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傳來一聲慘叫,來自頭頂,雨聲中聽得不甚真切,容渺卻是忽地一下睜大了眼睛。細細辨認之下,那刀劍之聲隱隱辯得出來。
丹桂白着一張臉,雙手緊緊揪住錦被,“小姐,怎麼辦?”
容渺沉吟片刻,“先吹了燈,你別慌,行動輕些。”
窗影忽地一黯,整個天地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唐興文有心親自守在門旁,總被刺客阻截,靠近不得,房頂潛伏的侍衛已遭毒手,一個身影一閃,掀了茅草搭就的屋頂,向屋內探去。急得唐興文大叫:“快,進屋護持!”
其餘人等均被纏住,他們一衆人雖武藝高強,奈何來人衆多,纏得人無暇他顧。
漆黑泥濘的路上,釋風手中禪杖倒映着火把上的光。楊進跟在牽馬侍衛身後,披戴蓑衣斗笠,腳步徐徐,嫌棄地皺起眉頭,任泥水肆意濺在靴上。
茫茫雨中,釋風腳步一頓,“有打鬥聲!”
楊進朝身旁的慕容羽淡淡一望,後者揚手道:“去瞧瞧!”
又對楊進道,“莫不是此行不秘,叫太子知曉?”
楊進不語。
片刻後,遣出去的親兵回報:“是南國鎮北侯府上的小姐,許是錢財露白,糟了劫。”
慕容羽聽聞事不關己,擺擺手道,“罷了,隨他們鬧。各自管好了馬匹兵器,別露了行跡,快些穿過這鬼山頭,辦正事要緊!”
屬下們低聲稱是,輕手輕腳地加快行進速度。
慕容羽回過頭來,正要對楊進說話,見楊進望着聲音來向,似在沉思。
“幫他們一把!”
楊進說完,甩了甩腳上的泥。
慕容羽愕然不解,那大和尚釋風卻猛地一拄禪杖,“好勒!”
“鎮北侯雖是敵國猛將,殺傷我國不少將士,可跟草寇們合着夥兒對付他女兒,這……”慕容羽臉色一沉,不大讚同楊進波及婦孺的小人行徑。
楊進無語,只朝大和尚揮手,“快去!”
刺客揭開屋頂,持刀直取牀榻位置。一撲卻撲了個空。
隱隱傳來一聲女子驚慌失措的輕哼,就在門邊位置,接着就聽見觸及門板之聲。那刺客大喜,一躍而來,門口站立的女子緊緊閉上雙眼,手腳亂顫,卻不敢動。
刺客的刀沒能一擊即中,他手腕一軟,手中大刀當地一聲掉在地上。
丹桂滿頭冷汗,雙腿發軟,靠着門坐在地上。
刺客倒下去的瞬間,一道雷電劈過屋頂,稍縱即逝的光亮中,丹桂瞥見容渺一臉沉靜地站在刺客身後,手中匕首血水滴答。
丹桂心中一窒,那些恐懼、慌亂,命懸一線的驚惶被瞬間抽去。她滿心都在想着一件事,面前這個不聲不響放倒一個粗莽大漢的人,當真是她家的小姐容渺?
沒容丹桂愣怔太久,下一秒,門板被人強行破開。容渺一手扯開丹桂,與她縮身門旁,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持劍而入,容渺猛地躍起,從背後竄上來,匕首刃光一閃,向來人後頸刺入。
來人似背後生了眼睛,手腕一翻,長劍抵住匕首尖端,同時容渺被他另一隻手按住肩膀。
“姑娘,是我!”
唐興華!
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歸於原位。丹桂再也沒力氣站起,容渺亦腳步不定地幾乎軟下去。
“可……可都……解決了?”
唐興華點燃燭火,望了容渺片刻,然後雙手抱拳,彎下腰去,“令小姐受驚,屬下難辭其咎!”
罪是要認的,如果小姐寫信給鎮北侯告發他護衛不力,笞刑他也甘受。
臉色尚未恢復的容渺輕輕頷首,“死傷如何?可知對方來路?”
唐興華微微一怔,腳下尚躺着刺客屍身,暗道這小姐不愧爲武將之女。多虧她沉穩果斷,否則,死的就是她自己!
思及此,唐興華頭上滲出冷汗。
尋常女子,這會子只怕早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吧?他不曾與她細說可能遇險之事,也是怕她太過驚慌亂嚷亂叫反打亂他的部署。
“死傷……”他還沒來得及去看顧自己的屬下,惦記着她的安危,一衝破包圍就朝屋裡撲來。
容渺不語,接過他手裡的半截蠟燭,站在門邊朝外張望。
生死搏殺過的戰場已被迅速清理,侍衛們冒雨立在院中,腳下並列着兩具遺體。
容渺緩緩拜下去,“兩位大人爲護我而死,容渺感念恩德,必去信囑託父親,照拂庇護爾等家眷……”
又朝諸侍衛團團一禮,“諸位辛苦。”
衆侍衛適才與敵拼殺,個個兒冷靜肅殺,見容渺朝自己行禮,反慌得亂跳,紛紛擺手,“小姐使不得!”
唐興文深深凝望容渺的背影,侍衛護主,乃是本分,容渺這一禮,卻熨帖了人心……許是他想多了吧?她小小年紀,懂得什麼?大約本就性子和軟,又聰慧善言。
唐興文上前一步,指着另一側道:“放倒了九人,其中一人留了活口……適才一個大和尚躥入院子,解了我方之困。屬下思慮不周,辦事不力,願領責罰。”
他再次躬身行禮,容渺卻不看他,“大和尚?”
“正是,屬下惦記小姐安危,見對方並無敵意,因此未曾留之……”
腦海中一個熟悉的和尚形象泛起,容渺更是迷茫,誰要殺她?又是誰要救她?
“把活口帶上來吧!”
容渺淡聲吩咐,唐興文上前,揪起一人衣襟,走兩步覺得不對,朝那人臉上一瞧,登時臉色一變。
“自盡?”容渺眯起雙眼,眸光不再迷惑,反透射出一抹了然。
唐興文頗窘困,只得拱手……
容渺打斷他的請罪之語,“依唐領衛看,是山間草莽還是江湖幫派所爲?爹爹可與這些人有過節?”
一言問到點子上,唐興文只得道:“是衝着小姐而來,依行事作風看,是江湖上有規矩的黑暗組織,接了單,不留活口,不透露僱主來路。”
另一邊楊進等人已穿過村落,向山內行進,釋風追上來時,朝他咧嘴一笑,“放心好了,那美貌小娘沒事!那麼一個彪形大漢,被她跟侍女二人……”釋風口中“咔擦”一聲,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楊進微微一笑。
慕容羽瞪大了眼睛,“你……你與鎮北侯之女相識?剛纔大和尚是去救她?”這話聽來比他誤以爲楊進派人去殺容渺更令人震驚。
釋風嘿嘿一笑,“真瞧上了,管她是誰?楊進,要不要大和尚替你把她擄了?反正,她身邊那些侍衛膿包得很!”
楊進推了推頭上斗笠,淡笑,“鎮北侯眼看倒臺,算我儘儘心……”
容渺在搖晃的馬車內,睡得很沉。
夢中她走在一片茫茫瞧不見邊際的雪地上,她的手腳早已凍得不聽使喚,唯心裡那一絲一縷的希望,支撐着她向前行進。
北風呼嘯而過,腳底一滑,她栽倒在雪裡。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股暖烘烘的熱氣喚醒,睜開眼,一個穿獸皮的男人正在撕扯她的衣裳。另一人坐在火邊,不耐地催促,“投入火裡,一併燒了吧!餓了半個月,哪裡還等得?”
她拼命掙扎,驚恐地望着撕她衣裳的男人失去耐心抽出了匕首,那泛着兇光的眼睛緊緊盯着她,“小娘,對不住,俺們哥倆在這雪海迷路,實在餓壞了!借哥一隻腿,一隻腿就夠了!保證不傷你性命,如何?”
容渺肝膽欲裂,這一驚非同小可,對方竟飢餓到要以她爲食?
她想喊,卻喊不出聲,那匕首尖端扎入她腿上,她眼睜睜瞧着自己夾棉裙子紅了一片。
驚呼一聲,容渺驚醒過來。
方嬤嬤跟丹桂、紅杏俱陪在車裡。
丹桂經過昨晚,整個人怏怏地病了,側倚在一旁。紅杏湊近容渺,用帕子擦拭她汗溼的額頭,“小姐,做惡夢啦?”
昨晚的事,睡在隔壁的紅杏跟方嬤嬤今日才知,方嬤嬤說什麼都不肯再離開容渺半步,緊緊跟在她身邊。
容渺搖頭,掀起簾子朝外望去,“還有多久,才能到上虞?”得給丹桂抓些藥。
唐興文縱馬上前,答道:“姑娘,陸路不太平,屬下已租好了船隻,一會兒就到渡頭。水路稍慢,許要多耽兩三日。”
容渺盯住唐興文瞧了半晌,面色不虞,卻什麼都沒有說,唐興文扯出一抹淡笑,也不想解釋。
這一路上,行路歇息都由唐興文安排,經過昨夜,唐興文愈加小心,生怕行蹤已被人掌握又引來禍事,馬車行了有半日突然決定改水路,未與她商議。
行船東去,岸上的風景漸漸遠去,初晴的水面上波光麟麟,丹桂睡了好一會兒,醒來只用了半小碗粥,又沉沉睡去。紅杏瞧她情況不好,又不敢驚動容渺,只暗暗焦急。
到了傍晚,容渺發覺丹桂不對勁,伸手一摸,額頭滾燙。紅杏泣道:“已換了十來條涼水浸透的帕子,總不能退熱。”
“燒多久了?”
“許是……兩三個時辰了……”
入夜,低矮的倉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腳下和衣而臥的方嬤嬤要開口訓斥,被容渺攔下,拉開艙門,見紅杏立在門前泫然欲泣,“小姐,怎麼辦,丹桂姐越來越燙,沒半點退熱的跡象!”
容渺正要開口,忽聽一陣劇烈的響動。船身猛地搖晃起來,接着聽見一陣狂笑,“聽說這船上有位美人,爺在水上漂了數年,早想奪個美人相伴,速速奉上那美人兒,爺饒你們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