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請罪

她是真正懂得欣賞他的人,他原就該左擁右抱 ,坐享榮華,那是他唾手可得的未來……

“曲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此時,他不是不痛恨自己還有一絲理智。身體早就在叫囂着,衝動着,甚至雙手已不自覺地緊緊摟住她貼過來的身子。

“我不知,我只知我傾慕公子久矣……”

曲玲瓏覺得自己已瘋掉了,這些話她明知不該說,可偏偏就那麼衝口而出了!

她此刻只想緊緊攀住面前的男子,死也不放。

長輩們的教導,家族的榮譽,她即將要定下的親事,她女兒家的自尊,……一切都不重要了!此刻她只想貼近他,迫他直視自己,迫他只想着自己!

她從不知原來愛情會讓人變得如此卑微!

梅時雨心中百般煎熬,又迷亂又茫然,身體反應比理智更快一步,面前這嬌柔如水深情款款的佳人令他胸臆澎湃,手不自覺地輕輕擡起她的下巴,低頭吻向她的嘴脣……

霎時,他眸光順着曲玲瓏光潔的臉頰,看到了適才容渺坐過的石椅。

表妹原該在此啊!

一瞬間,梅時雨如遭雷劈!

表妹何時走的?

表妹是否瞧見了他意亂情迷的一幕?

他向來自制,對錶妹尚規矩守禮,又豈會輕易地觸碰曲玲瓏?

曲玲瓏還攀着他的肩膀,緊貼着他。

這不對!

這太不正常了!

曲玲瓏再大膽,也不可能如此……如此不知羞恥!

何況這裡是前院,隨時可能被來回走動的下人瞧見!

曲玲瓏不可能不知道!

難道她是想用這種方式迫他不得已求娶她?可這樣一來,她的名聲便完了,她大可尋個僻靜處做此事不是麼?他梅時雨是個君子,倘若姑娘家主動摟抱了他,他豈可能當沒這回事、不負責任呢?

除非……除非……

梅時雨想到適才聞見的那陣香氣。

他鎮定下來,推開曲玲瓏,“曲小姐,你這是何苦?”

說不定近旁就有人在暗中偷窺,說不定表妹就在不遠處等他回過神來去跟她解釋,他不能自亂陣腳,不能着了有心人的道!沒弄清楚原委之前,只好暫時委屈這癡心的美人了!

“小生感激小姐錯愛,只恨無福消受。今生除了表妹,小生不會另娶旁人。”自然,納妾算不得“娶”……

不知爲何,他說這話時,心裡暗暗補了這麼一句。

鎮北侯唯有一妾,還是因四十無子不得已納進來,容家的這種規矩向來被風流文人所不恥。

曲玲瓏聞言,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臉色煞白,“梅……梅公子……”

“小生告辭,小姐請便!”他拱拱手,將被緊緊揪住的袖子從她手裡抽出,不再理會曲玲瓏有多麼嬌軟無力,又有多麼難堪,他疾步向內院而去。

轉瞬間,他已想到了無數種可能,那花香十分蹊蹺,他可認定,必是有人動了手腳!

曲玲瓏一個高門貴女,自毀聲譽,只爲嫁他這個落魄書生,……這想法雖然太過荒誕,但他仍如此猜測過。因他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以他的才情,未來就是尚郡主鄉君,也不無可能……

另有一種可能,會否是鎮北侯叫人做的?鎮北侯向來瞧他不起,嫌他貧寒,不甘心將幼女嫁他。因此故意設計陷害,想毀了他的名聲跟前程!

甚至,會否是姨母劉氏做的?表面上百般示好,惺惺作態,可心裡卻只當他是個奴才,呼來喝去,隨意使喚,用這種下作手段,想讓他在容渺面前失態,迫容渺對他死心!

難道姨母是因拗不過表妹,無可奈何才提及婚事?難道姨母跟鎮北侯一樣,根本沒想過要將表妹許配給他!難道昨天姨母叫他去議親,只爲了佈下今天這齣戲?

梅時雨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整個人被一股戾氣籠罩住。他緊緊握着拳,大步向表妹住的院子走去。

關鍵在表妹身上,只要表妹堅持,以鎮北侯跟劉氏對錶妹的寵溺,必不會違逆她的心意。

少女心思,最易左右,大不了用些強硬手段……

若表妹也冥頑不靈……

梅時雨冷笑一聲,待金榜題名,他還會在意表妹肯不肯嫁他,鎮北侯府肯不肯提攜麼?

梅時雨一面胡思亂想,一面走進了容渺住的院子。

此時容渺正趴在劉氏腿上,大聲嚎哭。

容華坐在一旁,咬牙切齒地道:“枉我們容家這般提攜他,這白眼狼!剛應了親事,便去勾搭旁人!曲家小姐枉稱大家閨秀,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與男子摟摟抱抱,曲家的家風真好!”

劉氏震驚不已,聽了兩個女兒的複述,她仍不敢相信,自己那個最端方守禮的外甥,竟會做出這種事來。

“孃親,你可得給孩兒做主!”容渺一改前日勸容華之時的沉穩冷靜,哭得哀哀切切,悲傷不已。

“當着我的面,就敢眉來眼去,我賭氣走掉,心裡是想看看他到底何時能想起我來,誰知我一走,倒方便了他們二人胡來……嗚嗚,孃親啊,您昨天萬萬不該主動提及婚事啊,現在表哥明顯是輕瞧了我,知我非他不可,又定了親事無可更改,才這般有恃無恐!”

劉氏被她哭得心頭一陣煩亂,幼女對梅時雨的情意,她多年來一直看在眼裡,那是做不得假的!她定是傷透了心,纔會這般控訴。可外甥真是那種人?

見她遲疑,容渺哭得更傷心了。

一旁容華忍不住幫着勸道:“孃親,所幸媒人還未上門,還未正式定下婚事,不如便罷了親事,再看看吧?”

外頭侍婢怯怯地傳報:“太太,梅公子來了!”

“不見!不見!孃親,我不要見他!”容渺激動地嚷叫起來。

門外梅時雨聽得分明,心裡咯噔一下,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揹着人,尚可慢慢哄得表妹回心轉意,表妹直接告狀到姨母處,只怕這門婚事不成了……

“渺兒,聽聽他怎麼說,你們多年相處,他是何等樣人,你一清二楚,難道連辯駁的機會也不肯給他?”

劉氏雖心疼女兒,可外甥自小在她跟前長大,她在他身上傾注的心血,一點也不比女兒們少,她早就當他是自己的親骨肉,又怎捨得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就定了他的失德之罪?

“孃親……”容渺還要再說,卻聽梅時雨一聲高呼,“甥兒罪過,失禮了!”

話音剛落,就聽侍婢一聲輕吒,梅時雨自行掀了簾子闖了進來。

他一進入屋內,就“咚”地一聲跪在地上,接着“砰砰砰”地連叩了三個響頭。

劉氏驚得張大了嘴巴,這般急切忘形的梅時雨,二十年來,她是第一回見。

“姨母在上,甥兒不請自來,不敢求姨母寬宥,可甥兒心內惶急,別無他法,請姨母瞧在甥兒往日裡對姨母還有半點孝心,給甥兒一個說話的機會!”

容渺哭得肩膀直抖,卻不肯讓他瞧見自己的眼淚,別過頭去,緊緊抱着劉氏的手臂。

劉氏心疼女兒,又怪外甥不爭氣,兩頭爲難。容華扶着肚子不悅地道:“還有什麼可說?梅表哥,我們容家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麼欺負我們渺兒?這還沒成婚,你就風流成性,給渺兒難堪,以後成了親,你還不把渺兒當成了地底泥般踐踏?到底誰給了你這樣的底氣?”

話裡話外,透着濃濃的輕視之意,梅時雨心內冷笑一聲,暗道“果然容家上下,人人瞧我不起”。

面上卻絲毫不見慍怒,反露出幾許哀意,“二表妹的話,我有些聽不懂。我知三表妹對我有些誤會,不得不前來認罪。可今日之事……姨母,您看着甥兒長大,難道您不知甥兒的爲人麼?”

姐妹倆一個對他橫眉豎眼,一個視而不見,他最後只有看向劉氏,希望劉氏能心軟一回,助他度過此關。

“渺兒一個看見了,尚有可能是誤會,可是華兒去時,亦親眼瞧見你跟那曲……唉!寧兒,你說,你讓姨母怎麼信你?”

一聲“寧兒”,又讓梅時雨的眉眼冷了幾分。

他直起身來,目光望向容華,“不如請二表妹說說,可聽見我與曲小姐說了什麼?”

“看都看見了,難道非得聽到了才作數?”容華被他氣得小腹隱隱作痛,不自覺地揉了揉肚子。

劉氏睨她一眼,“你別說了,好生歇着。或回房去躺會?”

容華擺擺手,這種時候,她怎麼可能獨自離去,她一個人飽受情傷就夠了,豈願妹妹重蹈覆轍?

梅時雨攥緊了拳頭,暗自冷哼一聲,擡起眼來,目光變得銳利陰沉。

這種時候,母女倆還有心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分明是沒將他放在眼裡!容華不過揉了揉肚子,劉氏就那般大驚小怪,他還跪在冰涼的地上呢!劉氏就這麼容得他在兩個表妹面前受辱!

“二表妹什麼都沒聽到,就認定了自己所想便是事實?當時三表妹就在身旁,我該有多愚蠢,纔會在表妹面前胡來?是表妹認爲我人品卑鄙至此,還是覺得我梅時雨沒腦子?曲小姐一時眩暈,錯手扶了我一把,難道我能將其甩開,置其於難堪之地?遑論三表妹不信我,也該信自己的摯友!曲小姐幼承庭訓,是大家嫡女,又豈會做出這等有傷風化、自損閨譽之事?”

如果可以,梅時雨甚至想破口大罵,指責劉氏跟鎮北侯行爲卑鄙,用迷藥陷害於他!可現在的他,還沒能力與他們撕破臉,他苦無證據,即使指認對方,也無勝算。他只能委曲求全,讓自己受一時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