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人,蕭崇烈再也忍不住,擡手揮落桌上的奏摺茶杯文房四寶,瘋狂地將所有東西砸光,扶着桌沿努力平復氣息,眼神森然如刀。
地板上散落滿地摺子,翻開的奏摺裡白紙黑字密密麻麻,乍一看彷彿無數污點,又似無數張開的大嘴在肆意嘲笑着他。
蕭崇烈看得心頭火起,恨不得一把火將御書房燒了,但他更想掐死那個女人再在金鑾寶殿上架起油鍋幹炸了蕭景暄。
然而這注定也只能想想。
他以爲自己得到這至尊之位就能不受任何人的轄制隨心所欲,卻沒想到如今這日子過得還不如當皇子的時候。他心頭頹然之情油然而生,怔怔地看着滿地狼藉,忽然覺得疲倦。
從他記事起,太后就開始教導他帝王業,爲了龍椅和權力,沒有什麼是不能忍受不能犧牲的,他原以爲這一切再容易不過,但如今卻發現這是如此困難可怕。
明明道理都想得通,決定也做的很好,但真正實施起來,他依然覺得無法接受。
就算他想看他們父子相殘也要等到這孩子獨當一面,十五六年的歲月……
後期利益豐厚,但週期長、見效慢、效率低、前期付出太多。
他也擔心蕭景暄爲杜絕他利用孩子,不顧一切先下手爲強,搶在這孩子長成之前殺了他。
而且最多再過一個月,蕭景暄就會知道真相,屆時他會怎麼做?
以他對蕭景暄的瞭解,如果真到不得不二選一的時候,他會選擇林逐汐。
還有攝政王妃,暗衛彙報他們已經圓房,以兩人的年齡,他們以後肯定會有孩子。
如果他狠下心放棄這孩子……
想到那種可能,蕭崇烈的心砰砰直跳。
諸多可能在腦海裡電光般飛逝而過,他依然難以決斷。
護或殺都各有利弊,前途也撲朔迷離。似乎只有折中最合適,但他又有些不甘心。
門口空落落的視野開闊,他心煩意亂地坐下,思索良久還是決定一動不如一靜,反正才兩個多月,早的很,他何必心急火燎地行動。只要消息傳開,比他着急的大有人在。
他等着看就行。
後發制人未嘗不可。
“啪”的一聲,薄胎白瓷玲瓏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蕭景暄此時卻沒空去關注那套古董茶具,他緩緩深呼吸,盯住回話的執素的眼睛,腦門抽抽的疼。
“你剛纔說,太醫去未央宮請平安脈?”他的心跳宛若擂鼓般跳得飛快。
怎麼會?請脈的時間怎麼會突然提前?不是還有十天才到嗎?憑林逐汐的身體狀況和她身邊的醫女,她也不需要請太醫。
安排林逐淵成爲皇商的事才完成大半,內務府、太醫院的路子也沒能完全打通,她的身孕提前曝光,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診脈的是誰?”他很快冷靜下來,踢開滿地碎片坐下,回想着自己在宮中的佈置,緩緩問。
“太醫院左院判劉大人。”執素目不斜視,迅速答:“今日慈和宮宣召他診脈。”
蕭崇烈的心腹?杜婉馨指使?
蕭景暄嘆口氣,不知道自己該無奈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該慶幸不是和某個妃子有牽扯的太醫知道。
但這樣一來就順理成章了。
蕭崇烈是最不可能發現的人。一來男性對這種事的瞭解本就不如女性,蕭崇烈也不是會細心關注女性日常的人;二來就蕭崇烈那性格,加上他們三人之間的恩怨糾葛,他根本就不會多看林逐汐一眼。但杜婉馨就不同了,她生過孩子有經驗,在宮中二十多年也見慣這些事,作爲太后,她對內廷事務有專決之權,探聽消息本就比其他人方便很多。最近又值選秀,即使林逐汐不用親力親爲出面應對,但很多事仍要由她決斷,來來往往的人多眼雜,哪怕未央宮裡防範嚴密,他也在暗中悄悄加強對她的保護,依然讓人鑽了空子。
他緩緩閉上眼睛平復心緒,不由有些後悔,前些天他夜探未央宮時發現此事就立刻安排,本想慢慢籌謀護着她到孕期滿三月再告訴她,一來她羽翼未成自保不足身邊眼線太多,她對他又心懷芥蒂,肯定會忍不住自己行動,動靜鬧大了反而麻煩。二來他也可以爭取時間儘量將她的路鋪得更平。但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
早知如此,還不如第一時間告訴她,最起碼她有了防備也不會輕易讓太醫診脈。
然而這情緒也只有一剎。
事情遲早會曝光,蕭崇烈也會清楚情況。眼下的局勢未必是最糟糕。若在大庭廣衆下由某個和其他人有牽扯的太醫診出喜脈更麻煩,好歹現在知情的是蕭崇烈不是別人。
諸事不順,他卻沒心情煩躁。
“左院判出御書房後可曾有其他舉動?”他揉着不斷跳動的額角問。
“他向慈和宮回了話。”執素語氣篤定,神情嚴肅,她很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答得異常迅速,看着主子冰冷的側臉線條,她心裡有止不住的擔憂。“屬下派了人仔細盯着,他向慈和宮回稟了女主子的情況,並沒有給準信,話說的很是模棱兩可。”
蕭景暄微微鬆口氣,還好,一個多月的確還能糊弄過去,杜婉馨就算往這方面想也不能確定,聽到劉太醫這麼說,就算確定也不好怎麼樣。萬一劉太醫全盤否定引得杜婉馨起疑,再派其他太醫去診斷,他更加有的頭疼。就算他能控制所有太醫篡改林逐汐的懷孕時間也擔不住意外。
最低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只要穩住杜婉馨,其他的都好應付,日子長得夠他安排。
反正蕭崇烈就算爲了面子也會打落牙齒活血吞,將這件事徹底混過去的。林逐汐閉門不出誰也不能勉強她,事情還可以轉圜。
現在的問題是,蕭崇烈的態度。
他會怎麼做?
兔子急了都還咬人,何況這是隻吃人的老虎。蕭崇烈絕對不可能對這孩子有善意,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忍辱負重地撫養這孩子……也不對,世間事沒有絕對,蕭崇烈若想用這孩子對付自己也是可能的
。他現在的舉動明顯不想聲張,沒在第一時間對這孩子下手,表明他心有忌憚,他忌憚的……
蕭景暄深深嘆氣,忍不住發愁。
他用權力交換了林逐汐的安全,現在想保護孩子,能用什麼?
和平演變?利益交換?
不,先不說他是否能拿到足夠讓蕭崇烈動心的利益,就算他有,他也不想這麼做。不是他捨不得,而是他根本就不相信蕭崇烈。
當初他下了大籌碼給足蕭崇烈便宜,只爲換他善待林逐汐,結果呢?一個晚上都沒過去,他就差點把人給逼死了。血淋淋的前車之鑑還在眼前,他如果再相信他會守諾就是豬頭。
何況林逐汐好歹還有點反抗之力,但孩子根本就是任人宰割,出事了他哭都來不及。
這時候自己哪怕退讓一絲一毫,都會讓蕭崇烈覺得自己軟弱可欺,進而欺壓林逐汐和孩子。只有以強權,無法迴避的強權,壓他。
只有讓他有畏懼之心,他纔不敢輕舉妄動。
而沒有什麼威脅,是比生命更有效的。
理清思路,蕭景暄眼中冒出寒光。
這次他就算不宰了蕭崇烈,也要讓他付出足夠的代價。
蕭崇烈和杜婉馨都好打發,難對付的反而是那些覬覦後位的妃嬪們,想到後宮層出不窮防不勝防的害人手段,蕭景暄只覺頭皮發麻。
就算他自詡見慣人心歷遍陰謀,想到後宮裡那些蛇蠍美人的可怕,也有種心裡發涼的感覺。
“林逐淵那邊安排得怎麼樣?”物質上必須有保證,他在內務府有人手,但這些還不夠。
“非常順利。”執素答:“他的商業成就很高,完全符合皇商的要求,只是以往他自己不願爭,這次爲了女主子的安全,他必然全力以赴。另外,我們這次藉機將他拎出來,也是爲林家安排一條退路。”
“也好。”蕭景暄對她最後一句話很滿意,蕭崇烈手裡還握着林家的罪證,他早晚有一天會行動,現在不動手,不外乎是因爲林家還有用想將他們徹底榨乾。林逐浪和林欽又都不是什麼有遠見的,海闊憑魚躍的還不得往死裡蹦噠?拎出林逐淵,好歹有個轉圜餘地。若在從前,他肯定會將林逐濤一併拎出來,但在經歷過引蠱事件後,他已經懶得在他身上下功夫了,一個不能信任他懷有二心的人,留在身邊也是禍。
“太醫院……咱們的人也夠用了。”蕭景暄沉吟,“但我還缺個能調動他們的人。”
他特意迂迴好幾圈,將埋伏多年的暗棋送到她身邊,安排路嬤嬤和趙公公這樣的老人保護她,但他還是不放心。這兩位經驗和資歷都有了,但要說行動力和精力,卻完全比不過年輕人。
只是安排誰去呢?
他的目光落在執素身上,想了想,正色問:“執素,你願不願意進宮?”
執素怔住,霍然擡頭看他,神情複雜。
“你直說願不願意,這種事總要你心甘情願纔好。”蕭景暄神情嚴肅而認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