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迂腐老夫子,記仇熊孩子

“既如此,洪卿過幾天就可以回去了。”

皇帝這短短十來個字,張壽絲毫不意外,嶽山長則露出了震驚的表情,而洪山長,此時反而是一臉的平淡。他一板一眼地深深躬身道謝,等到直起腰時赫然一臉坦坦蕩蕩。

“多謝皇上成全!臣無意於仕途,更無意於顯達,只求天下太平,民風淳樸,朝中風氣肅然,能夠爲國多教出一些正人君子。臣舉薦小女,也是因爲小女淡泊名利,不求富貴,所以若是有其餘賢惠女子心甘情願,並不是非她不可。”

“大皇子從前便是因爲敬妃爲母失職,方纔會一錯再錯,若有賢妻規勸,將來有愛子陪伴,想來他總能稍稍改過。不但他如此,二皇子也是同樣如此。臣聽說京城從權門到百姓,婚姻往往先看門第,再看相貌,人品這種看不出來的東西往往就忽略了。”

“比如說二皇子,據說就曾經因爲道聽途說的傳言,在街頭羞辱官宦千金,便是這種陋習之故!所以……”他頓了一頓,目光突然落在了一旁的張壽身上。

“臣對張博士固然理念不合,也看不慣他的做派,但對於趙國公能夠遵守當年婚約,把女兒下嫁給門第完全不相稱的張博士,卻還是得贊一個好字。糟糠之妻不下堂,多少飛黃騰達的官員說是如此說,卻無不是左一個右一個納妾蓄婢。而貧賤時爲子女定下的婚約,更是在顯達之後說毀約就毀約,簡直是人品低劣!”

“婚姻二字,難道不應該是娶媳娶賢,嫁女嫁賢?”

在旁邊聽着的張壽簡直有些無語。這老頭一上來就先疾言厲色數落了他一通,而後卻又給他——或者說他那未來岳父趙國公朱涇戴了一頂高帽子,若是想就這麼一筆勾銷,他自然不可能這麼大度地就放過。可現在他算是聽出來了,人就是個刻板到古板的老頭!

都什麼年代了,還想在婚姻以及日常生活中都死摳着賢德兩個字?這就和某些死摳着上古聖賢之世如何如何的老學究一個樣!大道理人人都懂,但現實生活中,有幾個人不是先顧着利益,這是你號召大家講仁義道德就有用的嗎?

見張壽和嶽山長全都在看自己,皇帝自己的臉色也不知不覺變得有些詭異,心裡更是哭笑不得。要知道,他此次召上京的四位大儒,全都派人訪查過,確信並不拘泥於所謂聖賢書,而是博覽羣書,在諸科上都有所涉獵,甚至可以說頗有建樹的人。

就比如這位豫章書院洪山長,雖然給書院定立了名目繁多的規矩,書院中有衆多鼓吹復古的老師以及曾經的臺諫清流,因而比不得重視水利以及農科的召明書院,但在諸科上卻也有相當有趣的亮點。派出去的人就訪查到,豫章書院出過一些有趣的小事件。

比如說,江西布政使進貢的,能夠看清楚遠處事物的望遠鏡,據說出自豫章書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生之手用白水晶磨製而成,業已被軍器局引入。比如說,南昌府懸而未決的一樁疑案,是豫章書院一個學生提供破案思路,於是最終告破,其中思路頗爲有趣。

再比方說……豫章書院居然還有一個班招收女學生。而且招收的不是那種富貴人家,生活無憂,讀書也就是爲了吟詩作賦,消磨大好時光的千金,而是針對貧寒人家的女孩子,甚至還有寡婦。教習的除卻針黹女紅之外,還有很多有趣的實用技能……

學生如此,那掌管書院的那位老師就可想而知了。

也就是出於這個原因,覺得好奇的皇帝這才把洪山長給加入了這一次召見的大名單中,誰曾想洪山長沒到京城就突然來了一道讓他又驚又怒的上書不說,還大言不慚地推薦了一個大皇子妃的人選。

而就在他召見人時,這老頭兒更是一張口就是一堆聽着很有道理,實則卻迂腐之極的話。

此時此刻,見洪山長說完這話之後,就直接一躬到地,心裡轉過一千一萬個念頭的皇帝努力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這才微微點頭道:“洪卿此言,確有道理。”

誰不知道娶媳娶賢,嫁女嫁賢……問題是看得出來嗎?他那皇后當初剛進宮的時候那也是容貌性情都不錯,太后可不單單是衝着對方家世給他定的人選。可有道是人心易變,現在好好的人,誰知道三五年後是什麼光景!

然而,張壽一聽見皇帝這模棱兩可的話,他就知道壞了。果然,下一刻,直起腰來的洪山長那就猶如打了雞血似的,激動到無以復加。

“皇上聖明!天佑我大明!以臣之見,朝中如今這風氣,是該整治一下了……”

眼見這麼一個剛剛還對自己大肆批駁,之後又是一番大道理的老頭兒又要開始滔滔不絕,張壽趕緊趁機對四皇子耳語了幾句。

於是,最討厭這些大道理的四皇子立刻一溜煙跑到了皇帝身邊,然後和剛剛張壽與他說話一樣,悄悄對皇帝耳語了一番,只當沒看見洪山長的異色。

而因爲熊孩子的這一跑腿,得到張壽提示的皇帝終於找到了終結今天這番談話的關鍵所在。他輕輕咳嗽一聲,及時打斷了洪山長的口若懸河。

“洪卿,朕對令嬡實在是有些好奇。這樣吧,兒女婚事並不僅僅是朕一個人能決斷的,太后爲了大皇子也操碎了心。令嬡既然和你一同入京,明日就去清寧宮覲見太后吧。嶽卿數日前抵達京城,好歹是休整了幾日,你剛到京城,也不妨先回住處休憩。”

說到這裡,見洪山長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話,皇帝不確定人到底是要答應,還是要抗爭,當下立刻霸氣十足地說:“這是朕的旨意,不是和你商量!來人,送洪山長回雅舍!”

洪山長這纔有些失望地開口答應。隨着之前帶他來的那個司禮監隨堂趕忙進來,他並沒有認識到自己一大把年紀今天卻已經愣頭青了好幾次,一絲不苟地長揖行禮,隨即正面對着皇帝小步後退,最終才一聲不吭地轉身出去。一舉一動,無不深合禮儀。

他這一走,偌大的乾清宮正殿中,竟是人人齊舒一口氣,就連小小年紀的四皇子亦然。

而一貫很注意儀態的召明書院山長嶽不凡也如此,那卻完全是因爲和這樣一個頑固的老頭兒一同受召見,此時那心情憋悶得着實無以復加。

所以,在長吁了一口氣之後,他就立刻開口說道:“皇上,洪山長之前在來時的路上也說了些不合時宜的話,但還請皇上看在他年長的份上,稍加寬容。據臣所知,這些年來,豫章書院人才濟濟,只因洪山長不但嚴於律己,而且更嚴於律人。”

他可沒打算濃墨重彩全都花在別人身上,就這麼一說,隨即就立刻把話題岔回到了自己身上:“各家書院有各家書院的規矩,就比如召明書院,學生收進門,修行看各人,除卻經史之外,餘下的全憑學生自己興趣。”

“而因爲召明書院中寒門子乃至於貧家子農家子最多,所以對農科感興趣的人着實不少。他們都希望能夠將所學用到家鄉,使家鄉父老能夠每年多收三五斗,安居樂業。如今東粵、瓊南,都有三季稻,而其中良種,不少都是召明書院親耕的學生們改良流傳出去的……”

張壽坐在旁邊,聚精會神地聽嶽山長滔滔不絕地說着自家書院如何注重農科,如何改良種子,如何努力研究更高效肥料,心中把人和剛剛老學究似的洪山長加以對比,心想陸三郎和紀九一個勁讓他重視皇帝特召的四位賢達,嶽山長此時的表現還算不負他們的警惕。

而等到嶽山長在農科之後又轉而大談水利,他就更在心裡給人打了個高分。因爲這位赫然在那擺事實,講道理,將曾經召明書院出來的兩位水利名臣拿出來,卻沒有大說特說他們的功績,而是隻談他們對後輩們做出的榜樣,如今召明書院的學生在廣東主持修水渠的不少。

這一次,就連起初心存反感的四皇子,此時那不耐煩的表情也漸漸消失了,甚至一邊聽一邊磨着張壽給他講解其中那些他不明白的名詞。

皇帝更是一邊聽一邊問,當確證嶽山長確實如訪查到的那樣頗有真才實學,他方纔微微頷首,隨即就突然開口問道:“之前葛老太師曾經對朕建議,建國之初用的歷法到現在已經越來越不精確了,因而請求仿效元時郭守敬四海測驗那般重新測算,未知嶽卿怎麼看?”

突然被問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領域,嶽山長頓時微微變色,差點忍不住去看張壽。好在他把控自己的本事極強,立時就恢復了過來,當即含笑說道:“術業有專攻,曆法這種事,葛老太師比臣這種半吊子要懂得多,皇上就是問張博士,也比臣來得強。”

沒等皇帝看向自己,張壽立刻不假思索地說:“皇上,臣只是略通算經,於曆法只是門外漢,但既然嶽山長對農科如此重視,想來應當知道如今的歷法是否適合如今的農時纔對。”

自己的問題被人就這麼直截了當推了回來,嶽山長頓時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說他對張壽是七分警惕,那麼對張壽背後的朱涇,那就至少是九分警惕,而對張壽那位老師葛雍,說是十二分警惕也不爲過。

儘管人已經不在朝堂了,但朝堂滿是這位老太師的各種傳說,眼下人年紀這麼一大把卻還要推行什麼四海測驗,重訂曆法,他怎麼想怎麼覺着這位老太師是在爲張壽鋪路。

於是,哪怕張壽說對曆法是個門外漢,他還是立刻拿出了十二分重視,打起精神說道:“皇上既是不吝垂詢臣這個門外漢,張博士卻又如此謙遜,那麼臣覺得,葛老太師年紀大了,雖然臣聽說還有齊褚二位老先生佐助,但畢竟年老體衰,此事也不能全靠欽天監那些人。”

“所以臣建議,不妨下詔天下,允許民間精通算經的人才於官府自薦,然後召入京城,以備皇上垂詢。”

聽到嶽山長用異常懇切的態度說出這麼一句話,張壽差點要拍大腿叫好,然後大大稱讚一聲嶽山長神助攻。要知道,如今招進九章堂的這些人,頂多只能算是天賦尚可,前途無門的潛在數學苗子,離開人才兩個字還很遠,那些真正的高端數學人才估計還看不上他。

但如果藉由編修曆法,朝廷放開天文禁令,那麼一定會有很多高端人才雲集京城!就算其中有的是人看不上他,但也肯定能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

於是,他立刻慨然響應道:“皇上,嶽山長所言極是,臣附議!”

皇帝見嶽山長聞聽此言臉上閃過了一絲明顯異色,隨即就迅速掩藏似的微微低頭,他就暗自呵呵——張壽這小子師承葛雍,想法自然與常人不同,你們這些城府深沉的人老喜歡用世俗想法去衡量於他,那豈不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而且……朕其實也等着你這話!

嘴角露出笑容的天子欣然擊節讚賞道:“嶽卿此言精到,就這麼辦。來人,去內閣傳命,此前因欽天監人才不夠的緣故,四海測驗進展緩慢,如今因嶽卿之諫,當放眼天下召集精通算學之才。爲求延攬的是真正的人才,請葛老太師和齊褚二位出題,有意者可於地方官府解題,然後公車送京城!”

這一刻,很難要用什麼字詞來形容嶽山長的心情。他只覺得之前一直自認爲表現得體的自己,被皇帝和張壽聯手耍了!

可此時面對氣定神閒的天子,興高采烈的四皇子,喜上眉梢的張壽,他卻又不能再反對,只能暗自在心裡生悶氣。偏偏就在這時候,他就聽到四皇子突然問道:“父皇,我聽說之前三哥和我報考九章堂時,有召明書院學生在那質疑三哥,後來嶽山長就把人逐出門牆了?”

張壽記得自己收留方青的這事兒早就知會過皇帝,皇帝也完全沒有追究的意思,卻沒想到四皇子竟會突然拿出來說。這小小熊孩子,居然這麼記仇?

他正這麼想,就只見四皇子狡黠地笑了笑:“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嶽山長教都不教就把人逐出門牆,是不是有點太嚴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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