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告白

唉……這土族王城也不算小,這還能撞見?她卻不知,她遣回去的馬車早已抵達金族行館,煦之見苓嵐仍自未歸,已有薄怒,他本欲出門小逛,便乾脆往東而行。

既然在路上遇見了,槿年與柏年不再相送,兩方下了馬,互相致意。

苓嵐對煦之一笑:“王,好巧。”

煦之白了她一眼,並不搭話。

苓嵐自討沒趣,轉身向槿年柏年告別。

正要告辭,柏年忽然喊住了她,溫言道:“苓嵐,我在木族王府等你回來,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此際人來人往,苓嵐心有怒氣:柏年肯定是存心的,他今日並未與我多言,卻在王面前演這麼一出……王肯定要誤會我與他有了什麼牽扯。

她吸了一口氣,屈膝行禮,垂目道:“苓嵐遵命。”

隨着槿年和柏年回馬走遠,煦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已無心閒逛,拉着繮繩正要上馬,苓嵐卻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王,您別生氣。”

苓嵐從來不會主動在外人前與他這般接觸,他驚訝地看着她。

她自覺不好意思,放脫了手,小聲道:“不是您想的那樣。”

煦之正視着她,見她一臉無辜,心裡好笑:本王還沒說什麼呢,你便急於撇清,這是怕本王多想嗎?

“回去再說。”

煦之說罷翻身上馬,一路在思索着:木君年少氣盛,總是毫不相讓,這話大概是故意說給本王聽的。接下來還有婚宴,他跟咱們一樣要在這土族王城呆上個五六天的,自是有機會再與苓嵐話別,可他今日當着本王這麼說,自是想讓本王吃醋了。他故意讓本王吃醋,意味着他心中不安,患得患失,纔會有此離間之舉,本王可不上當。

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回到金族行館,煦然見煦之剛出去沒多久又領着苓嵐回來,心道:難不成你是特地去接人的嗎?

苓嵐見煦之一言不發,只道他仍存有誤會,想解釋又礙於人員衆多。進了內堂,苓嵐去催茶,回來只剩煦之和承列,苓嵐小步走到他身邊。

煦之見她一副謹慎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她的額上敲了一計:“下回早點回來。”

就這樣?她好像什麼都沒解釋呢。苓嵐糅了揉自己的額頭,不解地擡眸。

煦之舒眉展眼,笑道:“你以爲本王有你那麼遲鈍嗎?”

什麼嘛……王其實也很遲鈍好不好?苓嵐委屈地瞥了瞥他,隨即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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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均大婚之日,賓客如雲,熱鬧非凡。

午後筵席未散,一藍衣內侍向承列遞了一封信,信封上書:金君親啓。承列只道是水族王派人送信,轉而交給了煦之,煦之展信,是婧歌公主有事相求,請他宴後到殿外的園中相見。

婧歌公主?煦之放眼望去,之見她和一衆女眷端坐在數丈以外的席間,視線不經意地朝這邊看,他感覺有些頭大……可是他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拒絕。

酒過三巡,婧歌起身退席。

煦之待她出了殿門,仍自猶豫,望了望身邊的苓嵐,他無法預測婧歌要對自己說什麼,若帶苓嵐隨身,怕她多想,沉吟道:“本王待會出去一下,你陪着煦然。”

他與身邊的土族太上王閒聊了一陣,說了幾句賀喜的話,站起來理了理衣裳,領着承列從偏殿走出,又帶了一隊侍衛隨身。

怪石嶙峋的花園建於峭壁之下,光線昏暗,也沒什麼花草,四五個侍女守在一邊,婧歌公主站在假山前,向煦之行禮。

他朝她頷首致意,慢悠悠地沿着石徑緩步而行。

“今日王這般好興致,可惜土族的園子,遠不及銳安殿的後花園。”婧歌一身盛裝,假髻雲鬢,她本就容貌極盛,此時巧笑嫣然,成爲這暗淡的園子裡的唯一亮彩。

煦之納罕:不是你邀本王來的嗎?

他和婧歌見過數次,但私下從未聯繫,他開門見山:“公主有何事?”

“婧歌邀王至此,是想和王說幾句心裡話,不知王可否猥身辱聽?”

煦之淡淡的道:“公主言重了,有話直說便是。”

婧歌見侍衛雖站得遠遠的,但承列仍在他身邊,遲疑半晌。煦之不願讓承列退下,婧歌也不好勉強,壓低了聲音:“去年好逑之會,只因王在會前與姐姐私聊,婧歌以爲王想要娶的是姐姐……”

原來是爲了這件事,煦之眉頭一揚,並不搭話。婧歌見他不語,又道:“婧歌提前離去,王是否介懷?”

承列聽得清清楚楚,暗覺好笑,但他君前伺候數年,知道此時必須假裝自己是聾子。

“公主多慮了。”煦之依舊不冷不熱。

“婧歌從十歲時聽父君說,日後是要嫁到金族的,不料這一等就是十年。”婧歌語帶埋怨,睜着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看着煦之,“王難道不願對婧歌說點什麼嗎?”

“公主,”煦之與她目光相對,神色坦然,“當年,令姐嫺歌公主與先兄有婚約在先,遺憾先兄早逝,這一紙婚約一直模棱兩可地懸在空中。至於您與本王之間,並無真正的約定,那不過是水君與先父酒後的玩笑而已,本王在即位後的確與水君談過此事,難道公主竟然不知?”

“可是……”婧歌眼中竟有淚光,“是婧歌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她自忖容貌嬌媚,身份高貴,如果說此前還有個姐姐與她相爭,那麼此時,大概已無旁人比得過自己了,可爲何煦之仍舊這般推託?

“本王與公主只有數面之緣,此話從何說起?”煦之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甚是不忍,可他不願說軟話,讓她抱有更多期望。

婧歌咬着下脣,怔怔看着他,良久,終於下定決心:“王可知,自從七年前,您作爲儲君助水族擊退蠻族後赴慶功宴,婧歌初次見您,心裡就再也容不下別的男子了……這些年來,我……我是在等着您……”

煦之愕然,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了當道出心事,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婧歌低下頭,步搖上的一小串珍珠在她鬢前搖晃着,她滿臉通紅,悄聲道:“不論您與婧歌是否有過真正的婚約,婧歌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您……您真的要讓我成爲天下人的笑柄嗎?”

“本王很抱歉。”煦之轉目望向一側。

“婧歌今年仍會去好逑之會。”婧歌擡起頭,眼神堅定,“婧歌只想和您說這句。”說罷行了個禮,轉身離去,帶着宮人走出了園子。

煦之呆然而立,他雖知五族境內有不少女子傾慕自己,可如此直率的當面表白卻是頭一回,要說沒有絲毫感動是不可能的。

假如兩年前,他心無所屬,婧歌要是這般對他坦白,沒準二話不說他就激動地把她娶過門了,可如今,他的心裡滿滿都是苓嵐,哪怕婧歌再嬌美再癡情,他只有震驚、內疚與歉然。

在遇見苓嵐之前,他對於未來的妻子並無要求,他不願步父王的後塵,對後宮的幾個嬪妃雨露均沾又讓她們時時刻刻傷心難過。那時候王祖母極力推崇的嫺歌雖端莊大方,但在他心中一直顧念着去世的兄長,未有情誼;而王叔支持的婧歌的確豔麗無雙,他總覺得她頤指氣使、過於驕縱。

他對苓嵐並非一見鍾情,從祭陽日那天,因覺得她是故人留了心,到後來相處過程中的動心,再到後來情難自制的傾心。

苓嵐的確不如婧歌傾城絕色,也沒有顯赫的家世,如果說最大的原因是因爲七年前他們之間有着淵源,那也只是他注意到她的起因而已。

他有時也會想,苓嵐除了擅長跌倒,跌得恰到好處以外,好像沒太多過人之處。可一旦離了她的微笑,她的安撫,她的小害羞,他又無所適從。

他習慣了她煎的茶,他習慣了她帶有木族特色的烹飪,他習慣了她的身影在花園裡如同一幅畫,習慣了她在他欲言又止時理解的眼神,他想起剛纔婧歌所說的“自從七年前,她心裡就容不下別的男子”,那麼對於他而言,也是容不下苓嵐以外的女子啊……

他回頭看到承列神色古怪,皺眉道:“此事不可外傳,誰都不許說。”

“是。”承列忍不住嘴角上揚。

“有何好笑?”煦之睥睨着他。

承列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其實王心裡多少還是有點高興的。”

“別瞎說。”他百爪撓心,不願與他計較,當下領着侍衛向花園門口走去。

剛出了花園,卻見數丈之外的長廊下,一男一女相視而立。

男的絳色長袍,頭戴紅瑪瑙發冠,面如冠玉,俊雅風流,神色十分尷尬,正是晨弛。

女的……白衣如雪,飄着幾絲芳草之色,一張素淨的側顏似帶期盼之意,則是苓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