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後就叫柳陽了。”小小的女孩被成人牽着,走在鄉間的黃泥路上,“家裡還有一個比你小一點的弟弟,爸媽不在家的時候,你可要好好照顧弟弟啊。”
女孩點點頭,離開孤兒院到一處新的家庭讓她覺得有些恐懼,可聽到有比自己小的弟弟,更多的好奇沖淡了恐懼的感覺。推開吱呀叫着的木門,一個掛着鼻涕的小不點連蹦帶跳的衝到了門口,張着缺了兩顆門牙的衝自己咧開了嘴,“你就是媽媽說的姐姐嗎?太好了,我也有姐姐了!”
笑容瞬間驅散了女孩所有的不安,同樣的揚起大大的笑容,主動拉住那凍得通紅的小手,從此,不管是隻有難以果腹的食物,還是要遭受無理由的呵斥和打罵,兩個孩子都沒有放開對方的手,沒有血緣關係卻更甚親人,唯一的溫暖只有彼此。
“柳陽,你今晚去草垛看着,別讓野貓子扒亂了。”大人的話是那麼好笑,明明就是要少一個用被子的人,卻說出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女孩吸溜着鼻涕鑽在草垛裡,拼命把自己往深處塞去,只有這樣才能避開寒風的凌遲,睡着前想着的便是弟弟不用受這種罪真是太好了,入了夢的女孩沒有想到,第二天等着自己的只有空無一物的屋子,還有那天文數字的負債……
柳陽從來沒有奢望過能有重逢的一天,對方似乎也是同樣的驚訝,可看到那瘦的像蘿蔔頭似的弟弟成長爲現在這樣健康精神的青年人,柳陽心裡是一種要哭出來的寬慰,掛念的人過的很好,這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
“你……”兩人同時開口,“我……”又是異口同聲,呆呆的相視,最後化爲一陣忍俊不禁的大笑,不管在別人眼中是多麼奇怪的一幕,可柳陽絲毫不在乎,喜悅的心情幾乎要夾雜着澎湃的淚水狂涌而出,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像孩提時那般親暱的捏了捏對方的耳垂,柳陽眼中泛着微光,“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也是。”柳天明握住柳陽的手,臉上出現一抹濡慕的笑容,“姐姐的音容笑貌從來沒有從我的記憶中淡化,沒想到姐姐依舊留在B市,流落在外這麼多年,我以爲姐姐也離開了這裡,畢竟……”他落寞的垂下頭,“這裡給姐姐留下了那麼痛苦的回憶……”
“沒有啊。”即便柳天明已經成了大小夥子模樣,個頭也已經比柳陽高出了很多,可在柳陽眼裡,他依舊是那個缺着門牙的小男孩,輕輕的摩挲着那一處曾經危及生命的傷疤,“因爲那裡有你啊,我們在一起的生活對我來說就是幸福的,天明,能再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嗯。”柳天明點點頭,忽然笑了起來,“要不是姐姐叫了我,我根本認不出這麼個成熟有魅力的人是姐姐呢,你變得太多了,看到姐姐現在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你呢?這些年你都在哪裡?還有……”柳陽咬了咬脣,“那兩個人呢?”
“也是我當時太小了。”柳天明懊喪的抓了抓頭髮,“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了,成天的輾轉,沒過一天的安穩日子。”嘆了口氣,“本來也就認命了,誰知道,幾年後就出事了,他們都已經沒了……”
“什麼?
”柳陽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個結果,她怨過也恨過那一對夫妻,可從來沒有用性命這種最珍貴的存在來詛咒他們,誰又能想到只是幾年的時光,便這麼容易的帶走了兩條曾經鮮活的生命。
“車禍。”柳天明搖了搖頭,“一次意外,就這麼輕易結束了,因爲我當時不在車上,很幸運,撿回了這條命。”看到柳陽沉默的低下頭,柳天明安慰的拍了拍柳陽的後背,“這也許都是宿命吧,就像我和姐姐時隔這麼久卻依然能相逢一樣,命中註定此數。”
“也許吧。”被擁在熟悉而陌生的懷抱中,柳陽輕輕閉上眼睛,心中一直憋着的那股氣像是被戳破的氣球,消散的徹底,就在這溫情的時刻,柳陽忽然察覺到兩道目光帶着冷到刺骨的溫度釘在了自己的身上,打了個寒顫,柳陽擡起頭,不用張望便對上了那熟悉的目光。
站在二樓的男人目色暗沉的俯視下方,看着樓下那相擁在一起的兩個人,眼中跳躍的寒光如同地獄裡燃燒的鬼火,是焚盡一切的陰冷,他着實沒想到自己只是稍微離開了一會,竟然就有這麼個蠢兮兮的傢伙貼了上去,而且柳陽竟然還聽話的乖乖不動,任那個蠢貨染指。
可讓穀雨始料不及的是,看到自己後的柳陽不但沒有心虛的感覺,反倒拉着那個人想往自己這邊來,一臉的欣喜,就像是剛纔她做的一切是理所應當的那樣。按耐下幾乎要失控的情緒,穀雨緩步走下樓梯,看着那兩人手拉手走到自己面前,把冰冷而顫抖的手背在身後,穀雨面無表情的看着兩人,只是投了絲疑惑給柳陽。
“穀雨!”柳陽像是隻歡樂的小鳥,還好她記得這是宴會現場,沒騰空三百六十度轉體外加後空翻單腿落地以大劈叉結束的動作來到穀雨面前,指着身邊有些不好意思的柳天明道,“這是我的弟弟!你知道的,我那個失散了很久的弟弟!柳天明!”
柳天明還是個涉世不深的青年,見到面帶冰霜的穀雨還是存了些尷尬和無措,“呃,你好,我是柳天明,從姐姐的介紹來看,你……就是姐夫了?”
“喂!”柳陽拍了柳天明一下,這傢伙是在說什麼呢?她只不過含蓄的表達了一下他們正在同居的事實,怎麼就被這小子直接理解成這樣了?被姐姐瞪了一眼的柳天明不明所以的傻笑了一下,忐忑的看向穀雨,生怕被這個未曾謀面的姐夫討厭了。
“柳……天明?”穀雨眯起眼睛,緊繃的肌肉也放鬆下來,他把柳陽拽到身邊,垂眸看着這個比自己略矮的男人,“可爲什麼我瞭解到的是在那次車禍中有三人喪生?難不成唯獨你復活了嗎?”
柳天明驚訝的張大嘴巴,“你是怎麼知道的?這,這種事情……”他求助似的看向柳陽,卻被穀雨擋住了視線,“說吧,你爲什麼現在來接近她?”
看到弟弟爲難的模樣,柳陽不忍的拽了拽穀雨的袖子,“他那時還小,哪裡能記得這麼明白?”
“自己死沒死總是能記得清楚吧?”穀雨絲毫沒有因此而放棄追問,反倒更提高了警惕,這個披着柳陽弟弟外皮的傢伙到底是誰,恐怕他還真不知道。
“我本以爲自己不用再想起這些事的……
”柳天明苦笑道,“畢竟人都已經死了,再說這些話也只會徒增難過,老實說,他們一直做的是販賣人口的事,特別是小孩子。”他幾乎不敢再看柳陽,“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包括當時從孤兒院領養姐姐,都只是爲了能夠拿到每月補助的那幾百塊錢,而他們給姐姐的,卻永遠只有殘羹冷飯……”
含了些水意的眼睛藏滿了羞愧和懊惱,“那天車上確實有三個人,第三個便是他們準備轉手賣給下家的孩子,誰料事故也並沒有放過那個孩子,就這麼結束了他幼小的生命,真是毫無人性的殘酷!”
“口說無憑。”這個柳天明在穀雨的資料庫裡就是個憑空出現的人,確實有這麼個存在,可十餘年的空白期讓穀雨無法放鬆分毫,在徹底瞭解事情之前,他做的只能將可能存在的任何危險排除在兩人之外。
“穀雨,夠了……”柳陽低聲請求,“這麼些年,又怎麼能有證據,他能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眼前我就滿足了,至於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穀雨緊緊盯着柳陽,“我在乎你的安危,我不能允許有一絲不穩定因素進入你的世界,而他……”穀雨毫不客氣的指向柳天明,“我會這麼輕易地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靠近你嗎?”
“他不是來歷不明的人。”穀雨的話讓柳陽感到了來自這個男人最真實的關護,便也放柔了聲音,輕聲勸解,“他是我的弟弟,即使這麼久沒見,可我怎麼會把他認錯?再說了,沒有人會無聊到開這種玩笑吧?”
“可他真的是你弟弟嗎?”穀雨煩躁的皺起眉頭,這個女人怎麼就不願意聽他的話呢?“你的那些無聊的感情,已經影響到你大腦的正常運轉了嗎?還是說,你還抱着那種父慈子孝家庭和睦的幻想不願意放手?”無視了柳陽變得慘白的面孔,穀雨只想讓她儘早乖乖聽自己的話,“別傻了,認清事實吧!”
“別說了!”柳天明一把推開穀雨,自己擋在柳陽面前,一雙眼睛氣憤的瞪着穀雨,“那些從來不是幻想,我承認,我有一對喪盡天良的父母,可雖然我沒法選擇我的出生,但我可以選擇我的人生,我不管你如何看待姐姐,但只要我在,我就一定會讓姐姐過上她希望的那種生活!”
如同困獸一般,穀雨緊緊地抿住嘴脣,墨色的眼中泛起了血色,心中的狂獸已經要破開樊籠,柳陽怎麼可以不相信他?怎麼能夠不相信他?他明明纔是柳陽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可當看到柳陽緩緩擡起的面孔時,穀雨只覺心中一悸,紙一般蒼白的臉色,失望而放棄的目光,都像是釘子一般刺進了柔軟的心房。似乎……穀雨皺了皺眉,自己剛纔說的有些過了,可被家庭拋棄的他們,本來就註定了這種結局,唯有穀雨替柳陽打造的世界纔會帶給她一份寧靜和安全,可她卻不明白,穀雨吸了口氣,剛準備把柳陽那彆扭的心思擰回來,就感到一陣作嘔的氣味從身後飄來。
“天明,我正找你呢,沒想到你自己找到了你哥哥啊。”張玲梅言笑晏晏的向幾人走來,對上柳天明驚訝的目光,張玲梅指着穀雨道,“天明,這就是你那不曾見過的哥哥,穀雨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