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林逐汐興致勃勃地給阿敏和福伯各發了一份紅包,錢不算很多,每人二兩銀子,但放在民間普通人家,這絕對很豐厚。
兩人很不安,林逐汐卻淡定地揮手讓他們拿着。過年發紅包理所當然,這是他們應得的。何況她還很小氣地把工錢也算進紅包裡,他們完全不用感謝她。
“這已經很多了,尋常人家請幫工的,一個月也纔給二錢銀子。”福伯面對這樣的紅包,不敢接。
林逐汐笑眯眯搖頭,“沒關係,這是紅包,不是工錢。”她定下的月錢也只有半兩銀子,沒那麼豐厚,他們不用感謝她。
好說歹說地勸他們去休息,林逐汐看着窗外的風雪出神。
江南即使每天都在飄雪,但依然能讓人分辨出每天的雪都是不同的。
林逐汐看着雪,心情很不錯。
大過年的他們早就關門歇業,安安靜靜地守着火爐過年,林逐汐靠着爐邊小桌和阿敏福伯嘮嗑,烤些土豆當零食,聽他們說着往年跑船的所見所聞。
林逐汐爲安全着想不愛出門,守着火爐和人嘮嗑幾天也沒覺得悶。
初五開始正常營業,但正月的客人明顯不多,林逐汐在櫃檯邊收錢的日子過得很清閒。她乾脆埋頭算賬,算自己什麼時候能回本。小酒館成本費很高,僅食材就要花費不少銀子,加上她買了不少年貨,支出有點多。
“掌櫃的,買酒。”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她的寫寫算算。
林逐汐頭也不擡道:“本店的酒有離人醉,歲寒三友,大漠心,逐嫣然,不知客官想要哪樣?”
對方一怔,驚疑不定地瞅着她,“你這裡的酒都是從哪來的?怎麼都沒聽過?”
林逐汐擡起頭,見說話的是個丫鬟打扮的少女,神情還算平和。她微笑道:“本店的酒都是自釀,姑娘沒聽過很正常。”
自釀?丫鬟看她好幾眼,半晌道:“掌櫃這幾種酒都有什麼特點?”
林逐汐盡職盡責答:“離人醉是按照多數人的口味準備,酒味濃郁但度數中等,一般人都能接受。歲寒三友入口甘醇綿香但度數高後勁足。大漠心是純粹的燒酒,入口火辣後勁大。逐嫣然適合女子飲用,入口甘甜後勁溫和度數低,只略微沾了點酒味。不知道姑娘想買哪種?”
“掌櫃這裡的酒倒是齊全,想不到這麼家小酒館裡還有釀酒高手,真是驚喜。”少女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隻雪白的鹿皮靴子就跨過門檻進來,林逐汐順着那靴子往上看,碧綠色的棉裙搭一件狐皮的窄裉襖,領口袖邊都綴着翡翠色的邊。不僅質料貴重做工精緻,配色也很舒服。
進門的少女容貌秀麗,眉眼彎彎,眸如春水,未語先笑。“掌櫃好,我這婢子不懂事,讓您見笑了。”
林逐汐搖頭,“小姐言重,這位姑娘對您很關心。”
丫鬟的懷疑和不信任她自然聽出來了,看得出她是真心爲主子考慮,可以理解。何況還是熟人,她不可能不給面子。
沒錯,來的就是白慕雅。
雖有好些年沒見,身形像春日柳條般抽高很多,容貌也長開了,眉目間再不復稚氣,但大致
輪廓還是沒太多變化,她第二眼看過去就把人認出來了。
認出來卻不能隨便叫破身份,門外就是大街,路過的行人不少,人多眼雜的,對方還帶着丫鬟,誰知道會有什麼人無意聽見傳出什麼風言風語?眼下不是敘舊的時候。
“小姐要買哪種酒?”林逐汐打點起精神來,用一幅公事公辦的語氣問。
白慕雅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微笑道:“就離人醉吧,買一小壇回去嚐嚐,味道好下次再來買。”
林逐汐點頭,轉身抱了一小壇酒出來,“五百文。”
丫鬟迅速上前付錢接酒罈。
林逐汐將找零的碎銀遞給丫鬟,貌若無意道:“最近夜間的燈會很好看,不知道小姐喜歡蓮花還是鯉魚?”
白慕雅原本打算離開的腳步一頓,這次仔仔細細地看她一眼,眼神略帶驚異,目光卻很有力度,像要穿破她的僞裝看到她骨子裡,但打量也只有一瞬,她很快恢復如常,若無其事道:“謝謝掌櫃的提醒,我一定會記得去看看的。”
林逐汐微笑點頭,“小姐慢走。”
這次的意外見面可以算是驚喜,偶然遇到總比自己上門求助要好,拉低檔次還不安全,白家人多,總會有那麼幾個口風不緊的,萬一傳出什麼閒話,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現在這樣剛好。
這個意外讓她一整天都保持着好心情,晚上吃完飯,早些打發阿敏和福伯去睡,自己守在大堂的小泥火盆邊烤火邊溫酒煮茶邊等白慕雅來,她拿着小鐵棍撥弄着炭火,百無聊賴地想白慕雅會飛檐走壁進來還是敲門進來?
沒錯,白慕雅會武功,還不弱。想不走尋常路應該很簡單很方便。
她的疑惑沒持續多久,就被一陣敲門聲打破。敲門聲很有規律,響三聲等片刻再繼續。
林逐汐坐着沒動,懶洋洋道:“哪位?本店已經打烊了,買酒吃飯的明天再來。”
“我是來找人的。”門外有少女含笑答:“找一個姓林的姑娘。”
林逐汐起身打開門,滿臉笑意。“剛纔還在想你會怎麼進來,你就來了。”
“能走尋常路的時候自然會走尋常路。”白慕雅不以爲然,凝眸注視着面前洗掉僞裝的絕色容顏,黛眉粉頰,眸如秋水,與她白日那張毫不起眼的雀斑薑黃臉相比,完全是判若兩人。
“數年不見,你倒是越想越好看了。”白慕雅拍手笑道:“我瞧瞧,這樣好看的姑娘,也不知道將來誰有這樣的福氣抱得美人歸。”
林逐汐拉她進來迅速關門,她可沒打算和她在大門口敘舊,凍死人。
至於說她藉機掩飾自己的失落黯然,她堅決不承認。
給白慕雅倒了杯熱茶,林逐汐在她對面坐下,親切道:“最近過得可好?吃得可香?睡得可好?伯父伯母可好?”
“我全家都過得很好。”白慕雅上下打量她,面露異色,若有所思道:“但我感覺你好像過得不好。”
林逐汐哈哈一笑,只當沒聽見她後半句話,“我過得也不錯。”
“聽到你說起小時候的事,我還以爲自己想錯了。”白慕雅在火盆邊坐
下,單手托腮凝視着她的眼睛。
林逐汐喜歡蓮花燈,她喜歡鯉魚燈。她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新年燈會上,各自提着對方喜歡的燈籠,年紀又相仿,白慕雅很自來熟地上前和林逐汐搭訕互換燈籠。雖然後來她們又有幾次交集,但頭一次見面的情況她始終記得。她白天聽到林逐汐問起燈籠時就知道她就算不是林逐汐本人也和她有密切聯繫,但當真見到本人,她還是很震驚。
以林逐汐的身份,她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裡?
林逐汐坦然直面她探究的眼神,淡淡道:“真的很值得驚訝嗎?”
“難道不值得驚訝?”白慕雅瞪她一眼,仍舊覺得這件事很不可思議。“堂堂的相府嫡女,卻孤身一人出現在這遠離京城的水越城,還女扮男裝開着小酒館餬口。你以爲這是在演摺子戲呢?”
林逐汐默然一瞬,嘆氣,半遮半露道:“府上在考慮我的親事,我不願意,就逃了出來,沒地方去,來水越城是打算投奔你的。”
白慕雅打量着小酒館的規模,自然明白她的打算,“你就是太要強。”
“這叫自力更生。”林逐汐正色糾正。
白慕雅低頭喝茶,意外發現這茶雖普通但味道很不錯。默不作聲半盞茶下肚,她感到自己全身都暖洋洋的,看一眼神情恬淡平和的林逐汐,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無話可說。
“來,嚐嚐我這段時間的成果。這家小酒館可是我依靠自己的本事辦起來的,完全沒有藉助家族的勢力。”林逐汐見酒已溫好,笑眯眯地倒了一杯遞給白慕雅。“這是逐嫣然,試試看味道怎麼樣?喜歡就帶點回去。我這裡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見面禮不值多少錢,你可別嫌棄。”
白慕雅沉默片刻,也調整好情緒,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當年你學到一身好廚藝和釀酒的本事,想不到用在這裡,不過倒也合適。就是太累。”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過得開心就好。”林逐汐笑吟吟道:“我還打算上門找你推廣銷路的,既然你來了,正好省我的事,有機會記得多照顧一下我這小本生意,感激不盡。”
白慕雅啞然失笑,“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你不說我也會照顧的,畢竟有咱們的交情打底,你怎麼着也得給我開點後門吧。話說回來,下一句是不是要我爲你保密,不讓你的親人知道你的下落?”
林逐汐鄭重點頭,一本正經道:“我就是這麼想的,你既然說了,那我就不重複了。我知道你能做到,拜託你了。”
白慕雅斂起笑容,正色盯着她道:“我替你保密容易,可你想過你以後怎麼辦嗎?”
她不可能一輩子不回右相府,將來她該如何自處?
林逐汐滿不在乎地攤開雙手,“車到山前必有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就是。”
白慕雅幾乎要被她氣倒,分辨不出對方話中幾分真幾分假,也知道她是有意不想讓自己爲她擔心,但還是不滿她吊兒郎當的態度。“看你這一身底層裡摸打滾爬的痞氣,哪有半分名門閨秀的樣子?丟人現眼!”
林逐汐眯着眼笑:“我現在本來就是底層討生活的人,哪來的名門閨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