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飲食男女

“不行。”林青嚴辭拒絕。

他對向老爹已然負有愧疚感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決不能貪圖一己之利而怠慢工作。

至少,要對得起這份薪水。

向瑯翻個白眼,多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不就一個給自己打工的,他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犯得着自己在意?

林青覺得他這時才見識到了真正的向瑯。

上回的酒吧“獵豔”只是表演給林青看的,實則向瑯根本不會費那麼多功夫,男人跟女人不同,男人買東西素來是看中就付賬的,約炮也一樣。

林青站在不遠處,眼睜睜地看着向瑯和舞池裡某個男人說了幾句話後,兩個人就鑽出了人羣,躲到了某個角落。

“喂。”林青鐵青着臉開口的時候,向瑯和那陌生男人正吻得火熱,上衣釦子都解到一半了。

兩人停下動作,那人看了看林青,又看了看向瑯,“你有伴了?”

“不是,”向瑯沒好氣道,“我不認識他。”

“哦,”那人看林青的眼神馬上變了一種意味,“今晚——”他指了指向瑯,聳了聳肩,一臉“你知道的”,“下次唄?”

“……”林青不知該說什麼,向瑯壓根不等他,一把拉起那人的手,“去洗手間。”

那人跟着向瑯走了,林青愣在原地,看着向瑯的背影,頓了兩秒,大步追上。

兩人剛進洗手間,林青隨後就推開了門,向瑯猛地回頭,冷聲道,“少多管閒事。”言畢,和那男人擠進了其中一個隔間。

隔音效果並不完美,何況裡面的兩人也沒有要刻意低調的意思,林青聽着那些本該讓人面紅耳赤的聲音,卻一點也害臊不起來,胸腔裡只有一股複雜的情緒在野蠻地橫衝直撞。

少多管閒事。向瑯對他說。那似乎確實是閒事……是嗎?林青站在原地,挪不動腳步,作爲一個盡職的保鏢,他理應退出去,在門邊乖乖站着,等着老闆完事兒。可林青突然想起向老爹,那個一頭風霜、一臉皺紋的老頭子對他的囑咐,那不僅是一個商人,也是一個父親。

他的職責,是保護向瑯。這種事,是老爺子所希望的嗎?

砰砰砰——!

敲門聲震天般響起,但沒能阻止隔間裡已熱血上頭的兩個年輕人的動作,他們心安理得地無視了這不愉快的打攪,在人類最原始的衝動面前,什麼都是浮雲。

砰砰砰——!

沒事,林青也很有耐心。

砰砰砰——!

砰砰砰——!

“Shit!”向瑯終於煩躁地噴了髒話,推開面前的男人,拉開門閂,“你他媽病得不輕啊?”

林青毫不理會向瑯說了些什麼,伸手握住他手腕,用力地將他扯出來,“走。”

“你他媽要我說幾次?少多管閒事!”向瑯試圖掙脫,無奈林青力氣太大,向瑯狠狠道,“放手!”

“跟我回去。”林青的語氣也好不到哪去。

向瑯有點崩潰,“你信不信我報警?”

“好啊。”林青脫口就道。抱歉,他還真不信。

那男人還在隔間裡看着兩人糾纏,他很想說他不介意來個三人行,但看氛圍貌似不適宜開口……

“你——”向瑯氣不打一處來,他有點體會到林青當初面對他的感受了。

So what?他就是個自私任性脾氣差好吃懶做胸無大志的人,他講個屁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林青沒打算等他同意,硬拉着他就要離開,向瑯發了狂般用盡全力掙扎,“放手!”

向瑯縱不如林青能打,也是大男人一個,何況在酒瘋勁頭上,這麼折騰下去,他們估摸要被全酒吧圍觀了,林青回頭看了看向瑯,忽然一鬆手,向瑯防備不及,整個人就要往後倒去,他身後那男人嚇了一跳,還想着是不是要去接一下,林青就一個跨步,攔腰摟過向瑯,竟猛地把他扛到了肩上,在那人驚愕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地拉開洗手間的門,步履生風地往出口走去。

“我靠!你幹嘛!”向瑯腦袋陡然倒置,一時暈得難受,抗爭的力量也被削減了大半,天旋地轉中,但覺一股涼風吹來,噪音也一去不返——他們來到外面了。

“放我下——”向瑯喊到一半,雙腳就踏到了地上,他一個踉蹌,往身後的牆壁靠去纔沒摔倒,林青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走吧,還是要我繼續扛你到停車場?”

“你他媽能不能好好聽人說話?”向瑯要爆炸了。

“我聽着。”

“我約炮跟你有半毛錢關係?”

“……”

“誰給你的這權力管我?你只是一個保鏢而已——”

“沒錯,”林青打斷了他,“我是一個保鏢,所以我得保護你。”

向瑯一臉“你特麼在逗我”,不等他說話,林青又道,“不要這麼頹廢了,你爹也不會希望你這樣。”

向瑯微微睜大了眼,“第一,不要提我爹,第二,我怎麼頹廢了?食色性也,人之大欲,不是我們的傳統文化嗎?”

“……是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林青糾正他。

“重點在這?!”向瑯真想一腳踹死林青這根木頭,這就是爲何他不喜歡和別人談人生,有幾個小遊那種酒肉朋友就夠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睡覺跟吃飯一樣,你不讓我睡覺就是不讓我吃飯,我會死的,懂不懂?”

“跟我回家。”林青生硬道。

……能不能講講道理?!

向瑯力氣是拗不過林青的,他差點想當場喊綁架了。總而言之,林青還是把他塞進了車後座,向瑯的夜生活還未開始就結束了。

第二天,向瑯就風風火火地闖到了向老爹的公司,在一羣西裝革履的上班族裡,一身休閒裝又染了頭髮、戴着耳釘的向瑯顯得不倫不類,在大門就被保安給攔了下來,鬧騰了一陣子後,有個向老爹的老下屬認出了向瑯,才把他提溜上了向老爹的辦公室。他就奇怪向瑯怎麼不直接給向老爹打電話,向瑯默默翻了個白眼,沒說話。外人不知道,他這個當兒子的要找爹還沒他爹的秘書方便,講電話永遠不到三句就要忙,在向老爹看來,向瑯的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最多轉頭讓秘書又往他卡里打錢。

其他就罷了,今天這真的是大事,關乎向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的大事。

向老爹坐在辦公桌後,輕輕揉着額頭,等着向瑯說話。

“把這保鏢撤了。”向瑯開門見山。

給林青發工資的不是向瑯,是向老爹,所以嚴格來說向老爹的命令優於向瑯的命令,無關緊要的事可以由着向瑯,大原則就不能讓步了——比如禁止他去酒吧亂來。

“理由?”向老爹慢悠悠問道。

向瑯語塞。

“我不喜歡他。”良久,向瑯憋出一句話。

“駁回。”向老爹很乾脆。

“……”向瑯不死心,“那換一個。”

“駁回。”向老爹斬釘截鐵。

向瑯差點想給他豎中指。

“向瑯,”向老爹緩緩道,“爲人要有契約精神——”

向瑯想撞牆。老頭子的說教又開始了。

“當初就跟你約法三章,你想要的自由都有了,唯獨這件事,你要遵守我們一致同意的規則。”

從公司出來的時候,向瑯感覺身體都被掏空了。都是自己作的……居然一時心軟聽信老頭子的話回來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明的不行,來暗的。向瑯這輩子就沒有過不叛逆的時期,他爹都管不住他,一個無親無故還吃他家飯的保鏢能奈他何?

林青感覺到了向瑯無言的宣戰,只要他一個不留神,向瑯就有可能消失在屋子裡、停車場、咖啡廳、路口轉角或奇奇怪怪的旮旯角落。由於先前向瑯一直很合作,突然搞這麼一出,林青還真的着了好幾次道,但他的職業素養也不是擺設,又一個夜晚,向瑯鬼鬼祟祟地從他正吃飯的餐廳後門探出腦袋時,林青正守在那裡,冰冷地看着他。

向瑯一怔,兩人四目相對,默然無語。

“兄弟,”向瑯也不掩飾了,嘆了口氣,往牆上一靠,“你不累嗎?”

“這是我的工作。”林青說。

向瑯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工作,哈,是的,工作罷了……向瑯聳了聳肩,“那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果我當初做了什麼讓你產生了誤解……我現在解釋一下。”向瑯擡起頭來,直視着林青,認真道,“我只是想睡你而已。”

林青的神色沒有一絲起伏,靜靜地聽着。

“但是嘛——”向瑯攤了攤手,一臉“你懂的”,“so,不要覺得你真是個誰,也不要覺得你可以干涉我,我也不會再煩你了,咱河水不犯井水,OK?”

向瑯覺得他這“和解”已然無懈可擊了,近乎過了半分鐘,林青低沉的嗓音纔回蕩在這幽謐的巷子裡。

“這是我的工作。”

向瑯看着林青,林青看着向瑯。

空氣幾乎能蒸餾出死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