灣則鎮,通向花園口景區的最後一站,因爲傍着景區的緣故,在此地能看到的過往旅遊大巴甚至比中州市區還要多,距市鎮鄉和景區的三岔路口,成排的商鋪,從土特產到旅遊用品一應俱全,一輛十六輛的大貨廂正頂着一家批發部,後廂開着,四五個人正卸着貨。
飲料,主要是飲料,還有各色的小食品,爆豆子、妙瓜子、鹹花生、玉米花、核桃仁還有面包方便麪火腿腸,帥朗一件一件數着,一會兒那兒不對了,回頭喊着:“老屁,過來……少了好幾樣,果汁才兩個花樣,旺仔奶呢?巧克力豆呢?還有恰恰瓜子進貴了啊,你在哪兒進的,貴一毛二……”
“哇!哇!……不是吧?”田園看着單子,密密碼碼好幾張,一小點差池居然被挑到刺了,驚訝地說着:“二哥,你現在多在身家,一毛二都算這麼清?夠你一包煙錢麼?”
“不算清你糊弄我怎麼辦?告訴你啊,再給我進貴了,從你的工資里扣………滾,幹活去。”帥朗訓了句,捎帶着踹了田園一腳,這胖子勤快倒勤快,就是有點粗枝大葉,被帥朗訓了番,也沒當回事,繼續指揮着同來的幾位幫手卸着貨。
店鋪裡,倆位穿着變電制服的正和一位女人整理着貨架,正是十一灣變電站的同事,看來第三產業有了個很好的開端了,四五十平的鋪面,一半堆着樣品,一半暫且充作庫房,有了黃河景區那個店面坐莊,有了飲料一級分銷的進貨價格,支撐起這個鋪面真沒不怎麼費勁。
“苟子,你盤下貨啊,這貨是能換不能退,儘量別出現餘貨啊。”帥朗提示着,那位尖下巴一臉鼠相的呲眉笑臉點點頭:“嗯,知道知道……來來,抽顆煙。”
說着從櫃檯後出來了,那位女的也示好地對着帥朗笑了笑,是苟子老婆,倆人對帥朗有點感激不盡,苟子出來掏着煙給帥朗遞着,帥朗隨意地叨在嘴上點着火,又想起個事來安排着:“還有,人手不夠,你得多招幾個。”
“沒事,這個你別艹心,他小舅子、小舅子他女朋友、還有我老丈人,都能來幫幫忙。”苟子點着火,笑着道。
“現在是零售批發通吃,不過關鍵是批發配貨啊,你要能把花園口景區的貨掃了,那錢可有的賺了……對了,景區派出所、管委會,還有景區混得油的痞子,都說到啊,該吃吃、該喝喝,生意不好不怕,別生意好了人家找你麻煩。”帥朗複製着在黃河景區的經營經驗,一聽這話,田園扛着貨進來嘿嘿笑着問:“苟老闆,行不行呀?我們在黃河景區那生意可全是打出來的。”
“放心。”苟子叨着煙,一聽這話不屑道:“周邊十幾個村電工我都認識,不少還是跟光屁股長大的,誰惹咱,咱掐誰家電。”
一說,幾個幫工都呵呵笑了,帥朗彈了彈菸灰,看着貨快卸完了,出了門給司機、送貨了,每人口袋裡塞了包煙,苟子一看卻是不好意思了,趕緊地從櫃檯拿了條,奔出來和帥朗客氣着,正推櫃着,吧唧一下,帥朗後腦勺捱了一傢伙,帥朗沒看見是誰,苟子倒火了,指着罵着:“嗨、嗨,你誰呀,打我們老闆?穿着警服就能打人?”
“別別……”帥朗回頭一看,趕緊地攔着苟子小聲道:“我爸。”把苟子攔回店裡,回頭嘿嘿笑着迎上來,帥世才卻是虎着臉,瞪了兒子幾眼,穿着變電站的制服,歪扣着藍帽子,乍看乍像個二流子,看得帥世才氣不打一處來了,翻了一眼問着:“怎麼不上班?”
“我……我上的夜班。哎爸,你怎麼來了?來了也不打電話?”帥朗順口編了句,趕緊把煙扔了,又忙着給老爸掏煙,卻不料老爸手一擋開,愕然地看看兒子,又看看店面,一個偌大的招牌,上書“苟忘批發部”,一念苟忘,這倒笑了,斥着兒子道:“我怕我打個電話,就不知道你在這兒到底幹了點什麼?我怎麼聽站長說你就沒上班?”
“上了,上了好幾天呢……站長同意我們搞點小生意,他還入股了呢。”帥朗興致勃勃說着,看着老爸臉色,恭維了句:“爸,還是您英明,給找了個領工資的地方,這地方除春秋兩檢的忙忙,其他時候就沒人管。”
“哎………”老帥看着兒子興致勃勃,無語了,好像對自己費勁心思給兒子謀的這差事究竟是對是錯,連他也說不準了,嘆了句一指招牌道着:“讓你上班你溜號,溜號就溜號,還穿着單位的制服在這兒招眼,招眼就招眼,起這麼個名字‘苟忘’,你就把十幾書都讀狗身上了,也不能起這麼磣個名字啊?”
“爸,這你就不懂了,這地方不需要文化,越爛越容易記住………喂喂,慢點倒,老屁,路上慢點啊,下次配貨後天,我電話通知你,你火車站老肥商量商量,一次姓給咱們配夠,別來回跑………你們忙吧,別管我了……”帥朗給老爸說了一句,回頭安排着卸貨的走人,倒喊了若干句,安排完了,又是笑吟吟奔上來,正要和老爸說話,卻不料一輛破工具車嗚地停到店門口,從車上又下來倆位穿變電制服的,和帥朗打着招呼,說了幾句,回頭和店裡數着貨,一件一件往工具車上搬上了,帥世才聽着好像是給那兒配貨,只不過這人、這用車,看着老帥大眼瞪小眼,一把揪着兒子訓着:“你用單位的車做生意?”
“啊,這車路上交警不查,私家車上路老被罰款。”帥朗誠實地道,一看老爸知道老爸擔心什麼,安慰着道:“沒事爸,平時單位人開着車主要是下河打魚,現在是物盡其用了。”
“你差不多點啊,不能太不像話了,單位車,單位人,都出來做生意了,工作誰做?”帥世纔看不過眼了。
“爸,我們站長同意的,不耽誤工作,有事馬上就回去了。”帥朗正色道。
“過來過來……”帥世纔看着兒子應得頭頭是道,說不上話來了,招着手,把兒子叫過一邊,帥朗撇着嘴,得啵着說着:“爸你不要干涉的我生活好不好,我得掙錢,我得買房,我得娶媳婦,不搞點外快那怎麼辦?”
“閉嘴,我是跟你說其他事……省廳專案的鄭冠羣處長和市局的那位小方找你有點事。”帥世才道,帥朗一聽愣了,眼一瞪嚇了一跳:“我沒犯事呀?這段時間忙這個店,我那兒都沒去。”
“不是你的事,看把你心虛的……聽好了啊,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估計是想找你瞭解點情況,不知道的不要亂說。”帥世才攬着兒子,小聲安置了句,帥朗斜瞥着老爸,懂了老爸的意思了,走了幾步,看到警車的車門開了,方卉婷和鄭冠羣同時從車裡下來了,看到一身警裝的方卉婷,扶着車門微微一笑,帥朗不自然地頓下腳步了,傻傻地看着,也笑了……不料一笑,老爸可不客氣了,大手來了個脖柺子推了把:“正經點,沒出息。”
帥朗火了,側頭剜了老爸一眼,好沒面子。老鄭和方卉婷看着這爺倆你瞪我,我瞪你,呵呵笑了,剛迎上來,鄭冠羣倒像早有預謀一般,拉着帥世才,好像故意給方卉婷和帥朗留個獨處時間一般,找了個理由走開了,帥朗看看這倆老頭勾肩搭背一走,這倒樂了,幾步奔上前來,直到方卉婷面前站定了,一站定,一臉的笑容,不過要說什麼卻一下子卡在喉嚨裡,只是高興、只是喜色一臉笑着,手足無措地笑着。
一剎那間,方卉婷感覺到了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似乎對這位非親非故的人在冥冥中有着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一種掛念,看到他笑意如故、看到他生龍活虎,看到他仍然是那麼很傾慕地在自己面前稍顯侷促,一種釋然,一種驕傲,一種竊喜都莫名地涌起在心裡,脫口而出的話卻是:“喲,帥電工?越來越帥了啊……呵呵。”
“那是,我們站上就數我帥。”帥朗樂了,一下子找到倆人談話的感覺了。
方卉婷倒爽快,一擺頭:“怎麼?陪我走走,看看這兒的鎮上風景。”
“嗯,好啊!中午別走了,這兒有家黃河鯉魚燒得不錯。”帥朗道。
“喲,估計不行,下午還上班呢……帥朗,你穿這身,挺像個產業工人的啊。”方卉婷走着,瞥了眼,開了句玩笑,帥朗就着話頭吹噓上了:“工人好啊,別看工人沒權,工人階級現階段是領導階級。”
“你少貧了啊,我現在怎麼就不能聽你說話。”方卉婷做了個誇張的表情,帥朗也回敬了一個壞壞的笑意問着:“不是吧?我怎麼見你看到我挺高興,沒見你發生嘔吐啊。”
“呃……快了!”方卉婷被這位自我感覺良好的噎了下。
“要不坐那兒,吐的時候方便。”
走了不遠,帥朗笑着指指,路邊河堤之上,說着拐下了路沿,方卉婷小心地幾步跟上,高跟鞋下坡着實不怎麼舒服,帥朗隨意地一伸手,方卉婷也不介意的直讓他拉着,走到了幾十米外的河堤之上,帥朗一屁股坐下來,兩腿耷拉到河面之上,順手掏着份《電力報》撐開,方卉婷很自然地坐到帥朗身邊,然後很不客氣地伸手奪了帥朗叨到嘴上準備抽的煙嗔怪着:“這麼好的環境別破壞了,抽菸對健康有害你不知道啊。”
帥朗笑了,能感覺到此時的溶洽氣氛中多少還有點刻意爲之,不過還是忍不住喜歡,喜歡倆人這樣會心笑着,喜歡倆人這樣自然的交往着,剛剛移過眼神,正和方卉婷偷瞥的眼睛對視下,倆個人卻是不怎麼自然了,像眼光被灼到一樣,瞬間分開了。
“嗯……你過得好嗎?”
“你過得好嗎?”
幾乎的相同的聲音,相同的問題從倆人口中幾乎同時迸出來,一下子倆人相視愕然,然後俱是一笑,方卉婷仰頭笑着,帥朗側着頭笑着,笑着時候眼光正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上是一彎翹翹的紅色高跟鞋,正悠悠的晃着,在水面上形成了一個彎彎的、紅色的、捉摸不定的影子。
很靚,帥朗自下而上偷窺着,肅穆的警服掩飾不住身材的俏麗,陽光下方卉婷白皙的皮膚泛着好看的光澤,如此近的距離,帥朗能聞到微涼的風中淡淡的體香,再近一點,有意識地趁着方卉婷笑着再湊近一點,鬱悶了,衣服穿得太厚,從領口自上下而只能看到白色的線衣,即便如此,風紀扣裡的春光也足以養照怡情了,白膩、細緻的膚色,帥朗覺得一掐肯定能掐出水來……“喲喲喲……輕點……”帥朗耳朵一疼,被方卉婷揪住了,越界了,被發現了,方卉婷咬着嘴脣瞪着帥朗,揪着帥朗的耳朵,把他的腦袋擺正,視線離開自己這才放手,訓斥着:“有這樣看女人的嗎?你也太下作了。”
“我們那站上方圓五公里連兔子都是公的,這不好長時間沒見美女了嗎?看看怎麼了。”帥朗道。方卉婷威脅地“啊”推了帥朗一把,旋即又拽住了,嚇了帥朗一跳,回頭方卉婷卻咯咯笑着:“再胡說,小心我把你推到河裡啊。”
“真捨得很重大知情人推河裡呀?”帥朗不經意地說了句,一說,方卉婷的手一縮,眉睫一眨,有點黯然了,帥朗一愣,可不知道那兒說錯話了……對了,帥朗馬上反應過來了,此番前來,絕對不是專程談情說愛來了,況且,就真談情說愛,那對象也未必會是自己,於是在這一剎那,也同樣黯然了。一下子彷彿在倆個人之間插進來很多無法面對的尷尬。
是啊,很尷尬,方卉婷舒了口氣,有點悶,掏着口袋,把東西遞給帥朗,只說了句:“你看看吧。”
帥朗狐疑地接着,看上了,照片、PDA,王修讓失蹤的案情以及一個月前專案組的大致案情通報,非保密姓質的,不過羅列的細節足夠多了,或許是遺傳的緣故,帥朗在這些時,很專注,像一位專業警察一樣那麼專注,方卉婷幾次側頭看他,他都那麼專注,專注到讓她有一種錯覺,覺得身邊這位是同事,是戰友,是朋友;錯覺之後,又有點遺憾,他既不是同事,也不是戰友,而是和這個案有扯不清道不明關係的知情人,有嫌疑的知情人,否則鄭冠羣就不會這麼下大力氣來這兒挖消息了。
“帥朗,我其實並不想來,最起碼不想穿着這身警服來。”方卉婷莫名地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帥朗無動於衷地說着,繼續看着。
“坦白地說,我不知道我對你是一種什麼感覺,但我不想把這種感覺和案情混爲一談,更不想在工作裡摻雜私人因素。”方卉婷又道着,頭仰着看着遠處的風景,心卻記掛着旁邊的人,似乎生怕他誤解。
“我知道。”帥朗的聲音依舊。
“謝謝你的理解……今天上午鄭冠羣找我,他的意思是讓我和你坐下來談談,我其實真不知道怎麼和你談,但我覺得這些事應該讓你知道一下,有所防備,我沒有想從你這兒套點什麼消息的意思,你不必爲難,回頭我告訴老鄭,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行了。”方卉婷說着,不自然地已經把個人因素摻合到了工作裡。
“我知道。”帥朗還是同樣的聲音。
“那就好。”方卉婷終於按捺不住了,捫心自問表達的很清楚很明白,卻沒有聽到自己期待聽到的話似乎很不甘心,側過頭來,很複雜地看着帥朗,帥朗看完了,這纔回過神來,把東西遞回來,突兀一笑,笑着問着方卉婷:“你爲什麼這麼看着我?如果不是期待線索的話,那就是被我玉樹臨風的電工氣質迷倒了是不是?”
“呵呵……哈哈……電工還有氣質?”方卉婷啞然失笑了,笑得花枝亂顫了半晌,好容易忍住了,指着帥朗要說話,不料帥朗又來一句:“喂方姐,你不能小看我們電工啊,正宗國企員工如假包換,要是國企員工追個警務人員,你覺得是不是挺像天作之合的。”
方卉婷又是一噎,旋即一笑,樂不可支了,很開懷、很爽朗地哈哈笑着,本來嚴肅的心境被帥朗攪得亂七八糟沒頭緒了。半晌才省悟過來,裝好的照片的PDA,看着帥朗,笑着道:“別胡思亂想了,小心點,別再糊里糊塗陷到案子裡,讓別人擔心。”
帥朗笑了笑,心裡燙燙的,不知道這句算不算婉言拒絕,只不過即便是拒絕也讓他覺得心裡被燙得熱乎乎的,下意識地撓撓後腦勺,有點爲難,這個爲難處還是說出來了:“小心不小心無所謂,我這一身事,就再攤上點也扯淡,我進你們專案組我根本不害怕,就判我幾年大不多花點錢買個監外執行……”
方卉婷一聽,嘴脣一咬,惡狠狠的表情,瞪上了,帥朗呵呵一笑無所謂地說道:“別瞪我,現實就是如此,連做假證的和派出所的都穿一條褲子,還有什麼事不可能發生?我是在想我爲難的地方是,我幫不幫你們,你說我要幫,回頭又得被他們當有嫌疑的三查五審,你說我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我不是犯賤麼?可要不幫,我一看着你犯難,我就於心不忍呀?”
“你…你不會真和端木有關係吧?”方卉婷聽着言外之意能幫到,反而嚇了一跳。
真的,還是吹的?方卉婷有點失態,一把拉着帥朗的肩膀看着帥朗的表情,那份擔心明明顯顯地寫在臉上,而且在她看來,似乎帥朗表情裡的那份不以爲然,還真像知道點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