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朋友
精銳部隊的首次執勤所獲頗豐,斬殺鬼兵共計一百零四個,其中公孫酈獨佔鰲頭,共計帶回了三十一個鬼兵的首級,其次是戴矮子,斬殺九人。剩下的便都是零零散散的戰績,大多數鬼兵的實際戰力並不比精銳部隊弱多少,精銳部隊也付出了四十八人的傷亡,可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但是這確實是奏效了,幽靈軍果然扛不起這樣的減員,它們不再像以往那麼猖獗地遊離於大軍周邊伺機而動,連續的幾天行軍再沒有遭遇幽靈軍的騷擾。大軍終於可以放開了速度馳援高夷,只是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收到來自高夷的戰報,沒人知道高夷失陷與否。
大浪淘沙,能夠在與鬼兵的殊死戰鬥中活下來的精銳們,其戰力都屬上乘,於是獵物正式轉變爲獵人,爲了擴大戰果,多攢一些錢和軍功,精銳們開始不顧上峰的約束,突破了限定的二十里範圍,滿世界搜尋自己的獵物。
身爲統領的公孫酈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他自己就是衆多犯規人員中的一個,反正以他的身家地位,這支軍隊根本就不存在能夠制裁他的人。
這樣的犯規肯定要包括執迷軍功的戴矮子以及執迷錢財的馬囧,江十一和陳泌縱使一百個不願意也只能跟着,在野外脫離隊伍通常就意味着滅亡。
在化整爲零的情況下幽靈軍仍舊保持着高度的組織性,鬼兵似乎在一夜之間學會了不再出現在精銳斥候們的視野裡。事實上,縱使一個鬼兵出現在斥候面前,只要對方沒有表現出殺意,便無法判斷其身份,它們其實可以在一夜之間洗心革面,成爲一名普通的老百姓,只要它們願意。
可是,有些東西一旦嘗過了,就再也沒有回頭路,成爲普通老百姓只是它們的僞裝,它們遲早還是要暴露其真實身份,因爲以同類爲食的生物再也不可能把自己歸爲同類,從下口的那一天起,他們將永遠是徘徊於人間的異類。
江十一一行四人來到了一座村莊,鳳頭村。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鳳頭村不算小,村裡面飯館,酒館,集市等設施一應俱全。
“去喝點吧。”戴矮子看見酒館就不由分說地往裡面衝。
“可別,戴爺,軍中禁酒呢。”江十一跟在後面苦口婆心的規勸,戴矮子這架勢又是奔着闖禍去的,但是這種規勸形同廢話,那個死矮子一個字兒都不會聽進去的。
江十一搖搖頭,不願再多看那個頑童一眼,轉而再去看那個店小二。店小二正在伺候新來的那桌人,突然,江十一在那桌人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您是說畜生咬的嗎?那怎麼可能,畜生哪來的刀去割頭呢,軍爺您真愛說笑,而且啊,畜生只會咬落單的人,幾個人一起的話,借畜生一百個膽兒它們也不敢的。”
江十一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啞巴,像見了初戀情人一樣心臟跳得飛快。此時無聲勝有聲,啞巴是狼赳的人,這時候出現在這種地方,已經足以說明很多東西。
“那最近村裡面有沒有來什麼生面孔?”
“高夷那邊不是還打着仗嘛。”
“誒,有太平日子過,誰還要去打仗啊,您說是吧。再說了,仗再怎麼打,日子不還是照樣得過。也快過年了,那些去流亡的人也都回來過年,今年啊,應該能過個好年了。”
而酒量捉襟見肘的江十一則在一旁跟店小二閒嘮嗑,瞭解一番這附近的風土人情,興許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那張臉只在江十一的生命中短暫地出現過兩次,可卻有太多回憶跟它交織在一起,所以江十一從未忘記。
就在這時,啞巴也發現了江十一,同樣目瞪口呆的兩張臉直勾勾地對視着,他們都在極力剋制着自己臉上的風吹草動,此時哪怕是一個眨眼都有可能成爲一場惡戰的導火線,而兩人都不願意成爲引燃導火索的那一方。
啞巴。
這個酒館很小,小到不配擁有名字,店裡就擺着四張桌子,生意也是寥寥,還能配個店小二大概是因爲跟掌櫃的親戚關係。掌櫃的一見來客,臉上都笑開了花,久旱逢甘霖,這小店估計能有大半個月沒開張了。
戴矮子愣了一下,瞬間從江十一的眼色中瞧出了點端倪,便低頭看了看杯中的酒色,終究也沒瞧出來什麼,便丟了一句話:
“我都喝多少了,要是真有下藥,這會兒也該倒了”
“被殺?”
“是啊,我們這些當兵的還是得打仗,估計是趕不上過年了。”
“被什麼?”
“割頭?誰幹的啊。”
啞巴也是幽靈軍中的一員。
“每天都有呢,來來往往,有趕路的,有流亡的,什麼人都有,但是最近明顯少了,我聽說朝廷頒佈了新法令限制出行,說是爲了對付混在百姓裡的叛軍,可是咱說實在的,要真混進了這個村,誰能分清楚那到底是叛軍還是老百姓呢。”
店小二也是個熱愛嚼舌頭的主兒,他麻利地一口接過江十一的茬,答道:
“那是,今年秋收大好,終於不再餓死人了。客官您有所不知,這個鳳頭村原來人可多啦,前兩年餓死了好多人,沒餓死的也有好多人流亡,今年秋收後回來了不少,也算是終於熬出了頭,所以我們店才趁着有點人氣,重新開張。”
“誒嘿,軍爺您真是.”店小二突然面露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真愛開玩笑呢。”
無奈之下,衆人只能跟着進了酒館,店小二邁着歡快的步伐迎了上來,扯着嘹亮的嗓子叫道:
“軍爺裡面請。”
原來那樣的劇烈發抖是戴矮子在忍笑,這個死矮子就是單純地想嚇唬一下江十一,三十多歲人了卻跟個小孩子一樣惡作劇。他得逞了,並笑得前俯後仰,可遭最大罪的卻不是江十一,而是催吐的馬囧,那張大馬臉悲憤地看着這個該死的矮子。
“軍爺您辛苦啦。不過,昨天我們這邊有幾個人被.”店小二突然壓低了聲音,欲言又止地躊躇着什麼八卦。
江十一正要追問,突然,小酒館裡進來一羣漢子,店小二連忙轉身去迎接新的客人。方纔店小二表現出來的那一絲尷尬似乎不太對勁,心中有鬼兵,看誰都像鬼兵,江十一頓時對這家店起了疑心,假如這個店小二有問題的話,是不是就意味着這裡的酒菜.
“誒誒誒誒!戴爺戴爺。”江十一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去按住戴矮子舉在手上的酒杯,對他使了個眼色。
四人湊一桌,上了酒菜,馬囧率先舉杯仰頭一飲而盡,並連帶着一套熟練的酒場術語,戴矮子這才發現馬囧也是個資深酒鬼,兩人便一拍即合,把之前的仇和怨暫且擱在一邊。與宋癸雷同,擅長遺忘同樣也是馬囧的優點,即使是斷腿之恨也逃不過被他遺忘的命運,大概是他也認識到了自己與仇人之間懸殊的戰力,在復仇無望的情況下就不要再耽誤把酒言歡的痛快了。
陳泌發現了江十一的異樣,便順着江十一的目光看向啞巴,他認出了那張臉,便也跟江十一想到了一起,但是他沒有猶豫,當即就想要去拔刀。江十一眼疾手快,迅速按住陳泌拔刀的手,朝他緩緩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
突然,戴矮子翻了個白眼,一頭栽到了桌子上,昏了過去。這可把桌上的其他三人嚇了一大跳,馬囧連忙把口中的酒呸了個乾淨,甚至拿手指去挖自己的舌根,想把喝進去的酒吐出來。江十一和陳泌正要起身拔刀,卻發現趴在桌子上的戴矮子正在劇烈發抖。
“不是,是割頭。”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江十一心裡咯噔了一下,難道這個村裡有鬼兵出沒?而且如果真的有,以這村子的規模,能容納下的鬼兵必定不在少數。
“最近光景不錯啊。”
“那些死人就光被割了頭嗎?還有沒有其他的,比如說——被咬過?”
“這麼說也是,但這世道嘛,吃人的不一定非得是畜生。”江十一意味深長地說道。
陳泌的眼神中有些許不解,但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把目光從啞巴身上移開。啞巴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便確認了江十一不會是那個引燃導火索的人,他看着江十一的眼神很複雜,假如他並非啞巴的話,那樣的複雜興許需要與江十一暢談個三天三夜。
“這又不是軍中,我就是喝了誰又知道我喝了。”
店小二動了動嘴脣,終究沒吐出什麼字,最終用繃直的手掌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刀,肢體代替話語回答江十一的問題。
“誰知道,一行人全死了,等被發現的時候頭全都沒了,其中有個我認識,前兩天媳婦剛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哎呀,可惜。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喪盡天良。”
可是對於這一切,他爲何跟着狼赳,他有沒有吃人,他當時爲什麼要離江十一而去,他後來又是爲什麼要救江十一的命好多爲什麼,卻因爲他無法表達而將永遠成爲懸案。
江十一最後朝他點了點頭,就像偶遇一個認識但不熟的人那樣,示以微笑。
“那是誰啊?”戴矮子問道。
“哦,一個朋友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