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十二月。
此一日,天氣忽轉急下,陰晴不定。時而颳起凌烈寒風,時而漫天飄雪,但整個洛陽城倒是還籠罩在一股新年的氣氛裡。從中平五年起,皇甫岑下獄,靈帝病重,各地匪亂開始滋生,大漢就再沒有過過一個好年,雖然大漢也從沒有重視過這個節日。但今年卻不同,雖然兵災纔剛剛過去,洛陽還處在百廢待興的狀態。但洛陽城裡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沮喪,反而一臉的期望,因爲他們知道河東白馬都尉入京了!
白馬都尉,皇甫岑就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剛剛經歷一場生死劫難的天子劉協在皇甫岑入主洛陽後,一直都是保持緘默的狀態,皇甫岑要做什麼,小天子就依着辦什麼,彷彿早就想好了做傀儡的準備。但偏偏今年年底,小天子開口,受大漢節制的各地,開倉放糧,要讓大漢的百姓過一個好年,一個新年!即便不能風風光光,也要不能餓着捱過這個新年。
就爲小天子這一句話,河東上下都翻了天。
沮授幾次三番的上書陳訴河北大軍的糧草不濟。
但皇甫岑卻頂着這些壓力,從中山甄家、下邳糜家、遼東李家等地調集了近乎這些年一半的糧食儲備,加上從河東帶過來的糧食,盡數發放給三輔兩都京畿之地。不光這樣,皇甫岑還親自給臧洪、劉備、華歆、公孫瓚等各地刺史、州牧、將軍去信,信箋上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讓他們照着天子之意,讓大漢的百姓過一個好年。
這是一個表態。
大漢各地還處在中樞之手。
當今天子有名有實。
去完信後,皇甫岑揣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情,入宮面聖。
小天子正與陽安長公主、陽翟長公主兩位姑姑敘着家常。
“姑姑!”
自從沒有親人後,年紀只有十歲的小天子劉協在先後經歷兩次兵災後,已經顯得很堅強了。從沒有一個皇帝能在兩次兵災中以同樣的方式活下來。但年僅十歲的小天子劉協就是在這種危境中活了下來。如今他依然是大漢的天子。可是在外人面前的堅強,使他見到兩位有血緣的親人後,再也控制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隨之,兩位長公主也忍不住的掉下了淚水!
三人痛哭過後,陽安長公主才拍了拍劉協,喜極而泣道:“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
“真的嗎?”
聽陽安長公主的安慰,突然面帶期望的小天子瞧着兩位長公主。
這話猛然揪動了兩位長公主的心旌,相視一眼卻無人語。
她們都不敢確定,他皇甫岑會不會是下一個董卓。就算現在不是,那日後誰又能說得準呢?所以她們兩個人不能給小天子一個答案。就像是董卓鳩殺少帝時,皇甫岑駐兵孟津,完全可以有一拼的實力,但皇甫岑偏偏沒有出師,當時是陽安長公主、鄭泰這些人齊齊求皇甫岑出兵,他皇甫岑都置若罔聞,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激起民憤,天下人不滿後,他纔出師。兩個人都清楚,那是皇甫岑爲他出師正名,也是爲他河東集團獲得更大的利益。但誰又能保證,他皇甫岑日後不會爲了河東集團而廢漢自立?
“陛下放心,如果他敢犯上,臣縱然是死,也要爲我漢室除一大害!”
陽翟長公主偏偏萬福,身子朝着小天子劉協就那麼跪了下去。
她是皇甫岑的正妻,她說這話,便是想安慰小天子。
瞧着陽翟長公主,陽安長公主苦澀的搖了一下頭。
而被陽安長公主抱着的小天子劉協彷彿一下明白過來的瞧着兩位長公主,小大人的笑着,道:“姑姑,你們不必爲朕擔心,朕都想好了,只要皇甫一門盡心爲民,朕也可把這江山相讓。只是到時候,要祈求兩位姑姑保朕一條性命了!”
“陛下,怎可有這般想法!”
小天子劉協這話出口驚得兩位長公主再次慌忙跪倒。
沒有讓開口,只是走下牀榻,伸手把兩位長公主扶起來,然後道:“他董卓爲的是武夫的利益,他皇甫岑能夠在邙山腳下收降董卓所部,又有安定皇甫嵩支持,也就是說他皇甫岑要爲那些鎮守邊疆的武人謀利,當然還有他的河東集團!”
聽小天子這話,兩位長公主互視一眼後,擡頭瞧着小天子,他們沒有想到,小天子竟然看得這麼透徹!
如果生在太平盛世,這劉協定然是明君,可……眼下!
正如小天子劉協所說,既然皇甫岑要在亂世爲河東、武人謀利,那麼利益最大化就是讓皇甫岑成爲他們的領袖,而這個領袖地位越高自然就越好,所以,篡立是在所難免的!
“所以,朕想到一個好辦法!”突然小天子笑了笑,瞧着陽安長公主,道:“姑姑,聽說,皇甫岑在河東施政七年頗有功績,不知道河東百姓如何?”
聞言,剛剛在河東而回的陽安長公主不得不點頭稱讚,道:“先帝之時,洛陽已是天下首富。但臣觀其遠不如河東一半!”
“當真?”
“嗯。”陽安長公主點點頭,道:“河東施政得當,許多陛下沒有見到的東西河東都有,他們那裡的百姓安居樂業,各行各業,並無貴賤輕重之分……總之,河東有他們自己的一套施政方式!”
說完這話,陽翟長公主緊張的去瞧陽安長公主,所河東好也就罷了,爲何說有自己的施政方式。這不是明着說皇甫岑早就自成體系,有謀反之意嗎?
不過小天子並未有陽翟長公主那般擔憂,迴應着眼前的陽安長公主,道:“朕聽段珪說,這些都是先帝當年授意他皇甫岑如此的?”
聽這話,兩公主點點頭。
“朕想讓皇甫岑把這套政綱搬到大漢中樞洛陽!”
“這。”
兩公主一驚,還從沒有想過此事,不過小天子這想法卻是未嘗不可,雖然不見得能很快見效,但是河東的生活確是讓來到洛陽的他們感到懷念。
“而如果能讓河東、武夫利益的最大化,又不能讓他們心生異心,朕想到一個好辦法!”
“什麼辦法?”
聽小天子之言,兩位公主齊齊擡頭凝視着小天子。
小天子劉協,點頭道:“莫不如,大漢換個國體,以往都是士人執政,那麼眼下就讓他們這些武人融入這個國家,讓他們與大漢融入一體,朕放手把大漢交給他們。”
“這……怎麼能行?”
“怎麼不行?”瞧着反應激烈的陽翟長公主,小天子劉協迴應道:“朕年不及弱冠,如何治理國家?而大漢總需要人來運轉,當今之世,誰能有白馬都尉皇甫岑的實力?當朝之上,又有誰能左右他皇甫岑。怎麼都是被人牽制,爲何不能灑脫的放權?”
“可。”
瞧着面前這睿智異常的小天子劉協,兩個公主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因爲小天子劉協說的每句話都是實話,大實話。也是他們不想承認的大實話!
“那陛下?”
“朕?”小天子劉協一笑,迴應道:“朕不會就這麼認輸,也不會撒手不管,只是朕要等到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三十年後,再來接管大漢。朕要入河東學習皇甫岑的新政,看看先帝給朕留的財富究竟是什麼?”
瞧着小天子吐露心事,兩位公主心中甚慰!
這個孩子終於長大了,他能夠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學會等待,學會放棄,學會從頭再來!
……
兩位長公主與小天子的談話,早在段珪的耳中。
從皇甫岑入主洛陽後,段珪也就自然成爲皇甫岑安插在小天子身旁的人。
而皇甫岑剛剛抵達南宮,段珪便親自來到皇甫岑身旁,把小天子與兩位長公主交談的內容偷偷告知了皇甫岑。聽過這話的皇甫岑沒有做出任何表情,只是讓段珪暫去。自己卻獨往南宮。
其實,皇甫岑內心深處還是蠻觸動的。
小天子能有這樣的想法,卻是他沒有想到,雖然後世的歷史告訴他,漢獻帝劉協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但是,眼下僅僅十歲的劉協就能有這種洞察力,怎麼能不會讓他感到驚訝。甚至皇甫岑都可以預料到,小天子劉協很清楚處境,自己在他周圍究竟安插了多少心腹小天子恐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走了一會兒,便到了皇帝的內寢。
本應該是有人通報的,但如今皇甫岑的地位在那裡,即便皇甫岑對很多人都是和顏悅色的,很多人都把皇甫岑當做董卓那般的人物,自然沒有誰敢上前提醒。皇甫岑就這麼逾越的多走了幾步。正趕上,兩位長公主從寢內退出來。
未等陽安長公主與皇甫岑敘舊,一旁的陽翟長公主卻開口冷聲道:“夫君,似乎逾越了吧?”雖然嘴裡稱呼皇甫岑爲夫君,但陽翟長公主卻一點面子都沒有給皇甫岑留。
聽這話,陽安長公主急忙衝着陽翟長公主擠着眼。
而皇甫岑也是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無人通傳的情況下,走到了皇帝的內寢,隨即對着兩位長公主施禮,然後向後退了幾步,躬身站在那裡,等候小黃門入內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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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短暫的一個交鋒,看得一旁的小黃門大驚失色,誰也沒有想到,位高權重的皇甫岑竟然沒有生氣,還老老實實的退了回去。而訓斥他的竟然還是他的夫人。
這……已經超乎了很多人的常識。
不過未等小黃門入內通告,在內寢聽到動靜的小天子劉協已經開口,吩咐道:“是皇甫愛卿吧?進來吧!”
聽見小天子劉協宣召自己,皇甫岑連陽翟長公主的臉色看都沒有敢看一眼,便朝着內寢走去。
直到三人各自離開很長一段距離,確定在無人聽到了,陽安長公主才轉回身瞧着陽翟長公主,問道:“你這麼做何苦呢?”說這話的陽安長公主言外之意,陽翟長公主這麼做,只會加大兩人的間隙。難道事情非要進到這般地步嗎?
聞言的陽翟長公主不理會陽安長公主的話,向前走着,嘴裡嘀咕道:“是啊,何苦呢?可是,當初不也是早知如今這般處境嗎?”
……
許是從方纔的交鋒上,陽翟長公主展現出的冷漠讓皇甫岑感到一股心寒,所以進入天子內寢時也是失魂落魄的。
“愛卿!”
“陛下!”
“愛卿上一次來這裡還是什麼時候?”
小天子沒由來的問了一句話。
皇甫岑一怔,想了想,迴應道:“十年前!”
“十年前?”聽這話,小天子一怔,迴應着皇甫岑道:“就是在這裡,愛卿與先帝定下此計的嗎?那個時候朕恐怕還是襁褓吧?”
聞言,皇甫岑點點頭。
“這十年,倒是爲難皇甫愛卿了!”
“不!”
“這是真話還是恭維話?”
小天子笑着瞧着皇甫岑,竟然不顧及的說着,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在展現他的幼稚時知道大人從不會在意的樣子。
皇甫岑很淡然的迴應道:“真正爲難的恐怕是先帝?還有那些因爲此計而身受磨難之人!”
“先帝確實當得雄才大略!”
“是啊,先帝在世,四夷臣服,卻當得陛下此稱!”
“可是傳到朕的手裡,竟然是落敗如此,地方割據,叛賊竟然兩都亂漢,朕都無能爲力,是不是朕……”瞧着皇甫岑臉上的不自然,小天子劉協調轉話鋒,繼續道:“對了,烏程侯的傷勢如何?”
聽小天子劉協提及孫堅,皇甫岑舒緩道:“傷勢大爲好轉,不過三年之內恐怕都不能帶兵!”
“如此之重?”
“千刀凌遲,孫堅雖然皮肉傷較多,卻不嚴重,但其抵抗呂布、張遼、高順三大高手合擊,又獨力支撐那麼久,早已經透支身體潛力,所以……”
“依愛卿之說,烏程侯能活下來就已經是……”
“陛下放心,有華旉、張機兩位神醫醫治,烏程侯後半生既是不能戎馬,但還是能夠活動自由的!”
“是朕害了烏程侯!”小天子只要一想到當日孫堅和其部下死戰的場景,內心深處便有種悲憤,隨即回問道:“對了,愛卿打算何時誅殺呂布逆賊?”
“臣已經徵調大軍討伐!”
“嗯。”
“陛下,臣來此,是與陛下相商,歷經兩次兵災,京畿中樞人才匱乏,望陛下禮闢賢士,重用人傑,重樹中樞!”
“愛卿想禮闢誰?”
聞言,皇甫岑也不揶揄,上前一步,擡手遞過一紙詔書,上面盡書名士。
法正、楊阜、徐庶、郭嘉、陳羣、趙儼、劉曄、周瑜、魯肅,等等,這一批已經被歷史證明能力的英雄豪傑。全在皇甫岑徵募範圍內。
“這些人名聲都不顯啊!”
小天子端瞧着皇甫岑,他原本以爲,皇甫岑會提及他河東上下的那些人,卻沒有想到皇甫岑提及的人,幾乎沒有一個聽見過的。他以爲是他自己久居宮中孤陋寡聞而至。但事實上,如果皇甫岑不知道後世,也斷然不會知道這些人的。這中很多人都已經與皇甫岑有過一面之緣,而法正、楊阜、趙儼、劉曄、魯肅幾人,卻是沒有見過。但皇甫岑知道他們都是後世三家鼎立的重要支柱,能早挖過來便早用過來。
“準了!”
“陛下,山東諸侯蠢蠢欲動,眼下不易動兵,臣以爲需遣重臣安撫!”
“愛卿以誰合適?”
“荀爽、黃婉、韓融、士孫瑞、淳于嘉、趙謙、趙歧等人國之重臣,可遣之安撫!”
“嗯!”想了想,小天子笑了笑,正如他所想,皇甫岑這是排除異己,不過這些老士人也確實佔據太久了,是該要讓他們出去了,隨即轉回頭瞧着皇甫岑,問道:“愛卿,先帝可曾託孤朕與愛卿?”
“這。”
“可曾有‘尚父’一事?”
“撲通!”
皇甫岑急忙跪倒。
見皇甫岑如此,小天子一撩龍袍,與皇甫岑相跪道:“先帝把朕託付給尚父,今日朕即改口相稱。以後朝廷諸事皆有尚父主持,尚父可敢接此重任?”
“臣惶恐!”
“尚父不必惶恐,等朕及冠,總是要親自執政的!”
“臣現在就讓權!”
“讓權?”聞言,小天子搖搖頭,迴應道:“尚父說笑了,京畿三十萬大軍皆賴尚父,尚父怎可出此言,難道尚父忘記先帝之託了嗎?”
“可。”
“哦,朕知道了,尚父是怕那些流言蜚語!”
聽小天子這話,皇甫岑擡頭瞧着小天子劉協,迴應道:“臣乃布衣,幸得先帝青睞,共設此局,先帝不計身後名,我皇甫岑怎敢計較身後名?”
“尚父既然不計較,還爲何不答應?”小天子劉協不等皇甫岑再次推脫,迴應道:“如今朝廷剛定,大漢百廢俱興,外有山東諸侯割據一方,尚父如要討伐,自然需要名分。掌權者最忌諱牽制,如此,尚父可放心施政、用兵,有何不可?”
“呃。”
“尚父,朕代大漢百姓求尚父主持朝政!”
瞧見小天子這幾番推脫,皇甫岑叩首道:“臣定不負重託!”
“既如此,以後用兵尚父可自行調遣!朝廷諸事,也可由尚父自行安排。朕只想學習河東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