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丟車保帥

樑鼎芬聽後心中直罵自己糊塗了,連兒子都這麼精明,那老子肯定更是厲害,自己真是瞎操心,他又有些擔心的問到:“香帥,既然朝廷中有人要密查,恐怕我們還需要多做準備纔好。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天下督撫那個能夠經得住朝廷的細查?要想做大事難免要經權通變,這幾年香帥爲辦洋務可沒有少截留款子,這已經沒有少遭到彈劾了,香帥光明磊落,但是就怕那些小人趁機報復,至於王藩臺和趙文案,他們自己更經不住細查,還需早作安排!”

張之洞理了理思緒說道:“能夠暗中查訪老夫並且在朝廷中有說話分量的人不多,肯定是地方督撫纔可以接到朝廷的秘旨,想來兩廣總督李筱荃和兩江總督峴帥纔可以。峴帥那裡倒是好辦,我們兩人相交甚厚,同爲督撫他也知道我辦洋務的難處,老夫截留地方款項辦洋務被彈劾,峴帥沒有少替老夫說項,這次秘旨就是到了他那裡也不會有什麼麻煩,老夫擔心的是李筱荃!”

李筱荃便是李鴻章的大哥李翰章,現任兩廣總督,李翰章的父親是李文安,和曾國藩是同年,弟弟李鴻章又是曾國藩的唯一入室弟子,曾國藩用人最看重血緣、師生、同鄉這些關係,這點倒是讓李鴻章給發揚光大了。正因爲有了這麼一層關係,李翰章仕途之路遠比一般人要平穩的多,論功名他乙科都未曾中過,論軍功他又沒有上過戰場,還是在曾國藩的照顧下得了一個縣令爲湘軍籌辦糧草。就是這麼一個人,在短短的十三四年中便完成從七品縣令到正二品總督的仕途之路。他沒有任何驕人的德政,卻在官場上一路亨通、節節高升,可以說是大清朝官場上的一員福人,再也沒有人像他這樣從來都沒有在仕途上遭遇過任何挫折的人了。

張之洞和李鴻章是死對頭,只要是跟隨張之洞的人都知道這一點,兩廣總督李翰章是李鴻章的大哥,可以說這哥倆是穿一條褲子的,落到李翰章手中和落在李鴻章手中沒有任何區別。樑鼎芬沉思了一會,其實他剛纔說王之春與趙茂昌的那些話還算是好聽的了,兩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貨色他心中最清楚不過,可惜張之洞非常器重他們,藩司王之春就不用說了,單單是趙茂昌這個文案,原本不過是一小吏,但是因爲向張之洞進獻開幃賭之策並且從中全力周旋而獲得了張之洞的重用。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趙茂昌就在這幃賭一項上至少轉移了三十萬兩銀子,弄得兩廣地區的賭坊老闆都恨得咬牙切齒的。李翰章人就在兩廣當總督,只要派人到大街上賭坊中轉上一圈回來,這趙茂昌的把柄可就是一大摞,想瞞都瞞不住!

“李筱荃本身沒有什麼才幹可言,但是在兩廣總督任上卻是佔了地利之便,想要查找毛病卻是容易的很,若是沒有良策對付他,那可就麻煩了,現在唯一的好處便是李筱荃現在很可能還沒有接到秘旨,要不然香帥可把趙茂昌叫過來詢問他在廣州那邊做了什麼錯事,也好可以針對性的解決,至於王之春可遣人送信一封讓他在廣州利用藩司的便利就地處理……”樑鼎芬說道。

樑鼎芬對張之洞是非常佩服的,不過可就是在張之洞的用人策略上感到非常頭痛,王之春還可以保上一保,人家是廣州藩臺,以後還有很多地方用得到,但是趙茂昌這個純粹就是撈錢的傢伙,除了鑽營之外便沒有其他任何優點了。偏偏樑鼎芬還不能夠多這個嘴——就是趙茂昌給張之洞送了一個經過良好教育的女子,還給張之洞生了一個兒子,現在才四歲,這趙茂昌和這個女子雖然沒有親緣關係,但是張之洞也算是變相的成爲他的“妹夫”了。所以對於趙茂昌,樑鼎芬決定適度的給張之洞提個醒,在這種情況下,趙茂昌在廣州做的那些事讓他自己來說,如果趙茂昌隱瞞的話,那就等着張之洞被摘烏紗帽吧,在這種關頭,說不得他樑鼎芬心狠了——張之洞是他成就功業的希望,爲了保住這棵大樹,就算趙茂昌是張之洞的老丈人,在這個時候也必須要除掉了!

張之洞擺擺手說道:“讓他們自己補這個窟窿是補不上的,這得罪人的事一旦做下來,就是一輩子背在身上的債,臨時抱佛腳是不管用的,反而會讓李筱荃抓住把柄。”

樑鼎芬聽後也是有些無可奈何,王之春就是待人刻薄了一些,論貪錢到不是很多,這筆賬也好算,就是趙茂昌這隻只會撈錢的手實在是該剁了他,光是幃賭這三十萬兩銀子,要是讓張之洞去補現在哪裡還能補得上?

“香帥,晚生倒是有一策也許能夠管用!”樑鼎芬說道。

“節庵,這裡就你我兩人,但說無妨!”

“李筱荃督鄂近十五年,中間曾經有兩次短暫的調任兩江總督,不過調任期間也是他弟弟李少荃來接任的,李老太太就因爲這個十五年都住在武昌城中不曾動過地方……”

“這事老夫也知道,恐怕李老太太僅憑此項就是天下最幸福的母親了……”張之洞微微笑着說道。

“李筱荃督鄂十五年,難道就沒有一點問題?至少晚生聽說他在督鄂期間,湖北鹽政弊端弄得是天下皆知,我就不信湖北撫、藩、臬司會在沒有他的許可下就公然官方走私?難道這十五年中李氏兩兄弟就真的一清如水?李筱荃我沒有見過,但是李少荃撈錢的本事我可知道,想來兄弟兩人差不多都是一路貨色……”

“節庵,你的意思是……”

“香帥,李筱荃在兩廣查我們,我們就乾脆反攻倒算在湖廣這裡查他的老底。香帥雖然和李少荃有惡,但也並非是生死之仇,沒有必要在我們雙方都對簿公堂的時候,李筱荃選擇玉石俱焚。晚生觀李筱荃這一生爲官經歷,此人最得做官精要,像這種兩敗俱傷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去做的!”樑鼎芬說道。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這件事就由你來親自去做,不過不要驚動譚敬甫。”張之洞笑着說道。

樑鼎芬微微笑着說道:“香帥請放心,晚生知道譚敬甫這人當不了什麼事的,這個人就像做一輩子的太平官,十足是一個庸才!不過次策雖好,但是也只能夠瞞得住王藩臺的事情,趙文案在廣州那邊結怨太深,只要大街上隨便那個賭坊的老闆都知道,所以趙文案……”

“奉旨查辦不可能一點東西都查不出來,返回到上面也不好交代,趙文案劣跡確鑿的話,那也說不好只能夠把他拋出去了……”張之洞有些惋惜的說道。

樑鼎芬知道,趙茂昌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的,就算能夠保住他也不會開這個口,這個人心太黑,想他們一班人爲了辦這個鋼鐵廠籌集資金簡直就是愁白了頭,趙茂昌居然還能夠從裡面撈錢,這能不讓總督府幕友堂的人憤怒麼?只是這傢伙會拍馬屁,幕友們都拿他沒有什麼辦法而已,所以就算把他給賣出去,樑鼎芬心中也沒有任何負罪感,更何況就算查出來什麼,也只是把趙文案革職永不續用而已,不會讓他掉腦袋的。

這個時代的上海沒有什麼可看的,譚延闓前生的時候也曾來過上海,當然去上海不能不去外灘,可在這個時代譚延闓找不到他前生印象中外灘那些老建築。不過這個時代的上海已經開始體現出現今中國最爲開放的城市的風采——可惜這些“風采”在譚延闓眼中多半是恥辱的。

譚延闓在上海待了十天,毫無疑問,這座美麗的城市的真正主人並不是中國人,而是徜徉在街頭的外國人。在這裡譚延闓也開始看出中外商人在這座城市中的較量——中外商行對立而設,這讓譚延闓想起了另外一個城市——天津,這個時代民族資本主義已經開始蓬勃發展了,在他的印象中最深刻的幾個民族商業名稱莫過於天津的“勸業場”、“抵羊”,不過在這個時代這些著名的品牌還沒有成立。

“民族資本主義的覺醒必然會走向和外國商人相互抗衡的階段……”譚延闓站在船頭看着漸漸遠去的上海,他並不否定一些奸商爲了追逐財富連民族和國家都可以出賣,但是這只是其中極少一部分而已,要不然也不會有“抵羊”等品牌的出現了。

譚延闓現在除了健民藥業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商業實體,不過上海這塊地方他還是要爭的,畢竟在未來的幾十年中,上海絕對是中國的商業中心城市,相對於北方的商業中心天津來說,至少在歷史上的日本全面侵華之前,這顆東方明珠沒有經歷過戰火的洗禮。他要想做大事就不能沒有錢,而天津至少也要經歷庚子事變的戰火洗禮後纔會太平下來,他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家當放在天津,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十年中上海將會是他最重要的目標。

“組安,你先看看這份邸報!”譚延闓在回到福州後,譚鍾麟照舊將他招進書房,父子兩人對坐,老頭子上來沒有詢問其他的事情,就先給他扔過來一份邸報讓他看。

“武昌湖廣總督衙門文案趙茂昌,違法瀆職,現已查明其敲詐受賄,即行革職永不敘用……”譚延闓把邸報上的內容輕聲唸了出來。

“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麼快便有結果了?!”譚延闓有些驚奇的問到,他把譚鍾麟給他的電報交給樑鼎芬過目後,便燒掉了電報原稿,這一路上除了上海逗留了十天之外,其他地方走走停停也耽擱了不少時間,等回到福州都快一個月了,沒有想到張之洞的動作這麼快。

“差不多吧!聽聞前段時間兩江總督劉坤一和兩廣總督李翰章同時給京師朝廷上了道奏章,言語之中對張之洞誇獎之處甚多,只是那個文案趙茂昌麻煩比較多,看來張之洞是捨車保帥,留下廣州藩臺王之春,犧牲趙茂昌來做替死鬼了!”譚鍾麟靠在太師椅上慢慢的說道。

“張之洞和李鴻章結仇,怎麼李翰章還替張之洞說好話?”

“哼哼!李大會做官並不代表他的手就這麼幹淨,張之洞坐鎮湖廣把李翰章十五年來當湖廣總督任上的鹽政賬目給查了個清清楚楚,三百萬兩銀子不翼而飛,李翰章就是有八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譚鍾麟冷冷的說道。

“三百萬兩?!怎麼會這麼多?這傢伙膽子可真夠大的!”譚延闓有些驚訝的問到。以他對李鴻章的瞭解,李翰章做官貪錢這是肯定的,不過這三百萬兩白銀可不是個小數字,還僅僅是鹽政上面的缺口,若是把其他賬目翻上一邊,李翰章貪的錢要說達到一千萬兩他都信。

“李翰章任湖廣總督的時候,湖北衙門走私食鹽這都是公開的秘密,不過是因爲曾文正和李二勢大沒有人敢過問而已。現在李翰章想要對張之洞亮刀子,那張之洞肯定會以死相拼,大不了兩敗俱傷,能夠牽着李家兄弟兩個一起完蛋最好不過。李翰章這麼會做官自然是不會幹這種傻事的,弄出個趙茂昌也算是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聽聞李翰章和他弟弟不同,此人並不熱衷於洋務,想李鴻章擺弄洋務數十年,從上面掛的錢絕對不會比他大哥少,這個官場真是……”譚延闓苦笑的說道。

“全國做官不都是這個樣子?就算爲父也不得不和光同塵,睜一眼閉一眼了,只要自己的手乾淨些,也算是問心無愧!”譚鍾麟聽後也有些發苦的說道。

“父親,眼看這以後的世道越來越不好,這個朝廷從上到下幾乎都要爛透了,難免不會招致外辱內患,局勢動盪之下,我們不得不做好完全準備!”譚延闓想了一下說道。

譚鍾麟聽後不禁有些動容,不過心下馬上就釋然了,淡淡的說道:“組安,你年紀雖小但是很有主意,你有什麼想法且說來聽聽,若是在理的話,爲父也好趁着還在這個官位上好好謀劃一番!”

“父親,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父親爲官清廉,就算孩兒科考之路一路順利,但是生逢亂世也非長久之計,所以孩兒覺得應該早作打算。無論如何,這經濟一項是家族之根本,父親羞於和那些貪官污吏爲伍,所以應該辦些實務來建立家族根基……”譚延闓說道。

“組安,你的意思是洋務?”譚鍾麟淡淡的說道。

“父親,當今中國除了鴉片之外,唯有這洋務最爲賺錢,孩兒從湖北返回福州的路上,在武昌、上海、金陵等地一路考察,感受甚深,辦洋務實業既可以強國富民與國有益,還能夠使自己有穩定的經濟來源,所以孩兒覺得辦洋務是一個非常可取的道路。孩兒也知道父親爲國多年,與張之洞等人不同,對洋務並不在意,不過爲了家族以後的穩定,這洋務還是要插上一手的……”

“組安,既然你提出來,現在肯定就有一定的想法了吧!”

“父親,孩兒這段日子在武昌非常用心的看過張之洞所主持的洋務實業,心中多少有了點根底。張之洞是以國家之財來辦一地洋務,自然可以把攤子鋪的非常大,而且也不用擔心盈虧如何,若是我們譚家來辦洋務,應該從小處着手,步步爲營。鋼鐵廠那樣的大型洋務實業是不可取的,但是繅絲、織布、紡紗、制麻等產業起始投入小,經營起來技術難度比較小,市場需求比較大,經營不過三四年便可以收回成本即刻盈利……”

譚鍾麟笑着擺擺手說道:“組安,爲父老了,對於這些洋務實業若是放在二十年前爲父想要去做的話,還有些經歷,但是現在腦袋跟不上了。只要你不耽誤你的功課,你大可去做這些事情,若是資金上不夠的話,爲父這裡還有些銀子,想來也是足夠用了……”

“父親,孩兒還有一件事需要父親慎斷!”

“組安要提的事是不是你和你大哥寶箴吧?這事我已經給寶箴去信了,他以後不會再騷擾你做事了!”譚鍾麟笑着說道。

“這事是孩兒一時魯莽所致,不過以後隨着譚家的實業越來越多,孩兒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有個章程最好,免得讓下面辦事的人爲難。想張之洞辦那些實業多半是要虧本的,倒不是他不用心,唯有把實業辦成了衙門,家族中以後辦實業也是如此,若是家族中的人非要進入這些產業,但是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結果只能夠是幫倒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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