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感受到微涼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醒了過來。他閉着眼，任由那指尖從他的額頭順着鼻子滑到嘴脣，並在那裡徘徊摩挲了良久，才又落在了下巴上。他微笑了起來，不願再僞裝下去，捉住那隻手，睜開了眼。葉初雪躺在他的身邊，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此時天色未亮，只有雪光將窗頭映得發白，她的雙眸明亮如星，在黯淡的室內赫然耀眼，令他竟一時不能相視，不由自主閉上了眼，將她的手送到自己脣邊輕輕地吻着，問：“怎麼不睡了？”
“睡不着。”她靜靜地回答，目光仍舊落在他的臉上，彷彿是要用力看透他所有的皮肉骨血下面一般，目不轉睛。
平宗將她扯進自己懷裡，用胳膊固定住她不讓她亂動，命令道：“再睡會兒，你睡的太少了。”
她的臉被迫埋在他的肋骨邊，聽着他的心跳聲在耳中鼓盪，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地籠罩着她，彷彿那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唯一爲之存在的意義。平宗是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身上隨時散發着一種令人無法忽略的壓迫感。即使是在溫存相待時，也總是有一種不容抗拒的氣勢。
但之前葉初雪從未被這種氣勢壓迫過。她令自己始終保持着一個距離，在那樣的距離下，無論對方對她做什麼事，她都有足夠的能力化解反擊。她從未向他臣服過，也就從來都沒有被他掌控過。她心底非常清楚，對這個男人，放開一分防範，就失去一分自控。就像此刻這樣，當她被他禁錮在身邊，聽着他的心跳聞着他身上淡淡麝香的味道時，她發現自己的心跳竟然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的節奏，兩個顆心在同一個節奏裡跳動，她已經能預見他的會將自己的淹沒掉。
這對葉初雪來說將是滅頂之災。她清楚地知道後果，卻無暇顧及。此時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在漫長而無法安眠的夜裡，聽着枕邊人沉睡的聲息，她才終於讓自己放下了所有的戒備，將心中一直緊緊繃着的那根弦放鬆了下來，允許自己肆意地放任身體四肢柔軟棲息在他的身畔。如果她不是她，或者他不是他，哪怕真的只是葉初雪，到了這個地步也許她就會順其自然地任由他的胸膛接納她。但她不是。她可以欺騙所有人，但騙不了自己。
這男人或許能容納葉初雪，卻無法承受南朝永德長公主。
懷抱着她想要重回夢鄉的平宗並不知道，就在他安睡的這個夜裡，葉初雪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卻沒有能成功的事情，重新面對永德公主這個身份。
她的鼻息一點點落在皮膚上，漸漸地點燃了他的火焰。平宗睜開眼，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卻不知落在何處，便強硬地扳過她的臉問：“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葉初雪思索着該從何處入手，想了想說：“晗辛在哪裡你根本不知道，對不對？你根本就是在騙我！”
他笑起來，幾乎帶着不滿：“你不睡覺就在想這件事兒？”
“你騙我！”她含恨看着他，咬着牙控訴。那憤恨的神態在平宗眼中卻充滿了誘惑，她斜飛的眼風，含怒的眉目都讓他興致大發，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細細密密地吻着她的頸子，笑道：“你也別急，遲早我會找到她。”
“找到她然後呢？”她被撩撥得呼吸漸漸短促，說話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卻仍然不肯在言辭上示弱：“也關進籠子裡麼？”
他擡起頭，詫異地看着她，笑道：“還在記恨？我統共關了你三四天，不過懲罰一下你而已。你別忘了你給我惹出多大的麻煩來。”自從見過龍霄那一夜之後，葉初雪就沒有再被送回籠子裡，甚至也沒有被送回她在山腳下的住處，而是留在了平宗的書房裡。平宗專門讓人將書房後面的暖閣收拾出來讓她住。放在任何別的地方他都不放心，這女人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就不知會搞出什麼麻煩來。
兩人間小小的爭論因爲平宗突然的進攻而暫停。
事後他將她抱在懷中，一邊細細爲她擦拭身體，一邊研判地打量着她。她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平宗說不清楚到底有什麼不同，卻敏銳地捕捉到她細微的變化。她態度柔順，雙臂始終攀在他的肩上須臾不肯放手，她的姿態中有一種難能可貴的依戀。她從始至終的柔婉令他甚至有些後悔自己太過直接激進，這女人身上的每一次變化都令人捉摸不定，錯過了也許就沒有第二次。
“說吧，你想要什麼？”他刻意用輕佻的語氣說，看見她眼中閃過怒氣。那怒氣轉瞬即逝，以至於他甚至懷疑是自己的錯覺，於是只能繼續刺激她：“如此婉轉承歡，你必然是有想要的東西，女人不都這樣嗎？”
她沉默了片刻，俯下身將臉貼在他的胸前，手指輕輕撫弄着他肩下那個狼咬的疤痕，像是在觸摸那段她所不知道的驚心動魄。她指尖始終冰涼，與他火熱的身軀相映成趣，觸感格外鮮明，彷彿狡猾的小獸，用細幼尖銳的觸角試探着他的極限。平宗捉住她的手，笑道：“怎麼，你還想再來一輪？”像是怕她不明白一樣，他無恥地拉着她的手來到身下，讓她親手感受她撩撥起的局面。
葉初雪駭笑了起來，連忙將手抽出來，自己裹着被子滾到牀裡去，笑道：“如此我以後還是離你遠遠的吧，略碰碰就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吃了什麼壯陽的藥呢。”
“我需要吃那東西？”他追過去拽着她的腰把她拉回到自己懷裡，手在她的身上上下游走四處點火，“看來你是還沒嚐到厲害。”
她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吻他，脣舌糾纏之處，無限繾綣。屋裡一時靜極，只有兩人交織在一起的呼吸聲。這是個極其深長纏綿的吻，幾乎要將對方的魂魄都吸到自己這邊來，即使是最激烈的房事也未曾讓他們如此刻般深覺與對方融爲一體。而適才剛剛冒出來的情慾竟然被湮滅在了這樣的親暱中。
這一刻的平靜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不必去攻佔掠奪，不必挑逗試探，如臨花照水天心明月，一切都那麼真切寧靜，彷如觸手可得的果實，天命註定，歸屬於彼此。他突然激動起來，幾乎是顫抖着放開她，拉開距離細細打量她，輕聲叫着她的名字：“初雪，初雪……”
她似乎被他的聲音打動，望向他的眼眸中蒙着一層水光，眉目微蹙，似乎無限哀愁，手指拂過他的眉眼五官，低低說了兩個字。她的聲音太輕，發着顫，才脫口便被淹沒在了近似啜泣的嘆息中，平宗沒有聽清，疑惑地問：“什麼？”
她卻猛然醒悟，酸楚疼痛從心底深處涌上來，幾乎充塞了眼睛咽喉，令她幾乎無法呼吸。心每一次的跳動都牽扯着五臟六腑抽痛。那是一種遙遠陌生，幽微至極的滋味，只在遙遠的少年時代隱隱品嚐過些許，卻也淡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她自來在情事上予取予求，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煎熬。彷彿乾渴已久的人，眼睜睜看着一眼美泉就在眼前，卻因爲懼怕水中的毒只能望而興嘆。
於是只能飲鴆止渴罷。
她迎上去吻上他的眼睛，以此隔絕他探究追問的目光。她翻身跨在他的身上，俯身細細密密地吻他。她在漫長的寒冬裡凝聚起所有的情意，將滿腔肺腑的冰雪都融化掉，化作盛夏磅礴的大雨，酣暢淋漓地全部送給了他。
平宗被她動作中的絕望嚇了一跳，幾次嘗試想讓她平靜下來都做不到，索性放開手腳，帶着她一起起舞。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葉初雪。狂放忘情，如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她的生命似乎全部都傾注在了他們的肢體糾纏中，全情相付，毫無保留。
“慢點，慢點……”他終於抽出空來將她的身體壓在自己身上，一邊慢慢動作，一邊爲她攏去額頭頰邊被汗水沾溼的碎髮。他撫上她的背。他的手溫暖厚實，指節和手掌邊緣有着厚厚的繭子，落在她的皮膚上，帶來些微的刺痛，卻也有着強大的安撫人心的能力。葉初雪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了下來，伏在他的胸前，久久不曾擡起頭。
平宗耐心地等着，似乎感覺到胸口的溼意。他停了下來，心中漸漸*了滿足感。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這種時候半途而廢，卻絲毫不覺敗興，只覺心中無限滿足。那是情慾所無法替代的情感，與征服佔有無關。當一個女人伏在自己身上哭泣時，那種爲她支撐起天地，讓她願意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的滿足感，是任何極致高潮都無法比擬的。
尤其當那女人是她。
葉初雪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就像是天上的北極星，繁星中最亮的一顆，永遠冷靜準確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從不偏離，從無錯過，不黨不羣，傲然獨立。他見過她妖嬈多情，見過她狡黠冷酷，卻從沒想到還能見到這樣的她。
這樣的葉初雪讓他漸漸不安了起來。他不得不疑心起來，爲什麼她會這樣？即使在發現被龍霄出賣的那天晚上，她情緒瀕於崩潰邊緣，卻也不曾這樣過。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平宗非常不喜歡這樣的謎題，決心要搞清楚。他拍拍葉初雪的背，“好了，來說說，今天怎麼了？”
葉初雪擡起了頭，凝視着他，目光灼灼。如果不是她的睫毛還帶着潮意，他也許會以爲剛纔的一切都是錯覺。平宗用拇指摩挲她的臉頰，問：“怎麼回事兒？”
她眼中的情緒退卻，目光清冷地支起上身。他們的身體還連在一起，熱度卻瞬間消褪。
她盯着他的眼睛，全然沒有留意到自己說話時的聲音沙啞，口中說出的話像匕首一樣插向他的胸口：“我要和龍霄再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