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投鞭飛渡

東朝永貞十三年,三月二十一。

江州,彭蠡澤。

正逢拂曉,晝夜交替的深晦沉寂中,日色未出,疏雨綿綿,萬頃煙波橫枕幕阜山脈,水天浩渺恍如鴻蒙初闢。潯陽城外的渡頭,浪卷輕霧,一葉輕舟破出迷津舸艦,帆影飄似流雲,乘風投入蒼茫波色。

舟入深流,水潮漸緩,不復先前逐浪的顛簸,白帆濟渡,這時倒頗有幾分閒逸的愜意。

“雖也是山清水秀,雨色濛濛,卻到底不如我們東山的明羅湖。”謝粲掀起竹簾,眺望着孤山遠景,忍不住嘆了口氣。想了想,又轉過頭看着書案後靜靜瀏覽書卷的男子,笑道:“姐夫,等戰打完了,你和阿姐會在東山成親麼?”

成親?握着書卷的手指僵了僵。

天色尚暗,艙裡明燭輕燃,柔和的燭色照入男子寒澈的雙眸,未起一絲溫暖之意。沉默片刻,蕭少卿捲起書簡,眼角微挑,目光落在懶懶散散靠着艙壁的紫袍少年身上,淡淡道:“說過多少次,我不是你的姐夫。不可再胡言亂語。”

“遲早便是!”謝粲眨眨眼,笑得飛揚快意。

正在甲板上掌帆的恪成飛速瞥了謝粲一眼,十七八歲的少年縱是湘東王府的侍衛右領,卻也心情純真得很,因此插話道:“小侯爺,您話說錯了。我家郡王若娶郡主,那便是天下的頭等大事,怎麼會在東山成親?不是在鄴都的宮中,便在我們江州潯陽的王府,所謂出嫁從夫……”

“恪成!”蕭少卿揉着額,低聲斥道。

“是。”恪成抿了嘴,與謝粲交換了眼色,兩人偷偷忍笑,俱不再多言。

艙中一霎倒是陷入了奇異的安靜,耳邊只聞水波汩動、嘩嘩有聲。任那兩小子艙裡艙外不住擠眉弄眼,蕭少卿卻彷彿從未受到影響的沉靜,提筆蘸墨,在雪白的藤紙上仔細勾畫着什麼。

謝粲望了一會湖色,想起記憶中的東山景色,愈發覺出索然的意味,轉過身湊到書案邊,看着蕭少卿筆下的成圖,“咦”了一聲:“這可是襄陵城周遭的地形圖?”

蕭少卿聞言略感詫異:“你竟認得是襄陵?”

“圖上的山脈不是標明是靈壁麼?”謝粲努努脣,渾然不覺其中利害,言道,“之前曾聽沐三叔講過,說襄陵是南塞重鎮,西連南蜀,南通交越,城外三百里更有險山靈壁,靈壁山下便是我東朝與南蜀劃界相隔的岷江。岷江天險,兩岸皆是峭巖陡坡,唯孟津有處淺灘,爲我朝天險防線的漏洞,據三叔說,那裡也是鎮守邊關軍隊屯營的地方。”

蕭少卿眯起了眼:“三叔對岷江形勢倒是瞭解深透。”

“那是自然。”謝粲毫無心機地笑道,“去年東朝與南蜀大戰,姐夫你……呃,少卿大哥你在岷江大勝之前,三叔和五叔曾爲阿公的舊病去南蜀境內找尋過草藥。”

蕭少卿聲色不動,放下筆,指尖輕擊書案,慢慢道:“當時戰火紛飛,兩岸軍隊戒備森嚴。我駐守在孟津,來往行舟皆有士兵覈查,爲何不曾聽說三叔經過岷江西去南蜀?”

“三叔倒是對我提過,說少卿大哥當時在殷桓手下爲先鋒,處事本已不易,私行南蜀的事若被殷桓得知,定會給你另添煩惱,所以並未經過孟津。”

蕭少卿道:“除了孟津,我卻不知道靈壁山下原來另有泊舟的淺灘。”

謝粲揚眉笑道:“少卿大哥不知道,我家沐五叔有雙火眼金睛,最善察山形水脈的弱勢。”他提了筆,在靈壁山脈的北側連出一道細細的墨線,解釋道:“五叔說,這裡有座紫桑峽谷,峰巒陰森,山道狹窄,經此卻有小徑可通往岷江水流最淺處。他和三叔不過做了一個簡陋的木筏,便可順水飄去南蜀。且對岸山崖懸壁下也有處洞穴,可用作泊舟。到了岸上再行西進,繞過三座山巒,便望見了當時屯兵在此的南蜀軍營。”

“如此。”蕭少卿勾起脣,目色緩緩明朗。

兩人論完襄陵地勢,謝粲斜了斜眸,望着蕭少卿,意味深長地嘆息:“大哥作的地圖不比我阿姐,她的筆下才叫纖毫畢露、分寸不差。丹青妙筆,不過如是。”

丹青妙筆?蕭少卿想起驛站裡夭紹所作的那副畫像,眉目稍柔,心道: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側過身,不再理耳邊謝粲的聒噪,重新執起筆,自案上交疊的書卷裡摸出一卷薄絲絹,落字飛速,寫罷捲起,塞入一根青細竹管。

見他神色慎重,謝粲心思靈敏,轉了轉眼珠,再看了眼手肘邊地圖,遲疑道:“難道南蜀那邊有了變動?”

“尚未。不過――”

“南隅雖安,忘戰必危。不可不防患於未然。”

“孺子可教。”蕭少卿笑了笑,擡起頭,“信鴿呢?”

謝粲轉身從艙中角落裡取來鳥籠,捧了信鴿出來,繫好竹管,撥開竹簾,將鴿子送入霏微細雨間。眼看那“撲簌”的白羽在雨霧間慢慢不見,謝粲回過頭,本還存着幾分疑慮想問蕭少卿,卻見他已闔目倚着艙壁,眉宇間微露疲憊。

謝粲深知他這段日子操勞戰事的倦累,不敢打擾,無所事事中取過蕭少卿方纔看的書卷,漫不經心地翻閱。

輕舟忽然顛晃了一下,謝粲探身出艙,問恪成:“怎麼了?”

“快到大孤山了。”恪成正忙着落帆,頭也未回道,“山風太大,我要先落帆,而後再撐杆蕩過去。”

謝粲聞言揚眸,只見漸明的天色正一縷縷撥開煙青雨霧,流水蕩蕩,輕舟滑逝,慢慢靠近那座屹立茫茫湖澤中的島嶼――大孤山。

“這山上究竟是住着什麼神聖?需要少卿大哥撇下前線戰事親自過來拜訪?”從江夏連夜趕路至彭蠡澤,千里奔波,謝粲卻至此刻也不曾明白此行的目的。

恪成抽空偷覷一眼艙中,見蕭少卿正閉眸休憩,壓低聲音對謝粲道:“江州刺史別駕蘇琰大人如今正在山上的昭明寺,我家郡王想必是來找他的吧。”

“蘇琰?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謝粲正在苦苦思索時,倏聞一脈悠揚的音色自高處直墜而下。琴聲錚錚纏綿,隨着細雨飄飛湖面,婉轉而清麗,繞如流水湯湯不絕。謝粲許久不曾聽到這樣的琴聲,一時怔忡,眼前恍惚浮現往日清風明月下那人靜靜撫琴的溫柔笑顏,心中積壓許久的思念噴薄而出,不免撫着艙壁,黯然傷了好一會神。

湖上長風破空,吹斜無數涼雨。冰冷的溼潤撲入眼眸,謝粲清醒過來,茫然四顧:“是誰在彈曲子?”

“天外之音。”恪成微笑,“可不正是蘇琰大人。”

艙中,蕭少卿亦在琴聲中慢慢睜開眼,隔着微卷的竹簾望着艙外山水,清透的雙眸微微蒙上了一層薄霧。

及至大孤山下,恪成泊舟至岸邊,甫繫好繩索,便見兩名僧人袈袍飄飛,快步朝這邊走來。

恪成站起身,向艙中稟過,笑道:“兩位小師父別來無恙。”

“原來是郡王來了。”僧人合十而禮。

此山遠避塵世,並無尋常人家的屋舍,僅寺廟一座,名“昭明”,十幾間殿宇成塔狀聚攏,高築山頂,氣勢莊嚴。因與潯陽城相距甚遠,前來昭明寺禮佛的百姓並不多,只是蕭璋與寺中住持大師交好,蕭少卿往年也曾多次來與住持論道,這兩名僧人在山腳守門多年,因此對蕭氏主僕並不陌生,寒暄過後,當下領着諸人東行,繞過碑林,到達前往寺中的石道。

引路之前,僧人未免蕭少卿空行一趟,溫言告知道:“北朝白馬寺竺深大師圓寂後,住持師祖趕赴洛都與海內名僧整理竺深大師畢生的經論,日前還未曾回寺,郡王此行怕是――”

“我這次卻不是來請教住持師傅的。”山林峻茂,青巖孤峭,蕭少卿舉着碧綢竹傘,一襲銀袍翩然當風,徐然道,“蘇別駕可在寺中?”

“在。別駕大人於敝寺爲亡母居喪持服,借住在西廂長秋舍。”

江州刺史別駕蘇琰年不過十九,自幼才氣橫溢,十二歲時因一卷《青都賦》名譽江左,謂爲當世神童,也是因此被蕭璋闢爲湘東王府佐著作郎,累遷刺史別駕。其父本是蕭璋帳下一員大將,早年因一場變故看破紅塵,出家爲僧,於昭明寺修身,十年前已然去世。母親班於氏隻身養大蘇琰,半年前因患重病離世,臨終前託付魂歸棲所亦是大孤山昭明寺下,因此蘇琰修墓山中,借住昭明寺丁憂守孝。

長秋舍獨處大孤山西嶺,清幽僻靜,人跡鮮至。蘇琰這日亦如往常一般,坐在舍中彈琴書畫、撰寫文稿,自得世外之所的怡人安然。只是貼身隨從突然卻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言道小王爺到訪。蘇琰微皺了下眉,倒無驚訝,落筆沉吟一刻,方纔理了理衣襟,慢慢走出外堂。

堂上端坐北首的男子意態瀟澈,沉靜的容色歷經烽煙戰火卻絲毫不減其清美俊逸,含笑看着他:“別駕大人,久違了。”

“郡王跋山涉水來昭明寺,確實叫蘇某受寵若驚。”話雖如此,蘇琰的舉止神色卻極是從容不迫,揖手而禮,在蕭少卿下首落座,淡淡笑道:“我如今雖居方外,卻也知道江州戰事緊急,郡王如今在萬忙之間親臨寺中,定然不是爲了遊山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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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自不會來驚擾別駕大人丁憂靜修,”蕭少卿道,“我此行是爲了請動大人下山,以救襄陵以南的子民於水火。”

蘇琰沉默了一霎,望着蕭少卿,秀美的眉目間宛若有水光流轉,慢慢笑道:“郡王依然是這樣地明人快語,絕不肯兜轉三分。”思了頃刻,又道,“襄陵以南?那裡與荊州並無接壤之地,殷桓的荊州軍何以肆虐危害到襄陵以南的百姓?”

“殷桓不能,南蜀卻能。”蕭少卿道,“一個月前朝廷派往南蜀的使臣途徑江州時,我親自爲他送行,時過長久卻不聞迴音、不見人歸,中間必然是出了問題。南蜀若隨殷桓一起兵動,江州不到十萬的兵力根本無法兩處兼顧,因此――”

蘇琰道:“因此需要聯盟交越,以牽制南蜀的兵力。這將是目前最穩妥的方法。”

蕭少卿望了他一眼,透澈的目光不掩欣賞之意,嘆道:“別駕大人的見解一如既往地深刻明白。”

蘇琰微笑不語,蕭少卿又道:“蘇大人的母親曾是交越國的相國之女,與交越王室關係親厚,三年前東朝與交越的盟書也幸有你出使方纔順利達成。此番去交越請兵,除卻蘇大人,我着實想不出更適合的人選。”言罷,將隨身攜帶的御旨擱在案上,“此乃陛下的託付,蘇大人不妨一閱。”

蘇琰並不去看,雙眸低垂,半晌,方輕聲嘆息:“得以郡王和朝廷的賞識本是蘇某之幸,只是蘇某正在丁憂之中,恕難下山任仕。”

他回拒得委婉而又堅定,端然是不可奪志的純孝。蕭少卿劍眉微揚,深幽的目色不過崢嶸一瞬,復又平靜如初,緩緩落下茶盞,笑道:“孝心誠然,卻不知蘇大人可曾想過,南蜀當年入侵交越幸賴東朝相助才存得一隅之地,也因此成全了你父母的婚事。如今東朝防線若被南蜀兵瓦解,襄陵等地失守之後,南蜀行兵所指,怕又是交越了。脣亡齒寒,故國存亡旦夕,你母親泉下有知,是否又能安然瞑目?”

蘇琰卻並不此話所動,輕勾的脣邊笑意奚嘲,低聲道:“總是這般義正嚴詞的大道理,小王爺對着蘇某,從來都只能是這樣正正經經地談話麼?”

蕭少卿怔了怔,看了他片刻,皺眉:“阿荻,你還在生我的氣?”

“生氣?”蘇琰淡眉微蹙,如水明眸漣漪輕動,終究搖了搖頭,嘆息道,“蘇某的小心眼世人皆知,與郡王無關。”

蕭少卿似是思索了一霎,方道:“阿荻,去年在孟津我不是故意趕你走的。只是殷桓的斥候得知交越兵動異常,以爲要與南蜀合謀渡江,殷桓素來多疑,未免你被當作細作無辜受牽累,我這才讓恪成領着你離開軍營的。”

“你不必解釋,我明白。”話雖如此,蘇琰的語氣卻比方纔緩和很多,又道,“只是郡王也說了,南蜀大舉攻我東朝時,交越蠢蠢欲動,足以證其心不定,此盟友不可信賴。東朝與交越的情份甚淺,也不過就如我父母的婚約一般,是樁孽緣。而且亡母班於一族在交越的地位也已不比往昔,此事不提也罷。”站起身,長身一禮,“蘇琰目前爲守亡母之靈,確無心政事,請郡王諒解。”

蕭少卿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阿荻,你知道我素來不強求別人,只不過……”

“郡王灑脫坦蕩,蘇某深知。”蘇琰臉色冷淡,打斷他的話,將手臂抽回,默默退後一步,“江夏戰事要緊,蘇某這就恭送郡王下山。”

“……好。”良久,蕭少卿方啓脣艱澀應道。

兩人聯袂出了堂外,沿着廊廡剛走了幾步,忽聞外面怒喝聲與打鬥聲大起,夾雜着恪成勸解的呼聲:“蘇姑娘!小侯爺!都別打了!不過一朵花麼,值得這樣大動肝火地麼?”

“你說什麼?!什麼一朵花?”女孩本是靈透的聲音爆出喉間,因氣急敗壞而顯得格外地尖銳刺耳,“那是我爲阿孃種的長生花!卻被這不長眼睛的臭小子踩爛了!”

“你敢罵本侯?”天大地大,舉世無人敢這樣對自己說話,謝粲怒不可遏,“你要真的疼惜那花,就好好養着,偏要讓它長在道上,擋着別人的路,誰踩不得?”

“這裡常無人來,誰知冒出你這個野人!什麼本侯?我看你就是隻笨猴!”女孩膽大無忌,伶牙俐齒,此刻更是得理不饒人,鞭聲破空,“譁嗤”一聲,卻是錦緞撕裂的聲響。

“瘋丫頭!”謝粲倒吸着冷氣,似是忍無可忍。

綿長清越的錚嚀聲驟然在山間盪漾開來,蕭少卿暗道“不好”,飄身飛出廊外,閃入長秋舍前的望江亭。登高而望,只見山坡下白衣如煙,彩鞭旋飛,密不透風地糾纏着那道明紫身影。少年一邊還手,一邊後退,右手執着背上的劍柄,雪白溫潤的劍光正自少年背後勃然怒漲,正待出鞘。

“瘋丫頭,再不停手,我當真出手無情了!”謝粲被逼入死角,左臂上又被長鞭抽了一下,惱火之中,玉狼劍橫空乍現,溫潤光鋒盪出數千銳芒,七丈之內,草木無不瑟瑟凋零。

女孩但覺眼前失色,茫茫然朦朧一片,奪命的冰涼侵入肌膚,渾身被籠罩在追魂嗜魄的森然陰冷中,此生灰飛煙滅,似不過瞬間之事。正渾渾噩噩時,她腰間卻猛然一緊,一股柔冷的力道攬着自己飛身退後十丈,腳步落定,轉過身,只望見蕭少卿清俊的面容。她懵愣片刻,手中緊握的長鞭無力落地,“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郡王,這臭小子、臭小子……欺負我……”女孩不過十四五歲,尚是稚氣的五官卻已透出秀美絕倫的輪廓,縱然當前哭得不成樣子,卻也楚楚嬌怯地讓人生憐。

蕭少卿看了一眼謝粲,謝粲握着玉狼劍,似也被剛纔長劍出鞘的凜冽煞氣驚得有些發怔,十分無奈地道:“少卿大哥,我還是不能掌控得好這把劍。”

蕭少卿皺了皺眉,放開女孩,轉過頭看着身後的人:“阿荻,請你原諒,七郎也不是有心的。”

“七郎?”蘇琰咀嚼着這個名字,恍悟過來,似笑非笑地瞥着蕭少卿。

蕭少卿別過臉,蘇琰淡淡收回視線,繞開他走上前,拉過女孩的手,撫了撫她的肩,柔聲道:“阿嫵,剛剛一切我都看到了。卻是你不對,人家踩了你的花道歉不就可以了,何必要這樣咄咄逼人?”

“阿、阿……”蘇嫵委屈不已,瞪着蘇琰,口吃了好一會,才道,“哥哥不知道,那是我給阿孃種的長生花。”

“人都死了,何來長生?”蘇琰輕輕笑了笑,伸手擦乾她的眼淚,拉過她的手,轉過身看着謝粲,“這位便是東陽侯?”

“正是。”謝粲有些訕訕地將玉狼劍還鞘,上下打量蘇琰,笑道,“我總算想起來了,江州刺史別駕蘇琰,卻是當年寫《青都賦》的神童。阿姐極推崇你的詩文,我當年犯了錯,曾被她罰抄《青都賦》一百遍,都會倒背如流啦。”

蘇琰頷首微笑:“承蒙侯爺和郡主青睞,蘇某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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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粲見他十分地謙和溫柔,欣喜不已,方纔的惱怒早就拋諸腦後,說道:“你的琴聲極動聽,要是阿姐在此,定然會引你爲知己。”

蘇琰這次卻不說託辭,笑道:“蘇某卻也期待與郡主有緣一見。”

謝粲忙道:“會有機會的。” 念光一閃,不禁笑道,“蘇大人這次下山可是與我們同去江夏軍營?阿姐前段日子來信說,不久也會來江州,說不定到時可以一見。”

“是麼?”蘇琰微微沉吟起來,略有遺憾道,“只是蘇某丁憂在身,卻不能隨郡王和侯爺回江夏。不過等郡主到江州時,蘇某定然前往一會。”

謝粲忍不住看了看蕭少卿,疑惑:“蘇大人不下山?”

蘇琰道:“是。”

“這樣……”謝粲很是悵然。

蘇嫵在旁盯着他,冷冷一哼。

謝粲蹙眉,走去一旁拾起方纔被他無意折損的花朵,拂去了泥水,仔細插在一旁的壁巖上。蘇嫵微微一呆,謝粲斜睨着她,擺明一副“我涵養比你深”的得意。蘇嫵初起的改觀頓時散滅,跺了跺腳,恨恨嘟囔了一句“臭小子”,轉身先回了長秋舍。

蘇琰道:“我送諸位下山。”

“不必了。”久不出聲的蕭少卿開口道,“雨天路滑,下山道路冗長陡峭,多有不便,蘇大人留步。”

“好。”蘇琰垂首,紅脣微動,“戰場上刀槍無眼,郡王萬事小心。”白袍飄轉,悠然回到廊下,直到聽到身後腳步聲緩緩遠去,他方慢慢回眸,望着煙雨中那襲消淡的銀影,輕輕嘆出口氣。

“阿姐,這是什麼?”蘇嫵又從堂中出來,手上拿着一卷明黃卷帛。

蘇琰伸手接過,默不作聲,脣邊笑意卻深刻起來。

這卷御旨竟遺忘在這裡,有意還是無意?

不管如何,他都懂得自己。

收好卷帛,蘇琰撫摸蘇嫵的鬢髮,輕聲道:“我要去一趟交越,一個月後回來。你一個人待在寺中,不可胡亂生事。”

“又是讓我一個人待在寺裡。”蘇嫵嘟起嘴,橫了眼山下煙波,“就知道郡王此行沒有好事。阿姐,他不是要娶那個郡主了麼,你何必爲了他這樣委屈自己?終日男裝,爲了江州耗費了多少心思,他卻一點也不懂。”

蘇琰微微嘆道:“他不懂麼?”聲音極微弱,彷彿只是自心底發出的自言自語,並不期待別人的回答。她低了低頭,手持的卷帛上還留有他的溫度,暖入掌心,一如既往地讓人沉淪。

輕舟回程逆風而行,比之去程,自然慢了許多。待船泊上岸時,細雨飄止,日分白雲,已是晌午時分。留守岸邊的侍衛忙牽了三人的坐騎過來,蕭少卿躍身上馬,撥轉繮轡欲行時,又想起什麼,身形一頓,喚道:“恪成。”

“在。”

“你領着他們留下。稍後別駕大人若出彭蠡,便跟隨她身後保護,路上切不可大張旗鼓,泄了她的行蹤。”

恪成微怔:“蘇大人不是說不下山麼?”

蕭少卿並不解釋緣由,只道:“若至戌時還未見她出彭蠡,你們便回江夏。”言罷,落下馬鞭,黑驪踏奔似襲捲天邊的墨雲,濺起一路泥水,馳往幕阜山下的官道。

“等等我!”謝粲叫道,紫袍掠上馬背,急鞭緊追,待與蕭少卿只一肩之差時,忍不住問,“少卿大哥,我方纔見那蘇大人秀麗非常,連身姿也婀娜清瘦得似個女兒家,這――”

“她本就是個女子。”蕭少卿淡淡道。

“女子?”縱是先前已經心存懷疑,謝粲還是驚了驚,半晌,方擠出話來,“如此,阿姐會更歡喜她的。”

蕭少卿微笑不言,目光直視前方,素來冷毅的雙眸此刻竟有了一絲恍惚的溫柔。

謝粲只以爲他正思念着夭紹,不禁心中偷樂,額角的靈凰在這般的喜悅下翩動欲出,劍眉粲眸映在初晴的陽光下,別樣地明媚飛揚。

“阿姐。”他笑着低喚,心中卻輕輕嘆了口氣。

一別半年了――想起鄴都勝鼎門前送別時夭紹的叮嚀,句句清晰如初。只可惜,背上玉狼劍雖然越來越感受不到它的重量,自己卻還是不能運用自如這劍的神力。

“世上的神兵利器自有靈性,冥冥之中非有緣人不可得。這劍既然認定了你,必會有揮灑自如的一日。”蕭少卿彷彿明白他在想什麼,回眸看着他,略有所思,“據阮靳說,此劍的前一位主人是阿彥,等他回來後,你也可以去請教請教他。”

“彥哥哥?”謝粲唬了一跳,煞白了臉,抖呵着身子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你說什麼?彥哥哥――回來?”

蕭少卿見他莫名其妙一副神魂出竅的落魄模樣,擰緊眉:“你又發什麼瘋?”

謝粲長吸一口氣,坐穩了身子,慢吞吞道:“你是說,彥哥哥還魂麼?”

還魂?!蕭少卿哭笑不得,這纔想起先前避忌郗彥的身份爲別人知曉,諸人言詞間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是他見夭紹寫了許多信給謝粲,原以爲七郎早已得知此間密情,卻不知夭紹竟是如此謹慎,連七郎也一道瞞着。於是嘆了口氣,輕道:“郗彥未死。”

“未死?”謝粲愕然,良久回不過神。

“你在鄴都見過的雲瀾辰,正是你的彥哥哥。”蕭少卿不願多說,懶懶道,“這中間情由複雜,還是等你阿姐回來再告訴你。”

“憬哥哥是彥哥哥……”謝粲越聽越糊塗,茫然道,“你的意思是,彥哥哥借了憬哥哥的身份活下來?那憬哥哥呢?”

蕭少卿沉默片刻,低聲笑了笑:“我聽說,他卻是早早地死了。”不等謝粲再問,雙腿猛夾馬腹,銀袍似閃電般遽然射出,青山水堤,唯見黑驪絕塵,渺渺遠去。

三月二十三日傍晚,兩人飛騎馳入江夏城外的江州軍營。自殷桓叛亂一來,江豫兩州受蕭子瑜、蕭少卿的率領,曾一度淌過怒江與荊州軍激戰漢陽。不料年初卻因戰馬突發癱潰的緣故而敗退江南,江州素與荊州隔水相望,其間湘江引怒江分流劃治兩州,荊州軍欲揮師東進,必先過江、豫二州設在怒江的天險防線。殷桓治所在江陵,處在荊州北方,南方羣山林立、水流肆急,絕無可以輕易過江的平原。因此聚兵於烏林、漢陽兩地,日夜搶攻江夏城外的淺灘,妄圖廝殺出一條血路,直奔鄴都。

江夏以北爲豫州軍屯守之地,蕭子瑜親自坐鎮,五萬黑甲兵宛若銅牆鐵壁,殷桓幾度過江攻佔重鎮石陽,礙於蕭子瑜橫陳江岸、密集如雲的箭樓,俱不得進。江夏以南,地勢縱橫,水域開闊,江州六萬將士分兩撥駐紮於夏口、赤水津,受荊州軍日夜不停的滋擾搶攻,兩軍激戰不休,時時短兵交接。尤以夏口戰況最烈,蕭少卿帥帳也駐紮於此,便宜行事。

兩人到達軍前時,遙望見遠方烽煙暗紅、戰鼓擂動,廝殺呼喝聲不絕於耳,心知前方正經歷新一輪的攻奪戰,於是在帳中匆匆喝了口茶,未等喘息平定,便換過鎧甲,再度胯上坐騎,奔向淺灘戰場。

一個下午的強渡已入尾聲,江畔矮坡上刀箭如林,陳列在血染的夕日飛霞下,猶如凌空飛起、奪人心魄的水波劍芒,密麻麻閃着嗜血的殘光。荊州軍接應的船隻等候在遠處的水波上,有幾艘已燃着火苗冒出黑煙,見到淺灘上荊州軍敗退的陣勢,忙揚帆掉轉。江邊橫屍數百,身着湛藍鎧甲的荊州軍揮舞着鐵盾,在江州軍不斷射去的箭雨中,連連退後。

“元帥,王爺在樓上。”一名渾身浴血的副將大步走來,指了指一旁臨時搭築的木樓,咧着嘴一笑,“元帥放心,那羣狗崽子不知死活,又讓我們打跑了。”

蕭少卿未語,只擡頭望着木樓上靜佇不動的身影,下了馬,飛身飄至那人身邊,微笑道:“父王怎麼來了?”

蕭璋身負鐵甲,巍峨的身姿如山端穩,舉了手勢讓樓下揮舞着令旗的士兵發出止攻的命令,這才轉過身看着蕭少卿,笑道:“你不在營中,宋先生接到北朝一封急信,請我來商事,不料剛到營中,便聽荊州軍強渡的消息。你既不在,我爲你指揮一場戰事,也無不可。許多年未戰了,此刻倒是覺得熱血沸騰,看來爲父雖是老了,心氣還是在的。”

蕭少卿輕笑着搖頭:“父王並不老。”

“是,不老!”蕭璋望着荊州軍潰敗的陣勢,放聲一笑,暢懷不已。又與蕭少卿並肩步下高樓,問道:“大孤山的事辦好了?”

“嗯。阿荻已經南下。”

蕭璋嘆道:“這丫頭既聰明又倔犟,卻難得從不忤你的意願,倒是你身邊不可多得的良伴。”

蕭少卿笑了笑,沒有應聲。下了樓轉眸四顧,卻不見了謝粲的身影,正皺着眉覺得頭疼,卻聽將士中突地爆發出一聲喝彩,紛紛叫起來:“謝將軍好箭法!”聞聲望去,只見謝粲手持巨弓,踮足立在箭樓之上,江風拉扯他的衣袍獵獵飛揚,橫臂挽弓,當雲而射,黑色的鈾光驚風飛逝,再一次劈裂一艘船上插着的荊州軍旗。諸將士又是一陣轟然歡呼,但瞧江間船隻上藍光避閃慌亂,甲板上頃刻逃的不見一人的蹤影。

“龜孫子!”謝粲冷笑不屑,悠然撫弄弓弦,趁船帆遙去之前,再扯出三支羽箭,連續射去。

最後一支,箭芒勁碎尾舟上拉帆的吊繩。眼見白帆嘩啦啦落下,滿舟甲兵唯恐後方敵人來襲,紛紛跳入水中,遊向近處的戰船。本就戰敗的士氣因此愈發萎靡,數十舸艦迅疾隱入天際,空留日暮下蒼茫壯闊的山河。

“確實好箭法!”蕭璋也忍不住讚歎,又看見謝粲在麗霞下奪目張揚的目光,不禁輕聲嘆了口氣,“可惜,太過年輕,銳氣如刃,鋒利而易折……”

蕭少卿凜然一驚:“父王說什麼?”

蕭璋慢慢道:“先朝大將公孫欲、秦曠,少年爲將,戰功輝煌可吐風雲,可哪一個不是英年而逝,不得長存?遠的且不說,近的……嶠之,玄度……”他吸了口氣,抿起脣,黯沉了面龐,不再言語。

蕭少卿卻體會出其中深意,目色微暗,笑道:“七郎怎比獨孤伯父和郗伯父?父王過於憂慮了。”

“但願如此。”蕭璋望着謝粲瑰麗燦爛的紫袍,略有出神。年輕氣盛的小將,遠不同於郗嶠之少年時的持重沉穩,亦不比獨孤玄度當年的溫和歷練。如此鋒芒畢露的人物,在朝廷江山之間的洪浪逆潮中,又能安然存留多久?他緩緩移開目光,對蕭少卿道:“除了行軍陣法,其他的,你也要讓他學一學。”

蕭少卿頷首:“我明白。”

遠處自營帳的方向飛騎而來一位親兵,下馬稟道:“王爺,元帥,汝南王到了中軍行轅。”

“小叔叔也來了。”蕭少卿沉穩氣息,緩緩道。

“也是宋先生請來的,正與北朝那封急函有關。”蕭璋揮了大氅掠上坐騎,看着西南方迭壓的雲層,一字一字道,“正如你先前預料,南蜀果真殺了東朝使臣,與殷桓達成了聯盟。我們今後要面對的,除了殷桓二十五萬雄兵外,更有南蜀百變莫測的夷軍。”

中軍行轅此刻篝火已升,帥帳內燭臺高照,湘東王府主薄、軍師宋淵身着粗布長袍,白麪美髯,慢條斯理地揮着一頂羽扇,正靜等蕭子瑜閱罷北朝傳來的飛信。

蕭子瑜便服而來,縱是如此,一臉威容不減無雙英華,雙目盯着密函上的字跡,愈來愈冷,終於怒道:“勾連外賊,荼毒南方萬千無辜的百姓,殷桓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言罷,他豁然起身,疾步走到帳側懸掛的戰圖前,看着西南方向岷江的位置,問道:“襄陵如今有多少兵力駐守?”

“三千。”

“三千?”蕭子瑜扭過頭,盯着宋淵,“襄陵爲邊陲重鎮,素來守兵不下五千,爲何如今只有三千?”

“汝南王莫急,這中間卻是有緣故的。”宋淵站起身,不慌不忙走到戰圖前,舉着羽扇指點江山,“我家小王爺見前往南蜀的使臣久久不歸,早已料到其中出了變故。因此在十日前,就已讓襄陵太守自城中調出五千將士支援守衛孟津險關的兩千人馬。南蜀兵若要東渡我朝,岷江沿岸唯孟津有處淺灘,守住孟津,方能阻住南蜀進兵的勢頭。”

“區區七千人馬便能守住孟津?”蕭子瑜皺眉,“南蜀若出兵,不會下於十萬之衆。”

宋淵捏起顎下鬍鬚,微笑:“汝南王所言甚是,不然宋某也不敢冒然請王爺來此一商。”

蕭子瑜負着手轉身,沉吟片刻,方道:“如此說,是要問我借兵?”

“小叔叔的五萬鐵甲要堅守石陽百里防線,少卿不敢妄動,只求借小叔叔駿馬三千匹,隨我連夜趕赴襄陵。”朗朗含笑的聲音自帳外傳來,蕭子瑜揚眸,只見親兵撩起帳簾,蕭璋與蕭少卿聯袂而入。

“小叔叔。”蕭少卿行禮道。

蕭子瑜微微頷首,又對蕭璋喚了聲“大哥”,這才問蕭少卿:“你準備帶多少人馬走?”

“五千騎兵。”

“五千?”蕭子瑜道,“連同在孟津的七千守兵,纔不過一萬二的人馬!”

“南蜀來勢洶洶,我不過是要阻一阻它的兵勢,並未想着血戰到底。因此這一萬人馬,已是綽綽有餘了。”蕭少卿拿起案上的密信迅速一瞥,又道,“殷桓和南蜀聯盟的事極爲私密,想必目前還在籌備階段,卻不料被細作捅漏出來。依阿彥的猜測,細作的身份已暴露,殷桓該有了防備,南蜀兵動怕也是這兩天的事。只是倉猝起兵,其中必有漏洞百出。有漏洞,於他們,便是後顧之憂,於我們,卻有可乘之機。所以此戰需取巧勢,不可硬碰。若今日勞師動衆率大隊軍馬南下,一來步卒甚多,既不如騎兵之速,亦讓士兵疲於奔命,反而沒了戰鬥力;二來,怒江防線不可有一絲動亂,否則讓殷桓乘機南下,將勢如破竹,江山覆滅,也不夠朝夕之間。”

蕭子瑜還欲再語,蕭璋卻伸手攔住他,看着蕭少卿:“你心中已有了計較?”

“是。”蕭少卿點點頭,轉眸看着宋淵,“宋叔,前兩天我從彭蠡給你傳信囑咐的事……”

“已備好了。”宋淵道,“兩百輛車的綢緞,五百輛車的輜重,昨日一早已俱由江夏雲閣籌備送往襄陵。”

“這又是做什麼?”蕭子瑜不明白,“襄陵城中糧餉不夠?”

蕭少卿笑而不語,宋淵長嘆道:“此所謂餌敵之故。”

“餌敵?”蕭子瑜微有恍悟,與蕭璋對視一眼,不再言語。

蕭少卿想了想,又道:“小叔叔,少卿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但說無妨。”

“小叔叔帳下前鋒顏謨去年曾與我共事殷桓帳下,在岷江聯手退過蜀兵,此人對南蜀的地形、風俗瞭解十分深刻,這次襄陵之戰,我想請他同走一趟。”

“此事又有何難?”蕭子瑜一口應下,他自是個風雷性情,當下掉頭出帳,“我這就回石陽爲你調馬遣將。行軍貴在神速,切不可多存耽擱。”

“是。”蕭少卿拱手道,“多謝小叔叔。”

蕭子瑜擺擺手,領着親隨侍衛飛騎離去。蕭璋與蕭少卿駐足營外,眼見其身影消沒夜色間,方再度回到帳中,坐下歇了口氣。蕭少卿連日奔走,面容很是憔悴,卻仍堅持着與蕭璋商定妥隨行將領的名單,與令箭一道交給宋淵:“傳令讓諸人準備,騎兵整甲待命,待豫州戰馬到達,子時隨我出發。另外,叮囑下去,不可大肆張揚南蜀的事,以免亂了軍心。”

“是。”宋淵執令出帳。

蕭璋沉默着喝了一會茶,輕輕嘆出口氣:“此番遠交近攻,殷桓取遠古霸主之策,卻是心存破釜沉舟的想法了。其實自從漢陽敗走以來,縱是荊州軍搶渡不了怒江,江豫兩州士兵心中對於荊州軍的忌憚卻未曾因此減少一分。殷桓畢竟是東朝最負盛名的良將,荊州軍也是東朝戰鬥力最強的軍隊,此前種種交鋒,不過小試鋒芒,荊州軍若當真傾巢而出,投鞭於江,足以斷流。如今又兼南蜀出兵,消息一旦散佈開來,營中蜚語流長,軍心怕是更加難穩。”

“所以與南蜀的初戰須必勝,以此才能大慰軍心。”蕭少卿微闔雙目,揉了揉額角,神色平靜如常,“至於荊州軍――父王莫非忘了,北府兵已在路上,不出五日便到江州。殷桓縱是狂妄,卻也該知道北府兵是荊州軍的鼻祖之師,這些年北府兵偏居徐州,從不輕易出動,因此威名稍殆。到時兩軍相對,卻指不定誰的士氣更恢弘。”

“北府兵?”蕭璋澀然笑道,“我們這一輩的將軍,哪一個不是北府兵出身?只不過如今的北府兵和九年前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多年不逢戰事,新軍初出茅廬,老兵甲劍生鏽。何況……他們與爲父淵源頗深,來了江州,是福,是禍,未必可知。”

“父王倒不必如此愁慮。”蕭少卿睜眼看着案上的密函,微笑,“阿彥已回東朝了。父王的爲人,縱然別人不知,他又怎會不知?”

郗彥――

想起鄴都曾見的那位年輕人的冰姿玉容,蕭璋手握茶盞,盯着面前的燭火,思緒一度陷入往事的輪迴。直到宋淵回到帳中覆命時,他才醒過神。宋淵行步匆匆,經過他面前,衣袍帶風,拂動燭光遽然一花。明滅之間,蕭璋猛然間覺悟,過往恩怨,到如今無非只是障目的雲煙而已。

“小王爺,你去大孤山請動了阿荻,她那個妹妹,你是怎麼安置的?”宋淵走到帥案前,笑着問道。

“阿嫵?”蕭少卿揣摩着他無奈笑容下的意味深長,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宋淵嘆息道:“小丫頭如今找到江夏來了,正在軍營外,與東陽侯……”他斟酌了半日,慢慢吐出最後兩個字,“聊天。”

作者有話要說:

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請君入甕前塵難散,往事難盡月華沉香分途寒夜思進退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咫尺青梅數風波費心苦籌謀月出曲流音歸計恐遲暮孰能投鞭飛渡計中計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孤月獨照英魂(下)絕地逢生長別離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華容問道輾轉兒女事長河風浪多事之秋長袖善舞(上)計中計長袖善舞(上)誰道非舊識絕地逢生轉身明滅摴蒱之戲夜宴三變,君心難測數風波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雲箎易成,孤心難斷天命難參秋風塵染漫西州送別莫測年少事費心苦籌謀北上雲中篇外.胡騎長歌天命難參山重水複,柳暗花明縱橫之局請君入甕寒夜思進退相逢卻已難相識何以解憂行禮重重,探路重重何以解憂子慕予歸計恐遲暮恩怨之解血濺華月驚馬獻策驚馬獻策華容問道血濺華月玉笛流音飛怒江子慕予夜曲問故人血濺華月山重水複,柳暗花明篇外.胡騎長歌憶往昔,故如初長袖善舞(下)摴蒱之戲前塵難散,往事難盡轉身明滅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曲外山河序章.風起斷橋伏波,爭鋒雪夜分途夜曲問故人前塵難散,往事難盡數風波不速之行縱橫之局行禮重重,探路重重孤月獨照英魂(下)斷橋伏波,爭鋒雪夜進退皆真心將初成絕地逢生求劍試心,求策試誠多事之秋將初成轉身明滅血濺華月百花宴長袖善舞(上)百花宴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何以解憂歸計恐遲暮第二章.逃亡送別仁智得符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