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盒飯

看了看前面, 是人家車子的屁股,林青舒了口氣,還好, 追尾而已, 沒出人命就行, 別說一個屁股, 一輛車向家都賠得起。那車子的車門打開了, 下來一個光頭胖子,朝着他們走來,抖動着滿臉橫肉, 大大咧咧地一開口就問候全家親戚,向瑯動都沒動, 利索地朝着旁邊的林青一伸手, “錢包。”

“啊?”

“錢包!”向瑯很不耐煩。

林青只好掏出錢包遞給他。

向瑯一點也不客氣地扒拉開, 裡面的內容一眼看完——一些幾十塊、幾塊的毛票和可憐兮兮的幾張毛爺爺,還有一張銀hang卡。

向瑯不可置信地看向林青, “你這麼窮?”

“……”

林青默然。怪他咯?

“卡里有多少錢?”

“啊?”

“多少錢?!”向瑯想殺人。

“一千八……”

“……”向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把錢包扔回給他,一推車門,下車。

林青也從另一側下了車,以爲向瑯要跟人家講道理了, 卻見向瑯壓根沒瞅那人一下, 轉身就要從車子後面離開。

“哎——?!”光頭胖子眼疾手快地揪住向瑯的衣服, “你這王八羔子想跑?”

“放手。”向瑯冷聲道。

向瑯這態度無異於往光頭胖子的怒意火上澆油, “撞人還他媽有理了你——”別說放手了, 他一用力就要把向瑯扯回來,向瑯力氣還真比不上他, 踉蹌着差點跌倒,撞在車身上才勉強穩住了平衡,腳丫子不曉得磕到了什麼地方,疼得鑽心,可向瑯沒空顧這個,跟光頭胖子推拉起來,一胖一瘦兩人毫無形象地就在紅綠燈口拉扯,路過的行人都好奇地往這邊張望。

“我他媽揍你信不信——”光頭胖子真火了,教訓這小白臉他一隻手都嫌多,就在他一拳即將揮向向瑯側臉時,一隻手橫空伸過來,硬生生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衝勢。

光頭胖子光顧着跟向瑯較勁了,忘了對方不止一個人。他轉頭略帶意外地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林青,這傢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貨色,這一分神間,向瑯二話不說就繞過了車屁股,拔腿狂奔。

“我靠——”光頭胖子眼都大了,這肇事逃逸得也忒光明正大了吧?全世界都看着呢!正要去追,林青強硬地卡到了他面前,“大哥,這事我來處理。”

向瑯的行爲他也很吐血,可除了護短他能怎麼樣?去把向瑯追回來嗎?,萬一一時沒揪到向瑯,可就真的是鐵證如山的肇事逃逸了。關鍵時刻,他確是盡到了保鏢的職責,然而說他處理……他特麼倒是怎麼處理啊?!

後果就是,林青死去活來地折騰了半天,深夜才趕到了醫院。

醫院靜悄悄,走廊靜悄悄,病房靜悄悄。

向瑯獨自坐在病房外面不遠處,低着頭,一動不動。

林青走到他身旁。

向瑯毫無反應。

“喂。”林青輕輕開口。

沒有迴應。

“喂。”林青加大了音量。

沒有迴應。

“起來。”林青省得廢話了,直接行動,抓着向瑯胳膊就想把他拉起,向瑯猛地扭頭,目光裡滿是顯而易見的不耐煩,瞪了林青一眼,“走開。”

“你腳不要了?”林青沒好氣。這段日子以來,除非遇上十萬火急的事,否則能不和向瑯說話他就不和向瑯說話。

現在……說不上十萬火急,也有五萬火急吧。

向瑯穿着拖鞋的右腳,五個腳趾頭,一片血跡。

如今看來,基本都幹了,林青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弄傷的,如果來醫院之前就這樣了……那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一路跑到了這裡?

林青有一點對向瑯刮目相看了。

一直認爲他在吃喝玩樂之外沒心沒肺,其實……

把心肺藏起來罷了。

林青找別人瞭解了情況,今天向老爹在公司開會時突然倒下了,送到醫院才發現,是心臟病發。

幸虧問題不算太大——人還活着,就是要在醫院好好休養一陣子。

當上向瑯保鏢以來,林青記憶中,向瑯和向老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向老爹時常不回家,回也是早出晚歸,和向瑯的時間完美錯開,有一次好不容易兩人同桌吃飯,中途向老爹接了個電話就走了。而向瑯對他爹,在林青看來,基本也沒表露過什麼感情。嗯,林青眼中,向瑯就是個腦子裡只有那檔子事的糜爛富二代。

向瑯的頭髮依舊沒梳,身上一條休閒褲,一件T恤,面容蒼白,嘴脣乾裂。看着這樣的向瑯,林青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心疼。

可能,心疼的不過是曾經的自己。

“起來,”林青不由分說道,“帶你去看急診。”

“啊?”向瑯茫然道。

“腳不要了?”

向瑯看了林青好一會兒,才低頭看向自己的腳,良久,一屈膝,把右腳蹬到椅子上,左右瞅瞅,“小指頭破了而已。”

實則他也嚇了一跳,一腳的血,殘廢了怎麼辦?

“……”林青沒說什麼,忽然脫下自己的外套,猶豫了片刻,放到椅子上,“穿上,彆着涼了。”言畢,大步離開。

一陣子後,林青走回來,坐到向瑯身邊,伸手遞向他。

他手上,是幾片創可貼。

“小指頭也得管啊。”林青說。

向瑯無言地接過,撕開,把小指頭圍了一圈,包了個嚴嚴實實。

空氣回覆了寂靜,唯獨冷漠的慘白燈光孜孜不倦地氤氳着整個空間。

“咕——”

打破寂靜的,不是兩人的話語,而是向瑯的肚子。

林青轉頭。

“吃了沒?”林青問道。

“不餓。”向瑯還是看着前方。

林青起身,再度走開。

又一陣子後,林青回來,這次,伴着兩股香味。

林青把其中一個飯盒和一瓶礦泉水遞給向瑯,向瑯頓了兩秒,接過了。

打開,一堆說不清是雞肉還是鴨肉的東西油光油光地鋪滿了盒子,向瑯利落地拆開筷子,埋頭大口扒拉起來。

這是不餓的樣子?

林青不自覺地笑了笑,也打開自己的飯盒,說實話,他沒比向瑯好多少,給向瑯擦那破事兒的屁股擦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上呢。

向瑯扭頭瞟了瞟林青的飯盒,“爲什麼咋倆的不一樣?”

林青擡頭,口裡的飯正嚼到一半,和向瑯怔怔地大眼瞪小眼了一會,“你這個……已經是最貴的了。”

“我這是啥?”

“燒味雙拼。”

“你這是啥?”

“紅燒茄子。”

“你什麼意思啊?”

“啊?”輪到林青茫然了。

他盡力了啊,難道買個盒飯也要跑去星級大酒店嗎?

向瑯手一伸,“給我。”

“什麼?”

“你的飯。”

林青不明所以,向瑯不等他回答,索性搶了過來,再把自己的盒飯塞給他,像沒事一樣繼續埋頭大口扒拉。

很不爽的感覺,就像當初林青爲了保護他傷了手卻依舊無動於衷一樣。

說不清是不爽林青,還是不爽自己。

紅燒茄子?

紅燒茄子算什麼?

他連別人的剩飯都吃過。

林青默默地吃着燒味雙拼,這種豪華快餐他向來是只有看的份沒有吃的份的,但此時此刻,比起肉味,他更關心某些事情。

向瑯堂堂向家公子——還是獨苗,怎麼他一個人坐在老爹的病房外,竟像個隱形人一樣?醫院當然不只是向瑯一人,向家和向氏集團都有人在,但深秋夜裡,向瑯穿得這麼單薄,沒人過問,腳上一灘血,沒人過問,餓着肚子,沒人過問。

林青不好問——這與他何干?

吃完飯,喝口水,向瑯站起身,卻非走向病房的方向,“去哪?”林青連忙問道。

“下去走走。”

“外面風大——”

“我就想吹吹風。”向瑯頭也不回。

走到電梯口,那裡正好站着一箇中年男人,聽到腳步聲回頭,他看向向瑯,向瑯也看向他,“走樓梯。”向瑯想也不想道。

那人,林青有點印象,是向老爹的一個得力下屬。顯然,他不喜歡向瑯,向瑯也不喜歡他。

向瑯在前,林青在後,向瑯的第一腳就差點踏空,林青一驚,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向瑯纔沒一路滾下去,林青沒轍,緊緊跟着他,免得爺倆一起住院。向瑯右腳要顧忌傷口,有點蹶,走路沒了平日的不羈意氣。風果然大,能把人吹成傻逼。醫院的院子裡幾乎沒什麼人,就他們兩漫無目地地逛着。

“喂。”向瑯突然回頭看林青。

“嗯?”林青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