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不客氣

曲玲瓏覺得這種感覺很妙, 一個將你壓得擡不起頭的人突然有一天乖乖地臣服在你腳底,明知你是要玩她耍她,偏她只能忍耐, 絲毫不敢造次。

“聽說, 你身邊那些宮人都是陛下賞的?怎麼, 使不動?”輕蔑地望着容渺, 嘴角掛着毫不掩飾的笑。

容渺攥起拳, 別過臉去。

曲玲瓏其實說的也沒錯,楊進給她這些人,說是恩寵, 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禁錮。她但凡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楊進肯定都會第一時間知道。而曲玲瓏已拿捏她許多時日了, 楊進豈會不知?多半是懶於理會罷了。

他總是這樣, 一方面說喜歡她, 想對她好,一方面卻任由她在宮中自生自滅。

對他來說, 平衡之道是首要的。其次纔是真心。

容渺知道曲玲瓏是不可能說的了。侮辱已經受得太多,此刻她望着面前這張熟悉而令人憎恨的臉,第一次覺得後悔。有了重生的機會,掌握絕對的優勢,她竟然從沒想過趕盡殺絕。

包括後宮那一衆無聊至極搬弄是非的女人, 她清高自持不願同流合污, 不願輕易出手弄髒了自己, 又如何?

她的日子並沒有變得更好過, 反而一再被捲入漩渦。

常在河邊走, 哪能不溼鞋?

她直起身,轉頭就走。

“站住!我讓你走了麼?”

曲玲瓏話落, 就有兩名宮人上前,攔住容渺的去路。

“把這鞋子拿回去,不合腳,再改!這配色我不喜歡,什麼亂七八糟的!最近膩煩了繡花綢緞,我要串珠絲履!”

容渺回頭,輕輕一笑,“曲玲瓏,玩夠了沒有?有趣麼?你是以爲自己能用這法子玩弄我一輩子?真當我容渺是好欺的麼?”

曲玲瓏怔了怔,心裡隱隱升起不詳的預感,“你……你能怎樣……”

她與梅時雨私定終身一事,誰知道呢?容渺拿不出證據不說,她也一樣能反咬對方一口,畢竟容渺和梅時雨是青梅竹馬,這是否認不了的!

曲玲瓏心中稍定,扶着侍婢的手,儀態萬千的走回自己住的祥雲宮。穿過御花園,正要繞過長廊時,曲玲瓏迎面瞧見一人垂頭向她走來。

那身影有些熟悉,令她愣怔不已。

手裡的帕子攥緊,努力壓制住就要脫口而出的尖叫。

他怎會在這?

他怎會穿宦人服色?

爲什麼進北宮這麼久,都沒有人跟她說過,這宮裡不僅有容渺,還有他?

“清河郡主萬安!”

躬身行禮,眼眸卻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面容。

依舊貌美……可是,爲何這麼瘦?剛生產過後的婦人,不是該體態豐腴的麼?

是了!他失蹤這麼久,她那般癡心,定是十分惶急,寢食不安,又怎麼能安心休養?遑論她一個未婚閨女,驟然有孕,又失了夫婿,定然承受了不少風雨。

這麼一想,梅時雨不由心痛得縮成一團,恨不能立時握住她的手,好生安慰幾句。

自打知道南朝送來的清河郡主是曲玲瓏後,他每天坐立不安。自己困在北宮,書信傳不出去,一直也不知道自己今生唯一的孩子是男是女。他一直在尋找機會見一見曲玲瓏。

自從上回靜芳閣一事後,他已很少邁入後宮,皇后每每有事吩咐,均是來去匆匆,並沒時間停留。

天可憐見他終於見到她了!他有好多話要說,好多事要問!

“郡主可否賜小人片刻時間,小人有些家鄉事想向郡主打聽打聽……”他說的隱晦,率先走向一旁隱蔽些的所在,回眸望着她,等她過來。

腳步遲疑許久,怎麼也邁不出去。曲玲瓏此刻內心掙扎着,想逃,又想揪住他問問,爲何棄她於不顧。曾經的點點滴滴,雖悔恨不已,可那都是真的。她的情是真,相思是真,奉獻的一切都是真的!

“郡主。”他着急地又喚了一聲。

曲玲瓏磨磨蹭蹭地走過去:“你有什麼事?”不是他與人私奔,棄她於不顧麼?他竟還有臉來找她!

“玲瓏!你爲何會嫁入北宮?孩兒呢?他……是男是女?如今養在何處?你放心,如今我雖不大自由,但北帝和北後都十分信任我……你相信我,總有一天我能隨意出入這禁宮的!到時我們把孩兒接過來,找個可靠的人家養着,不時地就出宮瞧一瞧……你……”

梅時雨激動地說了一堆話,曲玲瓏卻一句也沒有答。

一擡眼,發現她抿着嘴脣,情緒複雜地望着他。

曾幾何時,她心中那頂天立地絕不折腰的才子梅時雨,變成了這副模樣?

將孩子接到北宮外找個人家養着?

他是安心要在這宮裡做一輩子的奴才!

“你怎會……”畢竟是深愛過的人啊!曲玲瓏怎會無所觸動?

梅時雨臉色漲的通紅,“玲瓏,這輩子,我是無望了……”若非急於知道孩子的下落,他是沒勇氣以這副模樣跟身份見她的。

他還記得從前她望着他時那份崇拜迷戀的眼神。

可如今,他再也不是從前那意氣風發的俊俏郎君了……

心中哀嘆一聲,他強打起精神:“玲瓏,你告訴我,孩子在哪兒……是個男孩兒麼?”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傷懷片刻,曲玲瓏從巨大的悲哀中走了出來。她已傻了太久,不會再爲面前這人傷心了,“我是北宮妃嬪,你是宦人,請你無事不要騷擾我。否則我定然請陛下治你的罪!”

“還有……”抹去腮邊淚珠,她道,“不要亂說話,本郡主與你從未相識過……若被人猜忌,下場你知道的……”

說完,曲玲瓏拂袖而去,梅時雨想攔住她,礙於衆多宮人在旁,只得忍耐。

一旁花枝微微一動,露出半邊白嫩嫩的臉龐,珠玉在頭微微點綴,身上淺淡的一襲月華裙,正是焱妃入宮侍疾的胞妹喬小姐。

望着梅時雨與曲玲瓏分頭而去的背影,喬小姐若有所思。

是夜,容渺夜訪御書房,請求北帝准許其迴歸故國探望親眷。北帝當場將其請求駁回,並扣留一應其傳出宮外的書信。

次日,容渺手捧新做的繡活出現在昭德殿外,希望北帝收下她的心意並准許她回國。北帝稱有政務要理拒絕召見。

第三日,北帝宣召容渺侍墨,只一炷香時間,就有人瞧見容渺掩面而出。

第五日,容渺親手做了糕點,在北帝殿外跪候。北帝與羅小媛通宵飲酒作樂,容渺在絲竹聲中跪了整夜。

第七日,容渺攔住去往御書房的羅小媛,請求她幫忙向北帝說情……被羅小媛婉拒。

第十日,容渺被皇后訓誡,罰禁足一月,不得接近陛下半步。

在這十天當中,容渺一反常態,早令闔宮震驚不已。這南國郡主到底想幹什麼?

就在容渺努力地求見楊進而不得的這十天內,後宮發生了幾件大事。先是司禮監總管梅時雨在出宮途中遭人伏擊重傷,皇后追查之下,發現事情牽連到新來的清河郡主身上。接着黃美人跳出來告發清河郡主與梅總管有舊。皇后低調查問,在清河郡主身邊宮人口中逼問出其二人舊事。

皇后不敢隱瞞,將此事告知北帝。北帝沒有親自審問,聽了吳鬆複述,淡然令道:“由皇后處置吧。”

皇后即刻將梅時雨下獄,將清河郡主打入冷宮。

三天後,告發此事的黃美人暴病,臥牀不起、人事不知。

一時之間,後宮人心惶惶。這一件件事情背後,似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在策劃籌謀,北宮雖表面上吵吵鬧鬧不曾平靜過,可任誰都不曾翻起太大的浪花。北帝宮妃加上清河郡主共十二人,這是第一回有宮妃被打入冷宮,第一回有人突然“暴病”。

九月初,秋風蕭瑟,滿目悲涼。容渺終於收到入宮後第一封家書。

“……家中諸人俱平安順遂,勿念……”

父親親筆所寫,蓋着鎮北侯的赫赫印章。

可這是真的嗎?家中人當真無事?曲玲瓏分明說,容家出事了……

她真的好想回去親眼看一看。

可是楊進不許!楊進偏偏不許!她若派人回去,一來一回,就是一個多月,她怎麼等得了那麼久呢?

一顆急切不已的心,再也不能安定下來。她瘋狂地念着家人,念着故國的一切。

她要回去,要回去跟家人在一起,而不是被困在這宮牆之中,與這些女人爭鬥!

楊進不肯見她,她自有辦法迫他相見。他不是任由她自生自滅麼?那就讓他知道,她自有辦法讓他的後宮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羅小媛的父親羅之義接連高升,如今儼然北帝身邊第一紅人,北帝繼位後開始培植新的勢力,羅之義便是其一。羅小媛在後宮越發得意,隱隱有與焱妃分庭抗禮之勢。

九月十二日,皇后奉北帝之命在御花園設秋宴,賞菊吃蟹,給羅小媛賀生辰。這天,禁足中的靖安郡主盛裝而來,爲免掃興,皇后不好出言斥責。

北帝與后妃同樂,飲了數杯,因前朝事忙,暫留片刻便即離去,靖安快步跟從,在甬道攔住聖駕。

“陛下還要避我到何時?”

楊進蹙眉:“吳鬆?”

吳鬆爲難地擺擺手,招兩個內侍將靖安郡主拖住,小聲勸道:“郡主,前些日子發生了好些事,皇上心裡不痛快,您行行好,別惹皇上了……回國的事,是不是遲些待皇上心情好些再提……”

“……”她不是沒努力過,她試過哀求、討好,“請吳總管轉告陛下,從今天起,靖安再不會客氣的了……”

吳鬆一時沒聽懂,賠笑道:“郡主別說氣話……皇上待郡主如何,小人是瞧在眼裡的,您看如今後宮誰人敢找郡主的麻煩?那清河郡主,早被髮配冷宮裡去了。她如何待郡主的,皇上嘴上不說,心裡可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