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的時候柳二孃在外面敲響了門。她低聲地提醒：“侯爺，寅時三刻了。”
屋裡的人沒有迴應，只有沉重的喘息聲和身體的拍擊聲。羅邂在柳二孃第三次敲門時才終於盡興地跌落在離音身上。她仍舊閉着眼，如同受難一般緊咬着嘴脣一聲不發。他略歇了片刻喘息稍定，離開她的身體披衣下牀。離音立即翻身面朝裡側臥，只將後腦勺對着他。
羅邂站在牀邊看着她這個樣子，十分無奈，隨手將衣服穿好，拽過蹀躞帶一邊往腰間繫，一邊開門出去。
冷風趁着門戶的開合鑽進來，離音微微顫抖了一下，拉着錦被遮住露在外面的肩頭。
見羅邂衣衫不整地從裡面出來，柳二孃驚訝得合不攏嘴。她來到文山侯府也有一段日子了，深知羅邂脾性，最好修容整潔。於衣冠發麪這些事情上從來一絲不苟，不肯有半分馬虎，何時見過他如此散亂地出現在人前過。
羅邂連看都不向柳二孃看一眼，只是吩咐：“去照顧她吧。”言罷便匆匆離去。
這幾日下來，柳二孃也有了經驗，早就備下了熱水，藥膏乾淨的手巾，帶着兩個小婢女隨自己將這些東西送進屋去。屋裡仍然是一片昏暗，離音躺在牀的最裡面，幾乎被埋在了滿牀的綾羅中，只有一握黑髮從被子上沿蜿蜒了出來。
柳二孃命那兩個小婢女出去，自己將水盆端到牀邊，將布巾打溼藥膏依次排開，這才輕聲說：“娘子，來擦擦身子吧。”
離音乖乖地捱過來，掀開被子讓柳二孃爲自己收拾殘局。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但看到離音身上各種痕跡，仍舊覺得不忍卒睹。柳二孃嘆了口氣，心中對她十分憐惜，手下輕柔地爲她擦拭，口中還得安慰：“今日看上去比前兩日好些，他手下有分寸多了。”
離音再也忍不住，捂着臉哭了起來：“柳姐姐，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柳二孃無奈地嘆氣：“你就順着他點兒吧。他是男人，動起手來你根本抵擋不了，都是一樣的結果，何苦每次都要弄得自己一身傷呢？”
離音把臉埋在臂彎中，咬着牙蹦出一個字來：“不！”
倒是沒料到她如此剛烈，柳二孃怔了怔，在牀邊坐下嘆息：“你這樣活不下去的呀。”
“死了更好。”這些天來，身體深處的疼痛從未有一絲一毫地減弱，離音覺得身體已經破敗不可收拾。起初幾日還在盼着龍霄回來能救她出生天，這兩天卻連想都不敢去想，龍霄若回來了，自己的身體如此污穢不堪，該用什麼樣的面目去見他。
“你可千萬別這麼想就啊。”柳二孃急了，抱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你是永德公主身邊的人，怎麼能這麼容易認輸。”
“她連自己都救不了，”離音聲音裡帶着冷酷的漠然，“她以爲能調伏羅邂，可是如今看看成了什麼樣子，我落在了羅邂手中，她在北方什麼都做不了。”她這話說得痛徹心扉。一直以來將公主當做神一樣去看，卻發現那個神並非全能全知，甚至是自己一切苦難的源頭。“如果不是她，羅邂又怎麼會對我感興趣。”
柳二孃將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慢慢收回，凝眉看着她，良久嘆息一聲，不再說什麼，埋頭爲她將傷處清潔後塗抹藥膏，隨即靜靜端着水盆離開。
離音趴在牀上默默流淚。
從屋裡出來，柳二孃到下房去洗手換水，一路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一通忙亂之後，總算安頓妥當，轉身出門，迎面差點撞上個人，她驚了一下，連忙後退兩步，纔看清居然是羅邂。
“侯爺勝常……”柳二孃連忙行禮，卻被羅邂攔住。
“她怎麼樣？”他板着臉問，儘量讓自己的神情看上去自然些。
柳二孃搖了搖頭，“連永德公主都恨上了。奴婢勸過她，沒有用。”她見羅邂已經換上了明光軍的銀袍錦裘，想起他今日本來一大早要進宮去，於是問道：“侯爺是有什麼吩咐嗎？”
想了想，羅邂搖頭：“你好好照顧她，多滋補些，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去庫中領，我已經吩咐過那邊了，照顧好她。”
羅邂說完轉身要走，卻被柳二孃叫住：“侯爺，不如送她走吧。這樣下去我怕她會出事。”
羅邂仍舊面無表情，只是淡漠地吩咐：“去請大夫來看看。”
“如果她自己不想活下去，再好的大夫也束手無策。”她冷冷地說，態度雖然謙恭，卻絲毫沒有畏懼的神色。
羅邂像是被她戳中了痛處，怒視着她，咬着牙說：“送她走？除非她死了，我把她的屍體送出去！”
柳二孃怔了一下，擡頭盯着他，不明白這股怨氣又是哪裡來的。
他像是無法承受這種探究的目光，收拾起情緒，乾咳一聲，快步離開。
這一日本不是羅邂當值，但自從龍霄走後，明光軍和羽林軍幾乎日日都會起齟齬，旁人又鎮壓不住，羅邂雖然心中不情願，也不得不每日都到幾處要緊的地方巡查訓誡。好在他在明光軍和羽林軍中都頗有人望，所到之處令行禁止，都還聽他的分派。
巡查完了明光軍，羅邂又帶着人來到羽林軍的營前。早有營中軍校得知消息迎了出來。
“趙亭初！”羅邂還沒下馬，遠遠看見來人便笑了起來。羽林軍是羅邂父兄兩代人一手經營出來的，即便之後與明光軍對調歸爲龍霄統領，軍中還是有不少羅家舊部在，趙亭初就是其中爲首的一個。
“四公子來了……。”趙亭初以家禮相見，並不避諱周圍的人。這也是之前與羅邂商量好的，既然各自有嫌疑在身，索性不要躲閃，旁人實在也無可指摘。即便有人告到龍霄面前，那也是以後的事兒了。羅邂攔住他不讓他下拜，皺着眉問：“怎麼又打架了？”
趙亭初苦笑，將羅邂引入營房，又將前日與明光軍打架的兩個新兵帶上來，無奈地說：“就是這兩個人，我已經責打過他們了。他們還不服氣，說是羽林明光勢不兩立，下回見了還是要打。”
“胡鬧！”羅邂沉下臉來，將自己風氅脫下，露出一身明光軍的裝束，問道：“我就是明光軍的統領，你們也要打麼？來，誰先動手？”
那兩個人倒是強硬，擡頭看了羅邂一眼，又低下頭去。其中一個開口子：“四公子是羽林軍的人！”
“胡說！”羅邂變色，冷笑道：“原來你們比吏部還有本事，朝廷的封派還比不上你們一張嘴？”他朝趙亭初看了一眼，說：“這話誰教你們的？”
那人毫不畏懼，大聲說：“沒有任何人教。羽林軍中誰不知道，羽林軍就是羅家，羅家就是羽林軍。朝廷調防是朝廷的考量，咱們兄弟不這麼想。有主官是咱們聽主官的號令，但若是羅家四公子的號令，那是在主官與朝廷號令之上的。”
羅邂面色黑沉如墨，目光如箭，向趙亭初射去。趙亭初佯怒，拍着桌子大罵：“誰教你說的這些渾話，定然有背後指使，你這是要造反嗎？”
羅邂冷笑，打斷趙亭初的話，“他說這樣的話就不打算活着出去，好，看你一片忠心，我就成全你！”他衝身邊親隨吩咐：“拉出去斬了。”
所有人都是一驚。
親隨猶豫：“侯爺，這裡畢竟不是明光軍，若擅殺羽林軍的人，只怕武都侯回來不好交代。”
羅邂冷冷地說：“即便要交代也是我來交代，輪得到你來操心麼？斬了！”
親隨無奈，帶人將那名新兵拖了出去。那新兵倒也無所畏懼，一邊被拉出去，一邊仍舊大喊：“我羽林軍只有一個主人，便是羅家四公子。不是羅將軍殺我，是龍將軍殺我。非其主而居其位，只能是如此下場……”他的叫聲戛然而止，片刻之後有人送上頭顱給羅邂查驗。
羅邂看着血淋淋的頭上，一雙眼睛仍然執拗地睜着，心頭一陣惡煩，揮揮手讓他們下去。看着另外一名早已嚇得癱軟在地上的新兵冷笑道：“怎麼，你也想步他後塵？”
“屬下不敢！”新兵反應過來，膝行過來抱住羅邂的腿，“屬下再也不敢了，求文山侯饒命啊！”
羅邂垂目看着他，冷笑：“你敢幹什麼了？”
“不敢……將文山侯與羽林軍牽扯起來……”
羅邂：“告訴你的同袍們，羽林軍是朝廷的羽林軍，不是我羅邂的羽林軍。你們若是不願意在龍將軍手下聽令，儘可以回家種地去，但絕不可以說是因爲我羅家如何。我羅家滿門忠心爲國，受不起你們這樣的捧殺。”說完他又看了趙亭初一眼，一腳將腳下新兵踢開：“滾吧！”
新兵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道着謝跑了出去。羅邂讓身邊跟來的人都到外面去守着，這才轉向趙亭初：“明光軍殺羽林軍？這話可真夠毒的。”
趙亭初恭敬地說：“都是按照四公子的吩咐做的。”
“他有什麼家人？”
“家中還有老母和一個守寡在家長姊。”
羅邂嘆了口氣，說：“按陣亡撫卹，你到城外物色一處宅子，讓他母親養老，至於長姊……”
趙亭初連忙補充：“今年剛二十四歲。”
羅邂點頭：“尋一個好人家讓她嫁了吧。”
趙亭初點頭：“好。”
羅邂想了想又問：“這樣當真可行麼？”
趙亭初點頭：“四公子放心，屆時只說是羽林軍內部內訌，要爲同袍報仇。他跟明光軍的牽涉如此之深，誰都說不清楚到底是哪邊先動的手。”
羅邂點了點頭：“我以後就不來了。羽林軍的事情就交給你。”
“四公子放心。”
羅邂從營房中出來，就看見自己的親隨陪着一個內官匆匆過來。遠遠看見羅邂，內官便迎了上來：“文山侯可真不好找，咱家找遍了鳳都各處軍營，原來你在這兒。”
羅邂微微皺眉。他尤其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行蹤，但眼前這個內官他認得，是太后居延宮中的何翀，於是便問：“是太后找我？”
“還有琅琊王。”何翀笑容滿面：“他們二人都在等着侯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