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化是個非常有意思的詞, 它可以讓一分的好瞬間上升到一百分,讓一分的惡膨脹成無窮無盡。
許多在此後很多年慢慢回憶起這段往事,已經可以清醒地認識到,一開始這些人對她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惡感。只是任何人在意識層面都有弱點。屠穎作爲方淼的狂熱粉絲, 她成功地操縱了這些弱點, 讓他們沉浸在對“許多”這一個體的痛恨中,堅定了他們所有的不幸都是源自於“許多”這個個體的存在。
一個實體的痛恨對象存在, 對於焦灼不滿現狀的人是多麼的重要。他們的負面情緒總算有了出口。無需任何人提出要求, 他們就“自發”行動起來, 走了一條最符合屠穎心意的路。
狡猾的屠穎並沒有留在任何實證。
而這一切,也不是許多當年就追查到的。她是在好幾年以後, 才從一位高中舊日同窗的口中猜測到了事情的始末。
那位老同學看着她微笑, 嘆氣道:“許多,你知道有多少人討厭你嗎?我偶然被吸引進入那個空間的時候, 裡面大概有二十多個人呢。不過我越聽他們聊天越覺得恐慌。我非常不喜歡那種感覺,所以後來我就退出了。”
費瀅瀅被帶到警局訊問的時候,始終強調是許多本人找到的她, 要求她去替考。她將當時跟許多會面時間、地點以及細節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許多本人對此百口莫辯。
她仔細回憶了費瀅瀅所說的時間。那天, 是屠穎約她去那家新開的港式茶餐廳複習功課。
許多微微合了一下眼睛。是啊,他們已經計劃好誣陷她找人替考,怎麼可能不完善好所有細節。包括所謂的三千塊錢酬勞, 也是個相當有趣的數字。這筆錢沒有大到非得去銀行取錢,又不至於少得讓人懷疑酬勞怎麼才這樣一點。
盛樂、屠穎以及李萌萌對於替考一事都表現出茫然的神色。李萌萌強調了自己中午睡不着,一早就離開了寢室, 後來也沒有回去,所以她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女生寢室走廊不可能有監控,防止侵犯了女孩子們的隱私。
李萌萌表情非常的無辜:“我是跟屠穎一塊兒走的。走之前,我們也去寢室準備喊許多一起。可是掛鎖已經鎖上了,我們就以爲許多已經自己先去實驗室了。等我們進實驗室覈驗身份的時候,果然看到她坐在裡面。至於爲什麼沒能認出來不是許多。因爲我們壓根都沒有往那方面想啊,而且要考試,也不好過去跟她說話吧。”
這件事的最終結果就是不了了之。你知道兇手是誰又怎樣?凡事都講一個證據。
許多在出派出所門的時候,聽到一位中年女民警正在跟人議論:“這要是真是這小姑娘被人害了,她也該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爲什麼這些人都這麼討厭她,針對她,先從自己身上好好找找原因吧。”
那一瞬間,許多整個人都是崩潰的。是啊,你在公交車上遭遇鹹豬手,是你長的不像正經人,穿得不檢點。你在街上遭搶劫,是你做人不低調,非得顯擺闊佬。砍手黨砍了你的手,當然是你活該,被搶劫了還不乖乖把包送上。
就跟日劇《問題餐廳》裡那個被人嘲笑的綠茶女說的那樣:遇到癡漢也沒辦法,誰讓我穿的是短裙呢?拒絕不喜歡的男人一起吃飯的邀請,會被認爲是自以爲是的女人,這可不行。就算被性騷擾了,也可能是對方需要溫暖,所以就原諒他吧,反正他也沒有惡意,所以我不應該太較勁接受事實才是正確答案。
心理學上有個理論叫公正世界假設,它有另外一個說法叫做公正世界謬誤。一個人的所作所爲會給他帶來公正的結果;他做好事就有好報,做壞事就有壞報。換言之,一報還一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再換言之,就是把事情的結果,歸因於更高的道德層面上的公平。
遭遇不幸的人,必然是曾經做過什麼錯事。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只要我不是那樣的人,不做那樣的事情,那麼我就不會遭遇這種不幸。
一個巴掌拍不響啊。你沒過錯,怎麼會被人針對,被人陷害,遭遇那樣的不幸呢。一個正常的高中生,又怎麼可能遭惹到這麼多是非呢。事情都發生在你身上,那麼必定是你自己有問題。
日軍侵華的慰。安。婦們,誰讓你們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呢。
許多在多年以後爲了創作反應校園暴力問題的劇本,曾經採訪過很多受害者。這些受害者絕大多數都在被欺凌的時候保持沉默,追問他們原因,幾乎都集中在師長職責的缺失上。老師會皺着眉頭問他們,怎麼其他人都沒事,就你老是被針對呢。家長則是訓斥,你不跟他們混在一起,不就沒那麼多事了嗎?
矛盾總是由雙方產生的,要是你不惹上去,麻煩怎麼會追着你跑。
而那些當年的霸凌者也未必對被欺負對象有多強烈的恨意,除了極少數故意針對外,大部分人是出於一種起鬨架秧子的心態。這個人被欺負了,肯定是他做了得罪人的事情,活該!大家都欺負他,嗯,我要是沒反應,豈不是不合羣,那麼順便踩兩腳吧。這事兒又不是我發起的,我有什麼過錯啊。
這樣的不斷強化與心理認同,使得霸凌成爲了一種理所當然的現象。甚至有被欺負者自己也轉化爲欺負人的身份,多年媳婦熬成婆,愈發變本加厲。
多年以後的許多能夠坦然地面對這件事,甚至可以理性地做出各種分析。可在當時,從警局出來的時候,聽到了女警察的那一句聽上去是那麼冷靜理智客觀睿智的評論,她還是有種崩潰的感覺。
許多是低着頭走出派出所的。在門口碰見聽到消息,匆匆忙忙趕來的陳曦時,她哭着請求對方帶她走,她一秒鐘都不想再留下這個鬼地方。
她被人陷害被人污衊,她尋求法律的幫助,結果卻被法律的代言人警察這樣諷刺。陳曦堅持要那位女警跟許多道歉,最後鬧得派出所所長不得不出面親自道歉。可這些並不能讓許多感覺好受一點。因爲許多清楚那位出口傷人的女民警並不認爲她自己有任何過錯,她甚至相當委屈地說了一句“我都道歉了,你這個小姑娘還想怎樣啊?”
這種道歉真的比不道歉還噁心。
陳曦憤怒地瞪了那個女警察一眼,摟着女友的肩膀走了。他們還沒走出派出所門口呢,就聽到那位委屈不已的女警察嘀咕了一句:“還上着學呢,就這麼找對象,能正經到哪兒去。”
所長咳嗽了一聲,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熊老師離開的比許多更晚,他一直被反覆詢問,甚至他是怎麼一眼分辨出許多跟費瀅瀅的,這個過程也被詢問了無數遍。熊老師隱隱察覺到,警察在懷疑他是爲了幫自己的學生洗刷替考嫌疑,故意這麼說的。
他走出派出所的時候,民警都要下班了。他看見一個女民警騎上一輛電瓶車,車子沒跑兩步,就摔倒了。她人還撞上了派出所門口的臺階,嘴巴腫了起來,磕掉了兩顆牙,一口血唾沫。
後來替考這件事不了了之。最普遍流行的版本是許多找了人替考。可是到了關鍵時刻,她又害怕被人發現,所以臨時反悔,坑了那個替考的人。
所謂百口莫辯,就是這樣。
如果說屠穎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像方淼致敬,報復許多。那麼其實屠穎的目的達到了。她在一段時間裡都處於一種恐慌狀態,也就是無罪自辯。她時刻都想着要怎樣證明自己沒有罪過。不是別人拿證據證明她有罪,而是她得證明自己無罪。
這要如何證明?誰能夠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時間證人?關係親密的人證詞可靠性還要打折扣。
許多有種被一雙無所不在的眼睛盯着的恐慌感。這讓她出了警察局大門以後就開始不停地嘔吐。她甚至想過要去找出那瓶礦泉水,她懷疑礦泉水裡被下了藥。可是他們完全可以將礦泉水倒進水池,將瓶子沖洗乾淨丟掉。因爲天熱,不少人拿礦泉水瓶裝着水貼身放着降溫,他們的行爲並不會造成任何人的注意,也不會引起什麼驚奇。
強烈的不甘心衝擊着她的心,可她卻無能爲力。這世上有太多的案子破不了,這世上有太多的謎題解不開。她只能自我安慰,起碼她明確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幾個人對自己充滿了惡意,她要小心,要遠離。
許多沒有回家去住。她不想面對姐姐跟弟弟擔憂的面龐,這會讓她產生一種負罪感。因爲她的事情令他們難過,所以這是她的過錯。
陳曦將小黑黑跟虎虎大人都從家裡搬到了新蓋的房子裡。有小貓小狗陪伴着她,她埋頭準備出國留學申請的各種材料。這種暫時的脫離現實的感覺,讓她漸漸安心下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她已經厭煩了跟那些人有瓜葛。
作者有話要說: 咕~~(╯﹏╰)b早上爬不起來,放假了,嗯,我會上甜甜的肥章的。
大家要是感興趣,可以搜索一下查爾斯·曼森的事件。世界上有多少可怕的腦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