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轟轟烈烈展開的選秀,一個關於漸漸被人遺忘的太上皇的消息悄悄傳開,如一顆石子丟入沉靜的湖水,清淺漣漪層層泛開的同時,安靜底是否洶涌暗流,尚未可知。
“中毒已久?救治無效?癡傻?”蕭景暄緩緩重複着關鍵詞,吐字清晰,語氣森冷,眼神寒利如磨尖的冰凌,扎得人生疼。
唐磊偷偷瞄着神情陰沉笑意森然的主子,以爲他不相信,急忙解釋:“主子,這消息絕對屬實,屬下覈實過,蕭崇烈派太醫去上陽宮診治……”
“我知道。”蕭景暄輕輕打斷他的話,語氣緩和很多,但臉色依舊不怎麼好看。
能在他的嚴防死守下跑出樺月城,不得不說對方很不錯。
他唯一疑惑的就是對方是怎麼辦到的。
出了樺月城,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他想再抓住對方就難了,當然他也可以直接守株待兔,在對方的終點等着抓人。可抓到以後呢?燙手山芋怎麼處理都不合適。
而且,不讓他直面最後的答案,他肯定不甘心吧。
無論怎樣,這都是一個結果,最後的最乾淨利落的結果。
若能就此終結,也未嘗不是好事。
他衡量再三,還是決定掩下此事,反正他又不需出力,只要裝傻就好。
“我聯絡了南疆聖主,她已經同意讓溫粹進入南疆醫病,你護送他一起去。”蕭景暄放下信箋,岔開話題。
“主子,你身邊……”唐磊下意識反對。
“我身邊還有能用的人。”蕭景暄淡然答:“他幫我支撐王府十年,也該考慮自身了。”溫粹因爲身體原因不能習武,獨自出門實在不安全。
唐磊沉默,想笑又想嘆,掙扎良久,他悶悶不樂道:“那我把他送到就回來。”
有南疆聖主的庇護,溫粹不會有危險。蕭景暄思索片刻便點了頭。“隨你。”
同樣的消息傳到各處,各人的反應各異。
林逐汐坐在窗下看書,聽到宮人通傳的消息怔住了。她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撲朔迷離的皇家局了,她一直懷疑太上皇傳位給蕭崇烈的事另有蹊蹺,猜測他是否在佈局。但現在這消息又將她所有猜測推翻。
如果真的是局,太上皇不會將自己弄成傻子,這代價也太大太匪夷所思了,裝瘋賣傻的話也不大可能瞞過蕭崇烈,想也知道蕭崇烈不會只憑一名太醫的一面之詞就確認他真的傻了。
不,還有一種可能。
林逐汐眼神閃爍,想起溫粹和蕭景暄,有沒有可能……金蟬脫殼?
可這也說不通,如果蕭湛在失去皇位被困上陽宮後,頂着蕭崇烈的嚴防死守都能無聲無息地辦成這麼大的事,可想而知他的實力是何等強大。而他若有這樣的實力,當初蕭崇烈怎麼可能成功奪位?
除非他故意。
但這根本不可能。
蕭湛在蕭景暄身上耗費了那麼多心血,雖然他沒給蕭景暄名分,但給了
他最重要的實權,臨時換人動搖國本,後患無窮。這麼淺顯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難道他發了瘋見不得江山穩固非要攪起事端?
怎麼想都是死局。林逐汐覺得頭都疼了,越想越煩,她推開窗吹了半天冷風才逐漸平靜。
這些天煩心事多的很,她也沒有了往日的平靜從容,心裡裝着太多事,一不留神觸到了,特別容易牽動情緒。
宮人送來午膳,她看着滿桌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卻沒什麼胃口,只喝了碗雞湯,湯汁味道鮮美香濃卻沒有絲毫油膩感,只喝了一小口,香氣便從舌尖迅速地蔓延開來,她很快將一碗湯喝得乾乾淨淨,菜倒是沒吃多少,只每樣都淺淺地嚐了兩口。
她最近一直沒什麼胃口,吃什麼都是嚐了嚐就放下筷子,連枝和成雙這兩個知道她心事的也都不在意。
最近意外的變故一個接一個,主子能有好心情纔有鬼,她現在這樣的反應已經非常剋制,若能吃好睡好她們纔要擔心。
芷蜜看在眼裡,眉毛卻輕輕蹙起,隱約浮起某種猜測卻不敢提。
林逐汐隨意吃了些便放下筷子問起選秀的進展。初選已經結束,原本龐大的秀女隊伍已是十去其七,如今留下的要麼是父兄身居高職,要麼是本人的容貌出衆,已經統一安排好住所,暫時還用不着她關心。
“連枝,派人盯緊點。”話不用說太明白,她相信連枝會懂她的意思。
連枝果然會意。新人進宮,不管是揹負着家族榮辱的秀女們還是現有的宮妃們,肯定都不會甘於平淡什麼都不做的。小姐不在意她們得寵與否,但這不代表她可以不掌握她們的情況。
“小姐,太醫來了。”春菊躡手躡腳地進來,低頭輕聲細語稟報。
林逐汐怔了怔,“又到了請平安脈的時候了?”她有些恍惚,時間過得真是快啊,轉眼間就是一個月,她和蕭景暄成了徹徹底底的陌生人,上次請脈時的心情還清晰停留在心頭,轉眼間她心情猶在,他的人卻已是相見如陌路。她傷感的同時又感到可笑可憐,還在想?他心裡可曾有一分惦記過她?
她興致索然,也沒心情再考慮其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只覺全身乏力。她什麼都不想想,只想就這麼靜靜地坐到地牢天荒,或者自己此時睡過去忘記一切纔好。
她怔怔地出神,旁人也不敢打擾。春菊屏住呼吸,有些不安地擡眼用眼角餘光偷偷瞄着她的神情,面上一派恭敬。
成雙站在林逐汐身側,佔據居高臨下的地理優勢,將她的小動作看的一清二楚,心裡暗暗一嘆。
老爺到底是怎麼選人的?就算是想在小姐身邊安排人更好地掌控小姐的動作,也不能選這麼個不靠譜的,難道他還指望一個奴婢爬上高位給他長臉?丟臉還差不多。這吃相也太難看了點。
林逐汐迷迷茫茫地也注意到了春菊的小動作,心想這丫頭的命是留不得了,不然遲早成禍。
她到底心有不忍,不想再雙手染血,臉上神情便帶幾分倦意,隨意地揮了揮手,心裡有些厭煩,人也提
不起精神來,淡淡道:“請太醫進來吧。”
拎着藥箱的太醫很快進來,林逐汐雖不喜歡記人,但對能掌握自己安全和健康的人還是很在意。她記得這人姓劉,是太醫院的院判,據說爲人很是謹慎,尤擅婦兒兩科。
劉太醫目不斜視,態度嚴謹地行禮問安。
林逐汐漫不經心地伸出手擱在絳紅色錦緞腕託上,微微卷起長袖露出手腕,成雙將一塊薄絲巾覆在她的手腕上,輕手輕腳地退到她身後,凝神靜候。
劉太醫手腕懸空,雙指併攏輕輕擱在絹帕之上把脈,低垂的眼睛緊盯着絳紅錦緞,看不出他的神情。
“娘娘最近思慮過重,精神不濟,休息不好,只怕對身體不利。還請娘娘多加小心,萬事放寬心,好生調養身子骨纔是要事。”劉太醫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神情嚴肅,仔細叮囑。
林逐汐默然一瞬,不知道該說什麼。這診斷還真沒錯,正中她內心隱秘。可要她放寬心……說難也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
她有點茫然,不知道怎麼答,只好含含糊糊地應下。
“臣給娘娘開些方子,娘娘務必要按時喝藥,小心調養。”劉太醫嚴肅地叮囑。
林逐汐不置可否地應下了,眼見劉太醫留下藥方告辭,吩咐連枝替她送送劉太醫。
眼見劉太醫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林逐汐怔怔地想着他剛纔的話,只覺得諷刺,越想越沒意思,她坐的有點久想出去看看也散散心,站起身時卻覺得腦子有些暈。
成雙警醒,立刻發現她的不對,連忙扶住她,關切地問:“小姐,您怎麼了?”
林逐汐擡手揉了揉太陽穴,等了片刻緩過這陣勁兒,揮了揮手,若無其事道:“沒關係,不過是頭暈的小毛病罷了。”
成雙心頭擔憂,“小姐,劉太醫剛出去,這會兒叫他回來容易得很,還是讓她給您看看,開些方子吧。”
“不用麻煩了。”林逐汐想都沒想,毫不猶豫地直接拒絕。
她這病大半都是心病,大夫要是能治好才叫有鬼,那又何必多生這個麻煩?搞得自己那麼可憐。
林逐汐一陣心浮氣躁,不想生硬地拒絕成雙的好意傷了她的心,有這麼個真心在意自己的可心人不容易,但也實在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淡淡,語氣卻不容置疑,搪塞道:“我有些累了,想去躺一會兒。除了皇上太后有事,別的都給回了吧。”
成雙不敢違背,無奈地垂下頭,輕輕答應了一聲,覺得主子最近的脾氣似乎越來越冷了,她倒寧願主子大哭大叫歇斯底里地徹底發泄一場,而不是現在這樣什麼事都自己忍着。這樣下去苦的還是她自己。
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想也知道主子不會聽,聽不進去。
她嘆口氣,轉身親自去給主子熬藥去了,進口的東西,她親力親爲地替主子看着才放心。
芷蜜的目光從她手上的藥方上一掠而過,隱隱約約看到的幾種藥材名令她眉毛微蹙,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