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零章 君之尊

周華死後,華表壇的罵聲就停了下來。鮮血灑出來以後,口頭上的言語反而變得輕了。顧大嫂等還是如以往一般,日出而至,日落而歸,天天到華表壇望東南等待着。

女人們停了口,學生們卻沒停。之前的罵皇帝事件之所以能吸引到那麼多的人,和學生們的推波助瀾本就分不開——若只是顧大嫂等在那裡齋罵,恐怕罵不了多久大家就會覺得興味索然,偏偏又有一幫自負“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的學生是擁護折彥衝的,或覺得皇帝根本沒錯,或覺得就算皇帝有錯這麼做也有失體面,所以不免上壇和顧大嫂等辯論,顧大嫂言辭拙劣,來來去去只是咬住那幾個問題不放,幾個認爲皇帝該罵的學生聽不過去上臺幫腔,這一來可就精彩了:這些反對罵皇帝的人初衷雖是要幫皇帝,結果卻幫了倒忙,把華表壇上的*推得一浪接一浪。擁罵派和反罵派的主腔都是大漢學子中的精英,各有各的長處,各有各的道理,聽得下面的民衆不亦樂乎,辯到激烈處已不完全侷限於這次事件本身,而擴散到君權民權、君本民本之類的討論。

周華死後,華表壇上下的辯論風格又爲之一變,之前無論是否贊成罵皇帝,雙方一開腔無不慷慨激昂甚至嘶聲竭力,這時卻變成三五成羣的分別討論。

除了華表壇上訴諸口舌的討論外,沒到華表壇的士大夫之間也就此事進行了筆辯乃至反思,這些人由於不在現場,所以對消息知道得比較遲緩也比較間接,所以他們的感受沒有在場者強烈,但論調也因此得以更加冷靜,思考更因此而得以更加深遠。

一開始,參加筆辯的士大夫大多數並不贊同顧大嫂等女流之輩在華表壇胡鬧,認爲此事不但辱君,而且辱國,將來傳到外國去大漢顏面何在?所以筆辯圍繞的是如何恢復皇家禮樂制度,建立皇家威儀。不過大宋之學術極重孟子一派,於“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之信條極爲信服,承繼大宋的新漢知識分子由於所處的政治環境、經濟環境比之北宋又有變化,所以在這方面也走得更遠!在不知多少封文人之間的書信來往中開始出現一種聲音,認爲顧大嫂若是沒有罵、不敢罵、不能罵,那纔是真正得誤國誤君,纔是真正的大漢之恥!在這場舉世矚目的筆辯浪潮中,這樣的聲音很難說是哪個達人高士的獨家發明,若是有人特意檢閱這個時期士人們的書信就會發現這個論調幾乎是同時出現在胡寅等幾個中青年學者的書信當中,並迅速在士林產生漣漪般的影響力。

知識分子的反思與筆辯在時間上曠日持久,在空間上則跨過了漢宋疆界,幾乎和這個消息本身一起影響到了南宋,南宋的士人一開始也是抱着看笑話的態度來看待這件事情。這時楊時已死,他的衣鉢弟子羅從彥也已病中奄奄,羅從彥的門人將這件事情告訴他後道:“還是龜山先生(楊時)把持得定,沒有隨流北上,胡先生(胡安國)將來與龜山先生相見於地下,只怕不能無愧!”胡安國北上後影響日大,儒林漸有南楊北胡之說,加之大漢如日方中,胡安國在北方所受禮遇又隆,其子胡寅、胡宏及其弟子李階、李鬱等均已名噪四海,使得胡安國一脈無論政治上學術上均有憑泰山俯覽天下之勢,南方後學對此多有酸意,所以楊時的門人才會特意提起。

羅從彥修爲頗醇,身體雖弱,靈臺卻還保得清明,望北許久,這才道:“百年之後,不知誰當愧死。”門人不解,羅從彥問弟子中侍立在旁一直沒出聲的李侗:“北國諸女之舉,犯禮否?”

李侗想了想道:“華表壇既號言者無罪,諸女所言又不算無理取鬧,則於禮之大節,何犯之有?犯禮者,欲帶兵上壇者。”

羅從彥默然良久,嘆了一聲道:“何日我江南亦有華表!”數弟子聞言變色,羅從彥又道:“我學識淺薄,往後的事情可看不明白了。將來南北事起,君等但憑良心行事,便不愧對龜山。”即命李侗取陳了翁遺先師楊時之書信焚了,書信成爲灰燼,而羅從彥亦隨之瞑目。

這等學界潛流只是後話,當時華表壇廣場上辯論的學子們還在迸發着各種引人深思的驚人之論,但其論雖新,就深度而言則遠不及書齋中先生們的沉思。至於普通民衆更沒有想得這麼遠,周華死後廣場上的人就散得只剩下三成,散去的人大多是懼禍,而留下的人則部分出於同情與勇敢,部分出於相信折彥衝不會舉起屠刀。

終於,塘沽那邊傳來了消息:“陛下來了!來了!”

聚集在華表壇廣場上的民衆都提起了心,吊起了膽,從中午一直等到黃昏,才見一隊騎兵擁着大漢皇帝的羽蓋輅車緩緩接近,顧大嫂等都站直了身,她身後的女人十有都在發抖,怕得比當初周華要上華表壇時還厲害。

這次皇帝的隊列中雖帶着御六金根,但他本人卻不在車裡,而是騎着高出凡馬一頭的西域名駒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兩旁的民衆望見無不山呼萬歲,不斷有人匍匐下跪。折彥衝也不迴應,徑到華表壇前,整個廣場才靜了下來,站在前面看得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站在後面看不見的也受到了影響,半句話也不敢出口。

折彥衝在馬上擡頭望了那根華表一眼,翻身下馬,來到壇前,張老餘等老部民擁了上來行禮,張老餘道:“陛下……顧大嫂她雖然糊塗,但心地是不壞的,陛下千萬別怪她啊!”

折彥衝用力握了握張老餘的手道:“放心,我有分寸。”便大步上壇。

顧大嫂見到了他也不禁退了兩步,隨即穩住,鼓起勇氣大聲道:“陛下!你不該沒問過皇后就要納妃!你……你這樣做不對!”

她說這話時聲音發顫,說了這話後連手也忍不住抖了起來,折彥衝在他們這幫老部民心目中乃是一個無敵的形象,沒見到折彥衝時顧大嫂還能潑辣地罵出來,這時見了卻很怕被他一句話就把自己給打發了,誰知折彥衝卻只是彎腰深深一揖,朗聲道:“大嫂,這件事我錯了,你罵得對,回頭我會回宮跟皇后賠罪。”

顧大嫂不禁呆住了,過了好久才綻放出了意外的笑容,顫聲道:“那……那麼那個西夏公主……”

折彥衝道:“該怎麼辦也聽皇后的意思。”

顧大嫂兩行熱淚流了下來,她後面的一衆婦人更是高興得抱成一團。折彥衝認錯時並沒有刻意擡高聲音,但壇下張老餘等還是聽見了,衆人又將折彥衝道歉的話傳了出去,沒片刻便滿廣場的人都知道了,民衆見皇帝居然認錯,心想這件事終於圓滿解決,大喜之餘也都鬆了一口氣,而寬心之後對摺彥衝的愛戴敬仰又轉深一層。

張老餘在壇下叫顧大嫂等道:“陛下都已經認錯了!你們還呆在上面幹什麼!快下來!”

顧大嫂忙率衆女下壇,跪下道:“陛下,我辱罵了你,該怎麼處置,你說吧,無論你怎麼處置我,我也絕無半句怨言。”

折彥衝道:“既然是我錯了,便是大嫂罵得有理,既然有理,又怎麼會有罪?”

衆女聞言喜極而泣,韓昉等高叫道:“陛下胸襟天寬地廣,雖堯舜禹湯何及!”隨即率衆跪拜,山呼萬歲。

衆元老亦皆跪倒,跟着整個廣場黑壓壓的數萬人全跪下了,“萬歲”之呼震動京城。

林輿混在人羣中也跟着跪、跟着喊,其實他跪下之前似乎想到了什麼,但萬歲山呼如暴風雨般忽然掩來,就好像這山呼能通過耳膜直震大腦一般,讓最聰明最睿智的人一時間也難以平靜地思考,在這一刻林輿只覺自己山呼萬歲、屈膝跪拜都變成了身體反應——別人怎麼喊你也怎麼喊,別人怎麼動你也怎麼動。也不知過了多久,山呼之聲漸小,林輿從地上爬了起來,才發現折彥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廣場上的人羣也漸漸散去。林輿撓着後腦離開了廣場,本來要到相府,在離相府還有兩條街的地方卻被林翎派來的人截住,將他帶到定陶居——這是京師最大的酒樓之一,在商界大大有名,是許多大商名賈聚會談生意的首選,但知道這座酒樓有林氏背景的卻不多。

林輿也是第一次來,進門便看見照壁上刻着陶朱公的畫像,林輿拜了兩拜,然後才由僕人帶他來見林翎。

僕人退下後,林輿道:“娘,剛纔的情景你看見沒?”

林翎點頭道:“我在能望見華表壇的窗口望見了。”

林輿嘖嘖嘆道:“大伯好厲害!真的好厲害!”

林翎淡淡笑了一笑,問:“你想學他?”

林輿吐了吐舌頭說:“我哪裡敢?也學不來。我連‘小小麒麟’都做不來,何況大伯這樣的無雙巨龍。”

林翎的笑容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學不來也好,學不來也好。坐那個位置上的人,苦樂自知。咱們這樣的人,講究的是逐時避禍,智以保身。現在京師亂糟糟的,可不大適合做生意了。”

林輿笑道:“娘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外行話來?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時局越亂越好賺錢。”

林翎微笑道:“橫財橫財,咱們現在還需要橫財麼?咱們現在圖的就是一個平安。等時局穩了下來,再回來也不遲。”

林輿道:“怕只怕再回來時人家已經分完了豬肉,到時林家就被人比下去了。”

林翎含笑搖頭道:“我又不想做天下第一賈,被人比下去就比下去。再則,只要咱們能平平安安,這天下第一雖排不到,當世一流也還是保得住的。輿兒,你如今也大了,我想你跟我到琉球去,學着做生意。”

林輿驚道:“琉球?娘你要去琉球?”

“是啊。”林翎道:“如今琉球開發得也不錯了,比當年的蠻荒樣子大大不同,論財貨那裡是南洋與塘沽之間的中轉,論人文桃園學舍比管寧學舍亦只差一肩,又靠近江南千古風流之地,蘇杭淮陽都不過一風之距,到了那邊,你學做生意也好,繼續讀書也好,兩下都不誤。”

林輿撓了撓後腦,說道:“娘,你先去吧,我……我等等。”

林翎兩彎淺淺的眉毛微微一皺,問道:“你還等什麼?難道你真想在這裡發一筆橫財不成?還是說你想看熱鬧?輿兒,我知道你喜歡看熱鬧,不過這場熱鬧不是那麼好看的。你還是跟娘南下吧。等北風一起,我們就走。”

林輿卻還是搖頭,說道:“我不是要發財啦,也不是要看熱鬧,只是……”

林翎忙問:“只是怎麼?”

林輿道:“只是咱們都走了,他可怎麼辦?”

林翎眼神一黯,鼻子抽了抽,說道:“他又不是沒老婆,用不着我們操心。”

“娘,你讓我留下吧。”林輿哀求道:“我覺得這時候他需要我的。雖然我出不了什麼主意,不過陪他解解悶、散散心總可以的。”

林翎卻還是不肯答應,但也沒法說服兒子,第二天便派人去找楊應麒,告知自己的意思,楊應麒聽說後也同意林翎帶林輿走,誰知這時林輿卻不見了,以楊林二人耳目之靈一時也找不到他,在當前的局勢下,楊應麒和林翎也不好大張旗鼓地滿城搜尋,而且兩人也因此而覺得林輿留下之意甚堅,只好作罷,林翎也不久留京師,既找不到林輿便回塘沽去了,自始至終都沒和楊應麒見過一面。

林翎離開京城後,林輿才從陳顯府第的後門走了出來,對送自己出來的陳楚道謝,笑道:“陳大哥,萬一哪天你惹了什麼風流債你爹爹要打你,記得來找我,你無論是要躲進相府還是藏進皇宮我都能幫你想辦法。”

陳楚哈哈大笑道:“那兩個地方也未必安全。”

林輿奇道:“這兩個地方都不安全?難道還有比這兩個地方更安全的?”

陳楚道:“當然有。”林輿問哪裡,陳楚笑道:“華表壇啊!連皇帝都不敢帶刀上去呢,何況我老爹。”

林輿笑道:“你爹要打你多半是用棍子,又不用刀。再說華表壇只是許女人罵皇帝,又沒說不許老子打兒子!”

兩人笑談一番,行禮告別,陳楚回屋後對陳顯道:“那小子走了。”

陳顯撫了撫鬍鬚道:“丞相生了個好兒子啊,雖然現在還嫩了點,不過假以時日,或有另外一番出人意表的成就也未可知。”

完顏虎終於見到了折彥衝。丈夫在華表壇公開道歉以後,完顏虎心中一暖,在折彥衝回來之前就已經準備了許多話要說,但見到丈夫後不知怎麼的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折彥衝的臉色很奇怪,沒有喜也沒有怒,甚至可以說一點感情也沒有。帝后二人對坐了半柱香時間,竟然都沒說話!

最後還是折彥衝開了口:“現在這個結果,你滿意了吧?”

只這一句話,便讓完顏虎一口氣從胸口直涌咽喉,好容易緩過來,一定神,折彥衝卻已經走了。折雅琪在旁扶住了連坐也坐不住的完顏虎,一邊給母親抹眼淚一邊自己掉眼淚,完顏虎按住自己激烈起伏的胸口,喘了十幾口氣,才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惡臭來,叫道:“別哭!別哭!沒什麼好哭的!他怎麼樣都好,我們還得活下去!我們得好好的活給他看!”

不知過了多久,折雅琪道:“我去找父皇回來給母后道歉。”說着就跑了,完顏虎在後面大叫道:“回來!別去!”折雅琪卻不理會,她畢竟是折彥衝唯一的女兒,大漢唯一的公主,地位不比尋常,問了侍從,輕而易舉找到折彥衝所在的偏殿,讓人稟告,過了一會劉仲詢出來給她請了個安,道:“陛下正在商議軍國大事,請公主先回去。”

折雅琪一咬牙,推開劉仲詢就闖了進去,她進來時折彥衝正在對兩個樞密院的重臣說話:“亳州來的這消息你們要細加參詳,好好安撫這個姓王的,等元國民大會後……”忽然看見折雅琪,喝道:“你進來做什麼!”

折雅琪叫道:“父皇,母后她……”

折彥衝喝斷她道:“出去!”

折雅琪又叫了一句:“父皇,你聽我說……”

折彥衝眉毛一豎,喝道:“出去!”

折雅琪再沒勇氣說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跟着進來的劉仲詢在旁勸道:“公主,您還是先出去吧。”折雅琪哭着不肯動,折彥衝喝道:“把她拉出去!”

劉仲詢不敢不遵,拉了折雅琪出來,嘆道:“公主,你怎麼這樣莽撞?出什麼大事了麼?”

折雅琪搖頭不語,劉仲詢又安慰道:“公主你別太傷心,陛下方纔語氣雖然嚴厲,但也不是針對公主。公主你要知道,陛下此刻是在商議國家大事啊,不得傳喚就進去,換了我馬上就要掉腦袋。公主你偏偏在這個時候進去,也怪不得陛下發脾氣。依奴才說,公主還是……”

他還沒說完折雅琪就把她一推跑了,一路跑一路哭,忽然撞在一個人身上,被抱住了道:“妹妹,你怎麼了?哭成這樣!”

這時天色雖暗,但折雅琪一聽就知道是折允武,旁邊還有三個人,一個是折允文,另外兩個是他們的跟隨。折雅琪拉了兩個哥哥離開跟隨,走到一座湖心亭內,將事情的本末說了,折允文一聽頓足叫道:“父皇不是準備和母后道歉了麼?怎麼又鬧成這樣?不會是什麼人中間又進了讒言吧?”

折允武在中樞日久,經歷了不少權力鬥爭,此刻已頗知人心世事,嘆了一口氣道:“母后這次縱容顧大嫂胡鬧,雖然父皇在華表壇上道了歉,但只怕……只怕父皇心裡還在生氣……”

折允文性格較爲直爽,當場叫道:“那也不能這樣啊!我去找父皇!”

折允武要拉他卻拉他不住,折雅琪道:“大哥,我們也一起去,若是父皇怪責我們一起擔當!”

折允武道:“不,我們先去母后那裡,母后氣成那樣,你又出來這麼久了,可別鬧出什麼事情來。”

折雅琪驚道:“是啊!”趕緊和折允武趕到完顏虎處,見屋內只點着一支蠟燭,完顏虎正看着蠟燭發呆。兄妹兩人齊聲叫喚了一聲,折允武道:“母后,你沒事吧?”

完顏虎擡起頭來,見到折允武,說道:“阿武,你來得正好,你這就去你七叔那裡幫我跑跑腿。”

折允武心想母親不會是想找七叔來幫忙吧,趕緊說:“母后,現在都大半夜了,我忽然出宮去相府找七叔,若傳了出去會惹亂子的。”

完顏虎道:“亂子……罷了!那你明天再去。”折允武問找七叔什麼事,完顏虎道:“你去找你七叔,就說我想替雅琪把婚事辦了。”

折雅琪一聽撲到完顏虎懷中道:“母后,我不嫁!不嫁!我一輩子陪着你。”

完顏虎臉上已無淚痕,搖頭道:“傻丫頭,說什麼胡話!”

折允武道:“妹妹的婚事自然要辦的,可也不急在一時。”

完顏虎卻道:“你孃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麼?這事不早些定下來,我覺也睡不好!”

折允武知道完顏虎確實如此,輕嘆一聲,說:“那母后是要七叔做媒麼?”

“什麼做媒!”完顏虎道:“我要和他做親家,把女兒嫁給他兒子!”

完顏虎相中了林輿的事情,折允武倒也早有耳聞,但仍道:“妹妹也不小了,論理早該出閣了,不過她畢竟是大漢公主,這親事不能馬虎。再說也該先和父皇說一聲才行。”

“跟他說什麼!”完顏虎冷笑道:“他要給你娶媳婦的事情,可曾和我商量過?哼!回頭你告訴他,若他不同意雅琪的親事,那他兒子的親事也別辦了!”看看折允武呆在那裡,完顏虎心中一軟,問:“孩子,你喜歡你六叔的女兒不?若你喜歡,娘……”

折允武忙道:“說不上喜歡不喜歡的,我……我都沒見過她。”

折雅琪道:“大哥,純妹妹長得很漂亮的,就是不大說話,很怕生人。”

折允武哦了一聲,說道:“這事父皇既然已做主,那就這麼辦吧。不過妹妹那邊……”

折雅琪道:“我說了我不嫁,再說林輿又不喜歡我。”

完顏虎和折允武同時奇道:“他不喜歡你?”完顏虎抱緊了女兒問:“你怎麼知道的?你問過他?”

“那還用問麼?”折雅琪垂着頭,低聲說:“母后你有這念頭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他那樣聰明的人會不知道?他又常到宮裡來,可每次在路上一望見我就躲開,若是在母后你身邊,見到我也會坐不住,次次都是推說有事跑了。”

完顏虎問:“那你呢?你喜歡他麼?”

折雅琪搖頭道:“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的。不過他既然不願意,我也不願勉強。母后,這事就別提了吧,父皇現在心裡也正有氣,你就儘量別惹他了。”

完顏虎哼道:“惹他又怎麼樣?”

折雅琪輕聲道:“母后,你和父皇畢竟是二十幾年的夫妻了,如今雖然出了這種事情,但兩個人一起生氣,彼此都不好過,又何必呢?”

完顏虎大聲道:“那難道還要我去求他?要不要我到白衣庵去把那個什麼秀接回來求他原諒我啊!”

“女兒不是這個意思……”折雅琪道:“女兒只是覺得……只是覺得你們這樣子,大哥他會很難做……”

完顏虎看了折允武一眼,心中又是一軟,過了好久才嘆道:“罷了罷了!我不和他吵了!以後他的事情我不管了,外面的事情你們一件也別和我說!”

第二日完顏虎還是讓折允武去找林輿問個清楚,這時林輿正躲着父母,折允武雖然是太子但被體制束縛住,無論資源調動力還是個人活動力都遠不如林輿,連楊應麒和林翎也找不到林輿,折允武如何找得着他?若要直接去找楊應麒,又因當前局勢微妙,怕被人誤會了——他卻不知道折彥衝最不喜歡他瞻前顧後這一點,折彥衝認爲男子漢大丈夫就該磊落直行,不該畏首畏尾,只要是自己拿捏定了主意,就不必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但折允武卻做不到,他名字中雖有個武字,但身上文人氣息甚濃,做什麼事情都會爲對方、爲身邊的人考慮,又因能力所限,面對很多事情都未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最恰當的方式來處理,所以在他父親看來這個兒子實在太窩囊。

折允武考慮了好久,忽然想:“何不去找四叔想個辦法?”便來尋歐陽適。歐陽適見折允武主動來找他倒是很高興,叔侄倆聊了好久,折允武這才轉入正題,請他幫自己找林輿。

“林輿?”歐陽適奇道:“你找這小子怎麼跑我這裡來了?該去相府啊!”

折允武便將林輿失蹤的事情說了,歐陽適笑道:“原來如此,這小子向來好作怪,大有老七當年的風範。哈哈。”也不問折允武什麼事情,先派人去尋林輿,然後再回來問起緣由,折允武也不隱瞞,照直說了,歐陽適喜道:“是這件事啊!這事大嫂和我提起過,哈哈,說來該由我來做這個媒!”

折允武道:“還不知道他樂不樂意呢。”

歐陽適罵道:“不樂意?我大漢的駙馬啊!他敢不樂意我打他屁股!”忽然想起當年撮合折彥衝完顏虎的事情,面露微笑說:“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公主這麼好的女孩,天底下哪裡找去!”

尋找林輿的事情歐陽適本以爲半日便成,所以留了折允武邊坐邊等,閒聊中道:“狄叔叔要隱退,這事太子知道麼?”

折允武微微訝異道:“有這事?”

歐陽適一笑,說:“聽說狄叔叔有意推舉皇后來做元國民大會的總議長呢,你說皇后肯不肯出宮擔任這一要職?”

折允武搖頭苦笑道:“母后多半不會答應的。”

歐陽適心中的歡喜迸了出來,臉上也透露了些許,問道:“那是爲什麼?”

雖然歐陽適是叔叔,但折允武也不太想在他面前提父母間的事情,只是說道:“母后她最近不是很開心,昨晚還跟我和雅琪說以後外面的事情不要再和她說了,她不想知道,也不想管。”

歐陽適哦了一聲,連稱可惜,心中卻暗暗得意,招待得折允武更殷勤了。兩人一直等到黃昏,歐陽適的手下還是沒找到林輿,辦事的人個個少不了一場痛罵,折允武擔心道:“林輿可別出什麼事了吧。”

歐陽適搖手道:“出事?放心放心!他老子是什麼人,真要出事老七早把京城翻過來了。”

折允武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就先回去,若找到了林輿煩勞四叔派人進宮和我說一聲。”

歐陽適答應了道:“放心,至遲明日我定能把這小子揪出來!”誰知整整花了兩天也沒摸到林輿的影子,歐陽適心中奇怪,心想:“難道這小子也和老大當年一樣,怕娶公主,竟來個逃婚?”想到這裡勾起當年的往事,心裡一甜,覺得若能來個歷史重演,那倒也是一件大大的趣事,便發動了更多的人去找,結果還是沒找到,歐陽適心中惱火,覺得找不到林輿有損自己的臉面,以後在折允武面前難以擡頭,又想:“小羊羔還不到二十歲,能有多大的道行?能瞞過我的耳目?多半是老七在背後幫他!左右我也要去見老七探探他對那件大事的看法,乾脆兩件事一起辦了!”就直接跑到相府來問楊應麒。

楊應麒見到歐陽適來並不奇怪,等歐陽適開口說他是來找林輿的才反而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問:“四哥你找輿兒做什麼?”

歐陽適笑嘻嘻道:“我給他找了個老婆,要推他入洞房。”

楊應麒臉上的神色變得十分奇怪,過了一會笑了起來:“四哥,你就喜歡幹這等不正經的事情。”

“這怎麼不正經了?”歐陽適道:“我這是幫你找兒媳婦,若是順利,說不定明年你就可以抱孫子了。”

楊應麒一聽張大了口合不攏:“孫……孫子?我當爺爺?天,我有這麼老了麼?”

歐陽適笑道:“你以爲你還很年輕啊。小麒麟小麒麟,再過十年就變成老麒麟了。”

楊應麒忍不住感到一陣失落:“是啊,我都快變成‘老麒麟’了……”說到這個老字,不禁恍若有失。

歐陽適拍了他一掌道:“先別感慨了,先把林輿交出來再說!”

楊應麒苦笑道:“這個……他不在。四哥我實對你說,我也在找他,不過還沒找到。”

歐陽適盯着楊應麒看了半晌,楊應麒道:“你幹嘛這麼看我,難道我還騙你不成?”

“誰知道!”歐陽適道:“你和老大在成親的事情上都不大幹脆,也許……也許你不想做這門親事呢。”

“那怎麼會。”楊應麒道:“我和大嫂親如姐弟,和大哥……那也不用說了。輿兒能做他們的女婿,我能有雅琪這個兒媳婦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不願意……唉,感覺怎麼這麼奇怪呢,我總覺得自己不像是快做人公公的人。”

歐陽適卻不管他的感嘆,奇道:“我都還沒跟你說女方是誰,你怎麼就知道是雅琪?”

楊應麒笑着反問:“難道不是?”

“是倒是。”歐陽適道:“那這門親事你贊同不?”

楊應麒道:“我這裡沒問題,就不知孩子們怎麼想。”

歐陽適大喜道:“若你也同意那就成了!婚姻大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雙方父母同意了,又有我這個大媒在此,他們還敢不同意?就算他們不答應我也要綁他們進洞房!”說着哈哈大笑,就要離開,忽然想起什麼,回頭道:“對了,這次來本來還要和你商議一件公事的。”

楊應麒道:“是狄叔叔要退隱的事情麼?”

歐陽適嘖嘖連聲,道:“跟你說話就是省事!沒錯,就是這事。狄叔叔本來要薦舉大嫂接他的班,不過我聽允武說大嫂最近心情不大好,不想理會外邊的事情了。還有,大哥好像也不同意由大嫂來接任。”

楊應麒哦了一聲道:“大嫂最近心情不好麼?那是爲了什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允武好像不大願意說,大概是又和大哥鬧什麼彆扭了。”歐陽適頓了頓,趕緊把話題扯回來:“我說老七,要是狄叔叔去意已決,大嫂又不肯出來幹這累人的活兒,那你說這元國民會議總議長該由誰來當比較好?”

楊應麒想了一下,說:“我一時想不出來。”

歐陽適忙道:“你想不出來也得想啊!你是宰相,到時候也得薦舉一個人的。”

楊應麒不緊不慢地道:“如果我拿不定主意,貌似也可以放棄這個提名的。”

“這……”歐陽適有些急了,話到嘴邊卻還是沉住了氣吞下,另外換了一句:“難道你心中就一個合適的人都沒有?”

“那倒不是。”楊應麒道:“我心中覺得或能勝任的其實不止一個,但就因不止一個,所以才覺得麻煩啊。”

歐陽適忙問:“你心目中覺得合適的人都有誰?”

楊應麒反問:“四哥心目中呢?”

歐陽適被他這麼一問反而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道:“你先說!”

楊應麒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也同意狄叔叔的看法,覺得大嫂挺合適的。”

歐陽適搖頭道:“允武不是說了嗎?大嫂自己不想做。”

楊應麒嘆道:“是啊,所以……四哥,你覺得三哥來當這個總議長怎麼樣?”

“那怎麼行!”歐陽適道:“他現在掌管樞密院,這是多大的責任,怎麼能分身出來做總議長?”

楊應麒微笑道:“三哥這樞密使,也不能做一輩子啊。等他卸了樞密使的差使,就能做總議長了。三哥文武兼通,人望又夠,足以接狄叔叔的班。”

由楊開遠來做這總議長,這一點歐陽適從未想過,這時被楊應麒一提,忽覺楊開遠確實很合適,甚至比自己合適,但還是道:“現在南方的局勢雖然穩了些,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我覺得元國民會議召開之前老三應該不會卸任,要不局勢怕會有所動盪。”

“嗯,那說的也是。”楊應麒支頤良久,說道:“如果大嫂不願出任,三哥又無法分身的話,那……那就只有四哥了……”歐陽適眼睛一亮,楊應麒卻已搖頭道:“不行,不行。”

歐陽適頗爲失望,問:“爲什麼不行?”

楊應麒見他如此,失笑道:“四哥,你很想當這個總議長麼?”

歐陽適被他道破心思,一時頗爲尷尬,但他畢竟是在大風大浪裡翻滾了幾十年的人,一陣尷尬之後便坦然承認道:“不錯,我是有這個意思。”

楊應麒對他的這份坦誠頗爲欣賞,便不拐彎子了,說道:“四哥你名望、能力、資歷各方面都是夠的,不過如今我大漢不比當年了,要辦好這元國民大會的事,不但要有能耐、有主張,還得說得、做得、寫得!我說句實話,四哥你這些年雖然也有讀書,但畢竟公務繁忙,沒能在這上面花太多的心思,所以在文略上稍嫌不足。若四哥真有心接狄叔叔的班,那除非……”

歐陽適問:“除非怎麼樣?”

“除非能尋到一個好幫手。”楊應麒道:“若四哥能尋到一個得力的人來做元國民大會總書記,以其所長,補己之短,文武兼濟,動靜結合,那這件大事必能克成!”

歐陽適沉吟道:“我對那些文人關注不多,誰高誰下也搞不清楚,要不老七你幫我推薦一個?”

楊應麒道:“胡寅如何?”

胡寅歸漢已久,當初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這時也已經成爲名滿天下的漢廷重臣,當年爲了對付趙構歐陽適兵臨建康逼趙構簽訂合約時曾和胡寅合作過,雙方倒也算是舊相識,相處得還算融洽,所以歐陽適一聽便道:“胡寅不錯!他的文采那是不用說了,難得的是不迂腐!是個人才。”

楊應麒道:“沒想到四哥對他的評價居然這麼高。”

歐陽適道:“有才能的人,我總是喜歡的。”

楊應麒微笑道:“不錯,我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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