”
那些個太醫被藍淑妃一訓斥,根本沒有辯駁的意思,只有乖乖地跪下。
我在旁邊站了很久,看着那些個太醫挨個對薛青川望聞問切,又圍着商議了很久,最後都是一個個搖頭,隨時準備着腦袋搬家。其實,我心裡也明白,毒素都到了腦門,多半是沒得救了。
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想衝過去替薛青川看看,儘管我不是醫生,儘管我心裡明白自己所知道的生物知識,恐怕在這一刻派不是任何的用場,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就很怕薛青川忽然這樣長睡不醒了。
可我沒有機會靠近,我望着薛青川那張陰沉沉的臉,身子卻被藍淑妃一把拽住,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但語氣還是有些哆嗦,“姐姐,別玩了,皇上經不起你這樣折騰的,趕快把解藥拿出來吧。她以爲是我乾的麼?我苦笑,說道,“這件事與我無關,下毒的人不是我。”
藍淑妃有些沉不住氣了,“姐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皇上心裡對你念念不忘,他甚至,甚至爲了你,把丁美人給廢了。爲了你啊,姐姐,你難道真的不知道嗎?”藍淑妃的眼眸裡淌出了淚,淚水一涌出,便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着一顆的掉落,“丁美人傷害你,皇上就把她給廢了,他一再地保護你,你又爲什麼要一再傷害他?!”
當着那些人的面,藍淑妃顯然已經忘記了身份,忘記了皇家的家醜萬萬不能張揚的道理。她有些失去了理智。
但我聽着她的話又怎麼會無動於衷呢?我的心砰砰跳着,看着牀上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我發現我一直看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