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允卻對羅邂的暗示心領神會,問了問熟悉天象的故老,知道接下來三天都會有大風天,便召集部衆部署,預計三日後待風停,壽春王當興兵南征,屆時落霞關空虛,昭明軍南侵,趁機奪取落霞關。
這決定自然瞞着龍霄,一切悄悄進行。而龍霄因爲要安撫照料永嘉,一時間甚至沒有察覺異樣。待到發現接連幾日都見不到堯允面的時候,昭明大軍已經整軍待發了。
龍霄驚怒之下,也顧不得大雨傾盆而下,將整個天地都澆淋得幾乎要溶化了一般,整個人落湯雞一般撞進了堯允的軍帳,劈頭就問:“你要去拖後腿?”
堯允正在與麾下將校會商,見是他來,心中一沉,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好在正事都已經商議得差不多了,堯允擺擺手,讓那羣目瞪口呆的將校下去:“都知道該怎麼做了,就去忙正事吧。”
尚有人不放心,問:“將軍,要不要留兩個人以防萬一?”
龍霄冷笑:“老堯,你還怕我咬你不成?”
堯允瞪了他一眼,氣極而笑,對手下道:“去找兩根骨頭來交給外面守衛就行。這人要犯渾就讓人丟骨頭。”
龍霄起初還在聽着,他話鋒突轉登時大怒,跳起來怒喝:“堯允,你罵我是狗?”
堯允不爲所動地瞟了他一眼,又轉向手下:“要快,這眼看着就把持不住了。”
那名手下眼看龍霄氣得臉通紅,到底忍住沒笑出來,轉身快步跑了出去。
龍霄已經紅了眼,過去一把揪住堯允的襟口,鼻子戳到堯允的鼻子跟前,吼着問道:“老堯,你竟然如此背棄我!”
堯允似是嫌棄他口中氣味,捂着鼻子一把將他推開:“你夫人在你的住處。”
龍霄怔了怔,不得要領:“什麼?”
“你們夫妻且儘管說誰背棄誰去。我又沒跟你拜過天地,我忠君之事,與你有什麼相干,怎麼就背棄你了?”
龍霄氣得渾身發抖:“我問你,你這裡是在做什麼?爲什麼大軍整裝待發?”
“你都這樣問了,怎麼會不明白。”堯允退後兩步,防備他又動手:“先帝當年揮師南下,被落霞關所阻不得再南進一步,北朝朝野一直將落霞關當做眼中釘肉中刺,如今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將落霞關收入囊中,我怎麼能坐失良機?”
“可是……”龍霄聽他說得冠冕堂皇也是愣了一下,隨即回過味來:“可是你這裡一動,落霞關就無法全力攻打鳳都,羅邂就……”他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驀地剎住話頭,瞪着堯允不可置信:“你的目的根本不是拿下落霞關,你其實是要保羅邂!”他壓根不讓堯允開口,氣得團團轉:“我就知道!那個楚勒突然來了肯定不是白來的,定然是帶來了平宗的意思。難怪他離開昭明就去了鳳都,其實你們早就串通好了,約定了要扶持羅邂吧?”
他一步步逼到堯允面前,心中無比期待堯允的反駁,希望自己的猜測不是真的。然而堯允一言不發。
於是一切就清楚了。龍霄猶自不敢置信,後退一步,苦笑道:“難道竟然是真的?”
堯允伸手搭住他的肩膀:“龍兄,你我情如兄弟,讓你失望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只是……”他語氣真誠:“畢竟你我各有所忠,終究不是一路人。”
龍霄只覺耳邊嗡嗡作響:“羅邂是個無恥小人,他當初能害永德,如今又敢殺……皇帝,這樣的狼子野心,平宗還想要駕馭他,不啻於癡人說夢。我敢拍胸脯,他日羅邂一旦解除了落霞關之患,就會立即與平宗翻臉,你們北朝人還想借着他的幫助打下南朝,終歸只是一場夢而已。”
堯允卻問:“誰說北朝要他幫忙打南朝了?”他見龍霄詫異,遂又笑道:“他就是南朝。你也說了他是個無恥小人。陛下打着爲先帝長公主討伐篡位逆臣的旗號平定江南,總是要比直接去打坐在帝位上的先帝兄弟要師出有名得多嘛。”
外面突然一聲驚雷響起,閃電如刀光一樣劈碎了龍霄最後一點兒天真,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平宗要打着永德的名號去踏平她家的江山?”他暴怒起來:“你們不能這麼做!你們這樣做,是要將永德置於何地?你們想過她的感受嗎?讓她家天下因爲她而被踏平?你們這是要逼死她啊!”
“龍兄言重……”
龍霄跳起來:“別叫我龍兄,別跟我稱兄道弟,我沒有你這樣的兄弟,我不認識你這樣的人。”
“徵平南方統一天下,這是從太武皇帝時起就已經定下的方略,當今陛下雄才大略,胸襟氣度更是古今少有,當今亂世百姓塗炭,天下正需要陛下這樣的雄主來平復戰亂。此事現在說起來你覺得不妥,但眼光放長遠些,三十年,五十年後,未必不會是一個萬世太平的局面。”
“萬世太平?”龍霄後退一步,冷笑道:“萬世太平需要的不只是兵強馬壯鐵腕冷血,萬世太平要的是德與仁。一個女人別家去國爲了他出生入死生兒育女,他就這樣回報,這樣的人讓人怎麼相信能帶來萬世太平?再說了,你們若真是心中想着天下生民,萬世太平,直接扶立壽春王或者廬江王,幫助他們剿平篡位的羅邂,這纔是正道。這才能讓江南千萬生民相信你們真的是想要開創一個萬世太平的局面。”
堯允一時沉默。他到底只是軍人出身,於這些大的方略並沒有太多想法,只知道依照平宗的部署去完成自己的任務。楚勒所轉述平宗的意思他覺得絕妙,龍霄所說的正道他也覺得有道理,究竟誰是誰非,便只能以最終的結果來衡量。堯允想了想,儘量放緩語氣道:“你的話固然不錯,但是那兩位王爺哪一個又肯與陛下一起開萬世太平?他們如今兄弟之間猜忌之心都已經這樣重,你當昭明不插手,落霞關就能打到鳳都去?他們彼此掣肘不亞於仇敵,即便陛下扶立他們,只怕最終也不過是被他們反咬一口而已。”
龍霄怔了怔,強辯道:“至少不會讓永德傷心。”
“不過遲早而已。”堯允冷笑:“他們若真是心疼侄女,就不擔心尊夫人嗎?就不怕他們如此攻打鳳都,羅邂就不會利用尊夫人與他們周旋嗎?”
這一句話倒是泄露了更深的秘密。龍霄如遭棍擊,後退了一步,問道:“你說什麼?難道永嘉到昭明也是平宗安排的?”
“羅邂送出永嘉之日,便是昭明與他聯手之時。我想,這也是陛下爲葉娘子着想吧。”
龍霄也不是笨人,聽他這樣一說也就明白了:“原來是要用阿寐做人情。你們不但要用永德的名義去搶她父皇的江山,還要讓她對你們感恩戴德?”他對堯允已經失望透頂,說完之後,轉身就往外走。
堯允一下子反應過來,快步上前攔住他:“你要做什麼?”
龍霄冷冷地說:“我還能做什麼?我會住處去老實呆着,看你們得罪了永德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這話若在以前,堯允也許就要相信。但他既與龍霄已經廝混了這麼久,當然知道龍霄的心眼,越是這樣雲淡風輕,堯允就越是不放心,一味攔住不讓龍霄離開,“抱歉,緊要時刻卻不能讓你就這樣離開。還是要委屈你在我營中呆上幾天。等我將落霞關料理完畢咱們再好好聊聊。”
“這可不行,我夫人還在住處等我呢。”龍霄面上已經不復之前的怒色,嘻嘻一笑:“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怕我去給永德通風報信。這你大可以不必憂心,她在龍城,我在昭明,我可不想再去一趟龍城。我保證一步不離開昭明。”
堯允卻完全不買賬,轉身向帳外叫進守衛來吩咐:“請龍司馬在我帳中休息,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見,任何人不許進來,當然,龍駙馬也不能離開。”
龍霄笑道:“老堯你這人就是愛什麼事兒都當真。多大的事兒!我算是怕了你了,聽你的,讓你把我關起來還不成嗎?你的軍帳我可不敢鵲巢鳩佔,你給我找個小黑屋呆着就成。”
他這樣老實倒是讓堯允詫異起來,心中正在犯嘀咕,果然聽龍霄道:“不過你多少總得讓我去跟我夫人道個別吧。那可是葉娘子的姐姐,手段一點兒不不必她差,若是不跟她說個理由就這麼不見人了,你就不怕她掀翻了軍營掘地三尺嗎?”
堯允毫不買賬,只是對守衛道:“請龍司馬到內帳去休息。”
龍霄見他油鹽不進,知道只能硬來。眼見守衛過來,便笑嘻嘻地兩臂一展:“總得讓我先解個手吧?”
堯允沒想到他竟然無賴至此,沒好氣地說:“內帳有虎子,你別玩花樣。”
龍霄長嘆了一口氣:“把我當賊一樣防,還好意思跟我稱兄道弟?”
這話卻說中的堯允的痛點。草原男兒總是最重兄弟情義,他與龍霄算是不打不相識,從互相防備到意氣相投,如今走到這步田地也心中不忍。
不料龍霄瞅準了他這一遲疑的功夫,突然跳起來轉身就往外衝。守衛和堯允都沒想到他動作居然這樣快,一起愣了愣,堯允回過神大喊:“快捉住他!”
帳外茫茫雨簾,狂風大作,又營帳密佈,一時間竟然不見了龍霄的蹤跡。
堯允追出大帳,只見外面白茫茫一片,天上地下一片汪洋,哪裡還找得到龍霄的蹤跡。他氣得跺腳:“找,任何人不得出入大營,每一個營帳給我搜,一定要把龍霄給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