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萊不耐煩地甩着手中的馬鞭，眼睛盯着平宗大帳的簾子。他到此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從人通報后里面卻遲遲沒有動靜，更加詭異的是身邊前呼後擁地圍了三四個人，卻沒有人肯進去爲他再催促一下。他瞧着一個眼熟的從人，說：“再催催，讓客人等待，這不是你們丁零人的待客之道。”
平安見一羣人守在平宗的門口，便過來查看，問道：“怎麼回事？怎麼不請昆萊大人進去？”
那從人是平宗從找回來的賀布鐵衛中挑選出來的，平日裡趾高氣昂慣了，正看着昆萊不順眼，對他的頤指氣使不予理睬，見平安過來問了，才解釋道：“將軍在裡面，與人……”下面的話卻不好多說。
平安詫異起來：“跟什麼人在裡面？”
從人十分爲難，難以啓齒，好在裡面突然有了動靜，門簾一掀，葉初雪從裡面衝了出來。
她面上仍然酡紅不退，身上雖然都穿戴齊整，頭髮卻披散着不及梳理，懷裡還抱着一大團白色絲絹。她對門外圍了這些人也始料未及，驀地怔住，飛快掃了諸人一眼，被昆萊驚訝探究驚豔的目光刺痛，來不及與其他人打招呼，轉身就飛快地跑走。
平安立即明白之前裡面發生了生麼事兒，連忙轉向昆萊笑道：“讓昆萊大人站在這裡等真是太失禮了，請到這邊我的大帳來吧。我這裡早就備好了美酒和羊肉，昆萊大人辛苦趕路，一定還沒吃飯吧？”
昆萊卻心不在焉，目光追在葉初雪的身後。他只消一眼，便也就看出了她臉上的紅暈是如何而來，不禁笑道：“晉王可真是豔福不淺。也難怪，這樣的尤物，時時在身邊出入，是男人都把持不住。”
平安臉上微微變色，對這樣猥瑣的話又不好直接駁斥，一味催請道：“昆萊大人這邊請。”
昆萊笑道：“剛纔那小美人就是上回差點兒被我的馬踩死的那個吧？南方女人，確實跟我們草原上的不一樣。蘇毗，若是晉王什麼時候玩膩了，可否將她賣給我？我用一百斤生鐵跟你們換。”
六步狐部所居大山中盛產鐵礦。六步狐人雖然被丁零人逼迫離開了阿斡爾草原，卻並未因此一蹶不振衰落下去，主要就是靠與諸部交易生鐵維持。
平安幾乎無法再忍耐他肆無忌憚的話語，回過身正要斥責，卻見平宗穿戴整齊從那邊大帳出來。她怕若真是爭吵起來讓平宗得知了剛纔昆萊說的話，只怕會激怒平宗，到時就不知會發生些什麼事兒了。因此連忙轉移昆萊的注意力，笑道：“你看，晉王出來了。”
平宗臉上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彷彿並不覺得白日偷歡被人堵在了大帳裡是件丟人的事兒，帶着一臉吃飽了飯無法掩飾的笑意走過來，連昆萊都覺得他此時格外和藹可親。
平安見機最快，連忙說：“你們就在我的大帳裡談吧，那邊我讓人去收拾。”
平宗似乎聽不出她語中的譏諷，伸手側身，微笑看着昆萊：“昆萊兄弟，請。”
丁零人的習俗，會將親密好友稱爲兄弟。這本是草原上的人對自己人的優遇，卻被平宗拿來毫不臉紅地當做客套話用，饒是昆萊一貫自傲張揚，聽着也自覺名不副實，臉上驀地熱了一下，快步進了平安的大帳。
平安的大帳里布置得卻與她在龍城晉王府的房子差不太多，各種精雕細琢的裝飾雖然不多，但牀几案榻一應俱全，長毛氍毹上額外鋪了編織精美的席子，錦繡隱囊，絲絹帳幔，層層疊疊，確實與平宗大帳那種一通到底的風格大相徑庭。
平宗與昆萊各自落座後，笑着問道：“昆萊兄弟，你們六步狐部到阿斡爾草原也不算近呢，往返也得有個七八天，上次諸部會議你就來了，走了沒幾天又回來了，是路上折返的，辛苦你了。”
“草原上的漢子，還怕這點兒辛苦麼？”昆萊在平宗面前半分也不肯自墮氣勢，見他這樣問，回答得豪氣干雲。“其實我折回來，對晉王你來說，是個好消息。”
“爲什麼？”平宗不動聲色地問着，拿起一杯酪漿來喝了一口，之前那場大戰確實令他有些口乾舌燥。他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了葉初雪身上，突然想起她離開時順手將那幅繡品也捲走了，只是當時自己忙於穿衣並未留意。他輕微哼了一聲，發現昆萊正瞧着自己微微變色，驚覺走神，連忙收回思緒，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問道：“你有什麼好消息告訴我？”
昆萊卻對他這電光火石的思緒飛轉毫無察覺，自信滿滿地說：“我決定幫你奪回龍城。”
“你？”平宗的確有些意外：“爲什麼？”
昆萊皺起眉頭：“晉王，你是跟漢人們學壞了嗎？你口中叫我兄弟，卻對我如此不信任。兄弟有難，我們步六狐部自然鼎力相助，這有什麼可問爲什麼的？”
平宗並不爲他的質問所動，淡定地又喝了一口漿酪才微笑道：“我雖然是躲避追殺才被迫北上越過大漠來到阿斡爾草原，但我平宗並非喪家之犬，這營地外面就駐紮着我的五千精銳。若是兄弟對我的麻煩鼎力相助，我自然感激不盡，衷心歡迎。但步六狐部與丁零人的恩怨糾纏了這麼多年，你昆萊大人突然如此不念舊惡地來幫忙，我自然要問問，是哪位神靈感化了你們步六狐部堅硬的心。”
昆萊變色：“晉王，你這話說的就過分了，你常年在龍城，我步六狐部與漠南丁零並無瓜葛，我們步六狐部寶石一樣的心你怕是沒有機會見過。”
“是嗎？”平宗放下杯子，起身負手，漫步來到昆萊的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他：“真的沒有瓜葛嗎？”
昆萊不願仰望他，便跳起來與他平視，大聲說：“你什麼意思？我們步六狐部的人，從不說假話！你若不願意相信那便算了。”
平宗的目光如同太陽耀眼的光線，慢慢從他面上掃過，落在他的身上，將他頭巾上鑲嵌的寶石，項間垂綴的鑲嵌綠鬆紅寶石的黃金胸牌，腰間綴着硨磲珊瑚瑪瑙的腰帶，和腰帶上插着的鑲嵌寶石的匕首都一一仔細看了一遍。
“你……你想幹什麼？”昆萊被他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起來，粗着嗓子問，煩亂不已。
平宗出手如電，突然從他腰間把那柄匕首抽了出來仔細打量。
“你……你做什麼！還給我，不然我對你不客氣。”昆萊一邊喊着，一邊劈手將匕首奪了回來。
平宗也不再與他糾纏，放開手讓他將匕首搶回去，微笑道：“你們步六狐部這些年很發財啊，你看看你，珠光寶氣，比起來我倒是像個窮要飯的。”
昆萊面上猶有怒色：“晉王你欺人太甚，就不怕我跟你翻臉嗎？”
“你要翻早就翻了，還用這麼問麼？”平宗似乎料定了他有求於自己，絲毫不退讓半分，微微沉吟了一下，笑道：“不過現在我倒是相信你的話了，你是真的想要幫我奪回龍城。”他轉身大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笑道：“說吧，你想要什麼，要拿什麼來換？”
昆萊也不是傻人，聽他這樣問就知道自己的來意已經被猜透，也就懶得再兜圈子：“我們步六狐部有勇士三千，願意全部供你驅使。他們都是最好的騎手，最好的獵人，最勇敢的兒郎。”
步六狐部歷來以矯捷行動飛快著稱，對於這樣一支三千人的隊伍，平宗聽了還是略有些動心的。他也知道，對方說出了這樣的條件，就該輪到自己開口了，於是問道：“那麼你要什麼？”
昆萊向前走了兩步，來到平宗的面前：“我要阿斡爾草原。”
平宗撲哧一聲笑了：“不可能。”
他毫不留情的否決令昆萊登時火冒三丈，大步向前一掌拍在平宗面前的矮几上，怒喝着問道：“你笑什麼？很可笑嗎？”
平宗絲毫不爲所動，身體向後靠在憑几上，怡然自得地瞧着他，反問：“你覺得我笑什麼？”
他這樣的態度更加激怒了對方。昆萊握住拳頭猛地揮舞：“你覺得我那三千勇士不值得用阿斡爾草原換？”
“值得，當然值得。”平宗難得嚴肅地回答。“所有的勇士都是無價之寶，如果我是你，我可以用一個勇士換一整個阿斡爾草原。只可惜咱們倆的位置不同，阿斡爾草原對我來說也是不可交換之物。”
對於這樣的回答昆萊倒是早有準備，他本就是漫天要價，聽平宗這樣說，便追着問：“那麼我不要全部，只要一半呢？”
平宗一味搖頭：“不行。”
昆萊咬牙：“四分之一！”他惱恨地盯着平宗：“我也與諸部還有粟特人甚至柔然人做過不少生意，你落地還錢可以，但不能太過分了！我可是賭上了全族男丁的性命，這個價不算太貴了。更何況你現在最缺的就是人手，這些我都有。”
平宗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沉吟了片刻，誠懇地說：“你要知道，漠北丁零並不尊奉我的號令，我沒有辦法承諾割讓牧場給你。”
“你不行，但是你妹妹可以，她是蘇毗。”
“那你爲什麼不直接找她談？”
昆萊哼了一聲：“女人有什麼可談的？女人只要用來睡就可以了。”
這話若是換另外任何一個從龍城來的人說，平宗立時就能將對方的咽喉割斷。但草原上的人就是把女人和牛羊一樣當做財物和生孩子的工具，而六步狐部的制度比丁零人還要殘忍野蠻，女人一旦不能生育便會被遺棄在深山中等死，對這樣的人來說，女人的確只有一個用處。
平宗忍住氣警告道：“你這話要再說一遍，就別想得到阿斡爾草原上的一根草。”
這話卻透露了他願意交易的意向，昆萊頓時大喜，“四分之一，說定了！”
“六分之一。”平宗用手蘸着漿酪在矮几的桌面上草草劃出阿斡爾草原的形狀，在東北邊勾了一個圈：“鼓山腳下這片水草地原本屬於緹孤部，十年前他們舉族向西遷徙到柔然境內，那片地可以給你們。”
這已經是意外之喜，昆萊哪裡有不答應的，連忙問：“蘇毗同意嗎？漠北諸部同意嗎？”
平宗微微一笑：“這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了。你的人什麼時候能到？”
昆萊：“我這就回山裡去集結部下，二十天後在這裡與你會合。”
平宗點頭：“這件事情你要保密，我得想辦法說服蘇毗同意。”
昆萊拍胸脯：“放心吧，我絕不說出去。”他想了想，笑道：“晉王，其實你這人很對我的胃口，下回你叫我兄弟的時候可以真心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