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終於來敲門,“娘子梳妝好了嗎?迎親的車駕已經在等着了。”
葉初雪就像沒有聽見,眼睛一直盯着晗辛,直到她在自己的鉗制下費力地點了點頭,才鬆開手,輕聲說:“以後不必叫我主人,不妨以名字相稱吧。”
“我……奴婢不敢!”晗辛也有自己的倔強,並不似舊日那樣無條件屈從,擡眼迎上葉初雪那雙能看穿一切虛飾的眼睛:“奴婢一日爲奴,終身不變。有幸在外面這麼多年,見過天地之大人情冷暖,更知道哪兒纔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她語氣堅定不容質疑:“只有在您身邊,只能是在您身邊。”
葉初雪冷靜地打量她,一時間沒有吭聲。
外面喜娘繼續敲門催促:“娘子可妝扮妥了?不能再拖了,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也有人竊竊私語:“怕不是這小娘子終究還是後悔了吧?畢竟嫁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我看大概不那麼情願。”
葉初雪終於在笑容中糅進了一絲暖意,輕輕擡着她的雙臂,將她扶起來:“既然這樣,以後也不要以主人奴婢相稱,就叫……”她想了一下,笑意裡帶出一絲刻意的挑釁:“就稱我夫人好了。”
晗辛一呆,立即領悟了她的意思,然而此時也顧不上多說,匆匆拿過喜帕給葉初雪蓋上,自己轉身去開門。外面的鑼鼓喜樂的聲音頓時隨着蜂擁而入的喜娘喜童們一起涌了進來。房間裡燭影搖紅,燈光下,只見覆着繡金龍鳳花紋蓋頭的新娘子娉婷而立,衣襬隨着風輕輕搖動。
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喜娘們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將新娘子簇擁着扶出門外。迎親車駕早已經備好在門外等着,晗辛趕在衆人的前面先到車邊掀開了車簾,新娘在嫋嫋娉娉地被人攙扶着過來,卻突然停下來。她擡起頭仰面向天,喜帕覆面,當然什麼都看不見,只是讓那柔滑的絲質在她的臉上勾勒出鼻尖脣畔的形狀。晗辛問:“怎麼?”
“下雪了。”葉初雪的聲音從喜帕下傳出來,嘴脣微動,惹得紅色的帕子也隨着她的氣息輕輕飄動了一下。衆人聞言都低頭去看,果然地面上已經鹽晶似的鋪了薄薄一層雪色。
喜娘催促:“快走吧!趕不上吉時可就糟了。”
晗辛伸手將葉初雪拉到車上,放下車簾。外面鼓樂之聲突然間就喧鬧了起來,在熱鬧的爆竹聲中,迎親的車駕總算離開了女方家的大門口朝兩條街巷外的嚴府而去。東鄰西里的孩子們又蹦又跳地追着車跑出好遠,直到家裡大人趕上來拉住這才罷休。
晗辛站在車頭一路走,一路向路邊撒早已用紅紙包好的糖果,孩子們又歡呼起來,連大人都開始追着車子跑。直到人語爆竹喜樂聲漸漸聽不見了,她才轉身鑽進車裡。
車廂裡籠着一盆碳,碳質自然比不上她們以前一直用的,一進來就嗆得眼睛發疼,晗辛忍不住抱怨:“早說自己備車,你偏要遷就嚴家,這嚴家連碳都煙熏火燎的……”葉初雪正捧着一個小玉葫蘆一小口一小口子地抿着酒,喜帕隨手丟在一旁,不以爲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呀,在柔然人的穹廬裡也這麼挑剔不成?”
“那不一樣!”晗辛理所當然地說:“我在柔然人那裡不過是大汗可賀敦身邊的侍女,在這兒……”
“也是個侍女。”葉初雪笑着打斷她:“就說讓你自由,你又不走。”
“我不走。”每每提到這個問題,晗辛就倔強得出奇,葉初雪也拿她沒辦法。
正說着車駕停了下來,兩人驚訝對視,葉初雪問:“這麼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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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看。”晗辛一邊說,已經探身到車外看了一眼,只見前面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天空,坊裡間到處都是嚎哭喊叫的聲音,人們跑來跑去拎着水桶驚慌失措地從井裡打水上來救火。晗辛跳下車,抓住身邊跑過的一個人問:“借問一下,這是誰家起火了?”
那人連連跺腳:“還不就是武庫守備嚴大人家麼!他家今日辦喜事兒,誰知道突然馬廄後廚東西廂房同時起火,也不知是得罪了什麼人,看來是有人有意放火,這火越燒越大,街坊們盡了力也沒辦法撲滅,還殃及周圍,你看看,這一整坊的房子都燒起來了!我得趕緊救火去,不然一會兒就到我們家了。”
那人說完拎着水桶匆匆跑開。晗辛回頭,見葉初雪不知何時已經從車上下來,就站在車旁望着沖天的火光神色嚴峻。
烈火熊熊,雖然相隔遙遠,熱浪還是向這邊撲過來,將還在半空飄灑的雪片溶成了水滴落下來,沾在人的頭髮臉上,倒像是下雨一樣。火場上空濃煙滾滾,忽然一陣風來,嗆得這邊也不停咳嗽。
晗辛從車上扯過一件風氅爲她披上:“你都聽見了?什麼人乾的?”
葉初雪冷笑:“誰幹的不知道,但我知道爲什麼。”
兩人目光相觸,都想到一處去了。晗辛愣了一下,突然推着葉初雪就往車上走:“這裡不能久留,快走快走。”
葉初雪這回也不敢怠慢,轉身上車,向晗辛伸手:“來!”
晗辛卻搖了搖頭,回頭將車伕一把扯了下來:“我來駕車,你速速離開,免得傷了性命。”
她也不過是一個身材纖弱的女子,力氣卻出奇得大,車伕猝不及防被她拽下來重重摔在雪地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大喊:“你們要幹什麼?這是我的車,我的車!”
葉初雪本已經坐進車裡,聽見聲音探出頭來,將頭上一支鑲七寶金鳳釵拿下來扔給車伕:“到舊都去,別在此地停留……”話沒說完,晗辛已經猛抽鞭子,鞭策駕車的馬四蹄奮起,狂奔了出去。葉初雪被重重地向後甩進車廂。少了一根簪子頭髮有些散亂,她索性將頭上剩下的首飾連帶耳環手鐲臂釧項鍊一併全都拿下來用喜帕包好,滿頭黑髮披散下來,隨着車身劇烈飄動。葉初雪扯下一根襟帶將頭髮全部攏到腦後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