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文的電報是由譚鍾麟接收的,此時的譚延闓正如李鴻章所料已經啓程前往廣東半個月了,在那裡他將會代表譚鍾麟負責接收李翰章的權力,而李翰章倒是頗爲通達,非常客氣的接待了譚延闓。現在全中國的官場都在談論閩浙總督譚鍾麟有個非常能幹的“神童”兒子,李翰章並不因爲譚延闓年齡小而輕視他,反而在兩廣總督府擺出儀仗來迎接譚延闓。
李翰章之所以這麼善待譚延闓,一個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爲其弟弟李鴻章的囑託,因爲譚延闓從德國給他弄來了急需的機械設備,並且無償的捐獻給了天津機器局,這是一個天大的人情,李翰章這麼會做官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原委。
李翰章非常鄭重的將譚延闓介紹給了廣東的各位主要官員,也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觀察這個有着“少年總督”之稱的三公子。譚延闓雖然受到了李翰章的禮遇,但是待人接物舉止文雅,進退有據,這讓李翰章非常讚賞,尤其是譚延闓的字更是讓他羨慕不已——李翰章沒有功名在身,而譚延闓則是湖南的解元,那手漂亮的顏體字讓所有的廣東官員爲之刮目相看。
“譚組安雅緻高量,聰慧非常,實乃一大才,若二弟延攬至麾下,則如虎添翼…惜其爲人謹慎,頗有乃父之風,恐不易接觸,若二弟有心則可讓紀孟代爲說項…”李翰章在給李鴻章的電報中,給予譚延闓非常高的評價,他想到幾十年前自己的弟弟投奔曾國藩,受到曾國藩的賞識延爲唯一入室弟子,承其衣鉢,而他所接觸的譚延闓論才幹風儀都不下當年的二弟,最爲難得的便是這年齡居然比二弟正看好的唐伯文還要年輕,遂起了心思。
李翰章和李鴻章雖爲兄弟,但是兩人行事完全不同,相比之下李翰章不露鋒芒,他做官升官速度之快恐怕在有清以來可能是最快的,這裡面固然有曾國藩和李鴻章的關係在裡面,不過其察言觀se的本事遠勝於弟弟。李鴻章無論是在兩江、直隸任總督,這興辦洋務都是首項要務,但是李翰章卻不同,他心中非常清楚朝廷中有非常多的人對洋務實務是非常牴觸的,所以他走了一條和李鴻章完全不同的道路——如非有特別需要,他絕對不會對洋務實業有任何熱情,是以同爲兄弟,李翰章身上所揹負的彈章遠比弟弟要少的多。
在“徐致祥大參案”中處於風尖浪口的廣東藩臺王之春對於譚延闓更加熱情,因爲通過張之洞的渠道,他才得知張之洞之所以能夠這麼早就知道徐致祥的彈劾,並且搶在李翰章對他下手之前便手中掌握了對手在任湖廣總督的時候在鹽政上的三百萬兩白銀賬目問題,就是因爲譚延闓的泄密。當王之春把這些賬目擺在李翰章面前的時候,正在滿懷一腔熱情大幹一場的李翰章立刻把正義、清廉拋到腦後,兩人心照不宣的達成了妥協。
王之春心中非常清楚,若是沒有譚延闓爭取到的這寶貴的時間,他肯定會作爲陪葬品和張之洞一起倒黴,當然張之洞二十年前在浙江任學政監考的時候,成爲了舉人袁旭的房師,袁旭前段時間任皖南道的時候,剛好兩江總督劉坤一接到了朝廷秘旨要他密查張之洞的罪證。由於袁旭剛從京師翰林院放缺,所以劉坤一想從袁旭那裡打探一下京師官場的動靜,這才暴露了這道秘旨,袁旭也快速修書向張之洞示警。不過那個時候張之洞手中已經握着李翰章的小辮子,王之春都在廣州兩廣衙門中和李翰章秘密攤牌了。
中間因爲徐致祥彈劾案的緣故,王之春對譚延闓非常感激,要不是譚延闓,固然後有袁旭示警,但這件事絕對不會解決的如此迅速,要是李翰章在短期內查到他的罪證往京師這麼一告發,就算他手中攥着李翰章的小辮子也是太晚了。當李翰章和譚延闓相處數天將職務交接完畢,帶領隨從前往福州赴任之後,王之春第一個來到兩廣總督府來向譚延闓拜謝當初援手之恩。
譚鍾麟雖然沒有到任廣州,但是這兩廣總督府在譚延闓的主持下,和一起前來的幕僚的努力下已經開始運作起來了,能夠這麼快行使兩廣總督的職責也是因爲前有李翰章的鄭重介紹,使得譚延闓不爲兩廣官員所輕視,二來也是因爲譚延闓在幕僚堂中有這個威信來鎮得住這些幕僚,再者王之春帶頭配合,使得譚鍾麟還沒有到達廣州,這兩廣總督府已經井井有條的運轉起來。
王之春的附和在譚延闓心中自然是非常清楚的,他也知道一個堂堂朝廷從二品大員對自己恭敬的原因,當然王之春在李翰章離開廣州的那個晚上便前往總督會見譚延闓,兩人相談甚歡。王之春代表張之洞向譚延闓表示了謝意,而譚延闓也順道請王之春轉達他對張之洞的傾慕。
王之春並不知道,譚延闓在和他友好會談之後不過五天,譚延闓同樣是在兩廣總督府熱情的招待了張之洞的死對頭李鴻章的使者——唐伯文。
“在下唐伯文,字紀孟。現在李中堂幕下效力,譚兄之名在下是如雷貫耳!”唐伯文見到譚延闓後笑着說道。
“在下譚延闓,紀孟兄若不嫌棄的話可以稱我組安就好了,外面說話不方便,紀孟兄請裡面敘話!”譚延闓雙手抱拳笑着說道。
說實在的,譚延闓第一次聽到唐伯文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以爲是唐伯虎的弟弟呢,可惜這時代差的也太多了,不過是一玩笑而已。不過唐伯文的裝束卻是非常“新潮”,一身洋裝,頭戴禮帽,這種裝束他在上海也沒有少見過,不過非常稀罕的是唐伯文並沒有留辮子!
辮子可以說是清朝的象徵,不過這個時代留不留辮子管制似乎已經非常寬鬆了,況且不留辮子也並非是唐伯文一個人的獨創,在上海他就看到很多沒有留辮子的中國人,只不過他在李鴻章的幕府中效力還不留辮子,這可就非常稀罕了。怎麼說唐伯文也算是個“半官方”人士,尤其是在李鴻章這個中堂大人的幕僚中,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他肯定有留洋經歷,看樣子待的時間還不短,老李同志既然肯派他出來大老遠的見我商議購買無煙火葯生產設備事宜,肯定是比較受李鴻章器重的…”這是譚延闓看到唐伯文第一面所立刻做出的判斷。
“若不是在這兩廣總督府中不會有人來假冒譚延闓,很難想象這個人便是名震湖湘的三公子之一,看其風儀顯然是見過世面的人,自己是代表北洋大臣來這裡的,可是他還顯得那麼從容落落大方,不是心存輕視便是接待大員已經習以爲常,當然顯然不是因爲前者…”唐伯文心中也對譚延闓做着評價,不管怎麼說,他心中卻是是相信了外界那個傳言——“閩浙總督府都是由三公子做主的,號稱‘小總督’!”
世家官宦子弟在長輩的幕府中任職這不是什麼稀奇事,事實上這種做法從古到今都很廣泛,用以磨礪子弟心性以增強其能力,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正是因爲這種做法才培養出了大量的後備力量。這樣的培養方式也有很多例子造成父子或是叔侄關係破裂,雙方都持有不同的政治觀點,最終發展成政敵——這種情況在冊立新君的時候極爲常見。
唐伯文和李鴻章不同,他長期在國外生活過,對這個世界的法則有着深刻的瞭解,相比之下李鴻章則要保守的多,但是李鴻章卻很清楚國內的情況,這又不是唐伯文所能夠相比的。儘管兩人的見解不同,但是李鴻章依然非常照顧唐伯文這個晚輩,這不僅是從故友交情的角度來考慮,更多的是他非常欣賞唐伯文的才氣和辦事的能力。
“這次伯文前來廣州,一是代表中堂大人感謝組安捐助的那幾套機器設備,有了這些設備天津機器局顯得更加完備和先進了;二來經過調試安裝之後,無煙火葯已經開始正式投產了,現在的產量已經能夠達到一個月生產兩千磅左右,生產出來的無煙火葯效果非常好,煙霧小、威力大,中堂大人已經決定將無煙火葯用在北洋水師戰艦上做發射葯包和彈頭炸葯…”唐伯文笑着說道。
“嗯?發射葯包?不是炮彈都是一體的麼?”譚延闓突然問到。
“呵呵,組安可能沒有到北洋水師的船上去過,這海軍大炮所發射的炮彈都是由發射葯包和彈頭兩部分組成的,在發射的時候先將彈頭裝進,然後在其尾端加裝用絲綢裹制的發射葯包。以前都是使用褐se火葯或是黑se火葯來裝填發射葯包,發射的時候煙霧很大,影響炮手的視野,並且在發射後會在炮膛中存有大量的殘渣,所以在發射後還要仔細清理,否則會影響大炮的發*度和速度…現在有了無煙火葯後,這同樣數量的發射葯包可以將炮彈打得更遠、彈頭的威力更大,響應的煙霧和殘渣問題也得到了很好的解決…”唐伯文笑着解釋道。
唐伯文身爲李鴻章的幕僚,主要工作便是洋務方面,這北洋水師的戰船他是曾經登上過去的,所以對水師艦船上的工作有一定的瞭解。經過唐伯文的耐心解釋後,譚延闓才明白過來,這個時代的北洋水師炮彈還分成兩個部分,他以前所看過的電影中居然在這個問題上沒有進行考證過,這小小的炮彈中居然有這麼多明堂。譚延闓對於海軍的理解還停留在“巨大的炮口”、“丁字位”、“海里”等一些術語上,至於這些術語講的是什麼意思,他是一竅不通的,那個“丁字位”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他都不知道,正經的一個海軍白癡…
“紀孟兄,各國的海軍炮彈都是這樣麼?有沒有那種炮彈彈頭和發射葯包直接整合在一起的炮彈,在發射的時候直接一體裝填進炮膛的?”譚延闓問道。
“不是!雖然在下不是幹海軍這一行的,但是多少有些瞭解,西洋列強的戰艦上面的炮彈都是如組安所說的那樣,炮彈和葯包在生產的時候就是組裝在一起的,發射的時候非常簡便…”唐伯文回答道。
“紀孟兄,你可知日本海軍戰艦上的炮彈是什麼樣子的麼?也和我大清是一樣的麼?!”譚延闓急切的問到。
唐伯文搖搖頭說道:“這個在下到還真沒有注意過,這個有什麼問題麼?”
譚延闓苦笑的說道:“紀孟兄,實不相瞞在下到現在連真正的海軍戰艦都還沒有見過呢,對於海軍更是一竅不通。不過以常理設想在戰爭中,這一體化的炮彈遠比現在北洋水師的這種發射葯包和彈頭分離的炮彈要強得多,至少其發射速度是後者不可相比的…據在下所知,日本的海軍戰船的特點便是發射速度快、航行速度快,我記得有篇外國報紙曾經戲稱日本的戰艦是‘拿着尖刀的裸體勇士’…”
“哦?還有這樣的評論,這尖刀倒是好理解,那‘裸體勇士’意思是什麼呢?那有沒有對中國艦船的評論呢?”
“這是指日本海軍艦船的防護性能力比較薄弱的緣故吧!至於對北洋水師的評價是:‘身穿重型鎧甲的烏龜’,指的是北洋水師艦船炮火威力大、防護性優良,可是速度極慢…”
“炮火威力大到不見得,以前聽說北洋水師的炮彈非常有問題,連沙子都給裝進炮彈了,至多是因爲火炮口徑大;至於防護性優良倒是真的,北洋水師的兩艘主力戰艦都不是在大海戰中被擊沉的,一千多發炮彈擊中愣是沒有沉,這防護性是過關了,就是跑得太慢呀…”譚延闓在心中想到。
譚延闓微微笑着說道:“紀孟兄可以轉告中堂大人,想來這個炮彈問題日本保密性不會很強,因該很好打聽到。不過不管怎麼樣,中堂大人都應該考慮生產那種彈頭和發射葯包整合在一起的炮彈,西方列強先不去管他,日本的威脅纔是中國所面臨的最現實的威脅,日本人的火炮射速本來就很快了,北洋若是能夠採用這種一體化的炮彈,那至少可以相互平衡一下,這樣在未來兩國交鋒的時候,北洋水師也更有把握一些…”
唐伯文聽後點點頭笑着說道:“僅此一條,伯文這趟就沒有白來!不過這次伯文前來拜訪,最主要的還是因爲無煙火葯生產設備的事情…”
譚延闓笑着擺擺手打斷唐伯文的話說道:“紀孟兄在天津發到福州的電報,家父已經轉交給在下了,紀孟兄的來意在下早已得知,也作了相應的準備…這設備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一套設備四萬兩銀子?外國商人開價實在是太高了,就算扣出那六七個點的回扣也是賺得太多!在下已經向德國發出了訂購意向書,由德國毛瑟武器製造廠在德國代爲出面來辦理此事,四臺設備估計總報價在十萬兩銀子左右,最多不會超過十二萬兩,連運費都計算在內了,而且還有五點的回扣可收,全新德國設備!若是紀孟兄和中堂大人還不滿意,在下建議北洋可以派人前往國外,國外有些生產廠家由於經營不善,資不抵債者就會破產倒閉,紀孟兄可以着人留意,雖然設備是舊了點,但是這在價錢上就對划算,把對方整個廠子都買下來,土地再拍賣一次,設備運回來…”
唐伯文聽後大喜,笑着說道:“中堂大人聽後一定會很高興,真是謝謝組安從中費心了。我們從外國商人得到的報價實在是有些高了,中堂大人已經說過了,只要這些設備的報價能夠控制在三萬兩左右,就交付給組安四千兩的辛苦費…”
譚延闓笑着說道:“在下對中堂大人仰慕已久,若是收了中堂大人這四千兩銀子,那在下以後也就不敢去求見中堂大人了…中堂大人執掌北洋利器,乃是保家衛國,況且現在朝廷銀錢緊張,這四千兩銀子和那五個返點加起來也有一萬兩銀子了,還是由中堂大人全都用在這北洋水師上面吧,銀子雖少些,但好歹也算是在下一份心意,還請中堂大人不要拒絕!”
“‘衛國’未必,但是‘保家’卻是真的!老李同學也許真的有些開竅了,這麼急着買設備造炮彈,看來也不願意坐以待斃啊!不是說老李在甲午戰爭問題上處於保守地位,不捨得北洋水師被砸爛麼?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好現象!”譚延闓心中暗自想到。
今天朋友結婚,飲酒過度,更新稍晚,非常抱歉,至於速射炮和炮彈問題,肯定會有一堆書友提出質疑,明天有很重要的任務,後天給予解答,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