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我怎能不念着他?

阿麥的心莫名地一顫,她的腿分明早已麻木得沒了知覺,此刻卻似能感覺到常鈺青脣瓣的溫度般。她不敢再看,緩緩地閉上了眼。肋下,陳年的刀疤似又在隱隱作痛,眼前,伍長、陸剛、楊墨、王七……一個個面容跑馬燈般地閃過,音容笑貌宛若猶生。良久之後,阿麥終把眼睛重新睜開,裡面的波瀾全無,幽暗漆黑。

好半晌,常鈺青纔將那毒針小心地吮了出來,和着一口血污吐在了水盆之中,擡眼卻看到阿麥突然淡漠下來的眼神,一時不禁有些愣怔。兩人默默對視片刻,常鈺青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從牀上跳了下來,用清水漱過了口,就坐在圓桌旁的凳子上悠然地喝着茶水,等着阿麥恢復。

約莫着過了小半個時辰,阿麥身上的麻痹之感才從上到下緩緩退了下去,肩上刀口正陣陣地疼痛,阿麥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摸了摸。桌旁的常鈺青回過頭來,問道:“能動了?”

阿麥抿了抿乾燥的脣瓣,嘶啞着嗓子說道:“給我倒杯水,然後,你有什麼話就直接問吧。”

常鈺青訝異地挑了挑眉梢,起身倒了杯茶水,又扶起阿麥喂她喝了,這才重又回到桌邊坐下,問道:“你父親是誰?”

阿麥平靜地看着帳頂,答道:“南夏靖國公,韓懷誠。”

常鈺青沉默良久,才又問道:“你和陳起是什麼關係?”

阿麥扭頭看向常鈺青,輕輕地笑了笑,輕描淡寫地答道:“他是我父親收養的孤兒,我曾經的未婚夫,在我及笄那年,殺了我父母屠了我村人。”

常鈺青一時怔住,記憶深處,她也曾這樣笑過,那還是他第一次抓住她的時候,也是在這個房間裡,她糊弄他說自己是刺客,於是他便戲弄她叫她去刺殺陳起。那時,她便是這樣笑着的……

那時,他還只當她是一個靠出賣色相謀生的女細作,甚至嘲弄地奉勸她少用色相,她是怎樣答的?她說:“將軍,您高貴,生在了名門。我這身子雖低賤,可好歹也是爹生娘養的,不容易。不是我不容易,是他們不容易,能不糟踐的時候我都儘量不糟踐。”

常鈺青試圖回憶着,心中卻突然隱隱絞痛。

阿麥見常鈺青半晌不語,卻是笑了,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輝,說道:“不過你若是想殺我,卻用不着拿我父親做藉口,只要說明我就是江北軍元帥麥穗就行了!”

常鈺青沒說話,倏地站起身來走向阿麥,不顧阿麥愕然的神情,將她從牀上拉了起來,抱入懷裡。阿麥身體下意識地一僵,頓時明白了常鈺青的心意,心中一澀,卻伸出手去推常鈺青,強笑道:“你莫要和我用這煽情手段,我是不吃這一套的。”

常鈺青抿脣不語,手臂的力氣卻是極大,不管阿麥怎樣用力推他都不肯鬆開。慢慢地,阿麥撐在他胸前的手終於無力地軟了下去,良久之後才低聲喃喃道:“我從六歲起就知道長大了要嫁他,八年,足足八年,一夜之間,卻什麼都沒了,天塌了也不過如此吧。可我卻還得繼續站着,直直地站着,因爲我是韓懷誠的女兒,我是韓懷誠的女兒……”

常鈺青本把阿麥摟得極緊,聽了這話反而漸漸鬆了力道。阿麥暗道一聲不好,明顯是戲演過頭了。果然,常鈺青松了阿麥,將她從懷裡扯出來細細打量片刻,譏誚道:“你這樣識時務的人,天若是真的塌了,你定是那個最先趴下的人!”

阿麥見被常鈺青識穿,索性也不再裝,自嘲道:“我若不識時務,豈能活到現在!”

常鈺青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之色,退後兩步坐回到桌邊,靜默片刻突然問道:“你還……念着他?”

阿麥驚訝地挑眉,反問道:“我爲什麼要不念着他?他殺我父母,毀我家園,我怎能不念着他?”

常鈺青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阿麥。

阿麥和他對視半晌,忽地咧開嘴嘲弄地笑了笑,坦蕩蕩地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活到現在,已經喜歡過兩個男人,第一個以國仇家恨爲藉口殺了我的父母,第二個以家國大義爲名給了我一刀。從那時起,我就告訴自己,再不能念着任何人。”

常鈺青直挺挺地坐着,他自然明白這第二個說的就是自己,心中一時說不出是悲是喜,只覺得胸口憋悶,喘不過氣來。呆坐片刻,他猛地起身疾步向外走去。阿麥看着常鈺青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才閉了眼仰倒在牀上,輕輕地吐了一口長氣出來,剎那間,只覺得心神俱疲,竟似再無力氣與常鈺青周旋下去。

早春三月,晚風習習,遊廊裡的燈籠被風吹得左右搖擺,晃得燭火也跟着時明時暗。常鈺青靠着遊廊柱子獨自坐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胸口那股子憋悶消散了些,自言自語道:“常七啊,常七,沒想到你……”話說到一半卻沒再說下去,只搖着頭自嘲地笑。

有個親衛從院外快步進來,走到常鈺青身邊低聲稟道:“剛纔元帥府過來人打聽您的傷勢。”

常鈺青聞言揚了揚眉,問道:“都說什麼了?”

親衛細細答道:“只說是大元帥聽聞您昨夜裡與刺客交手時傷到了,本想親自過來探病的,只是寧國長公主那裡受了驚嚇,大元帥一時離不開,所以便遣了身邊的人過來問一聲將軍傷勢如何。我照您吩咐的,答他說將軍只是捱了那刺客一掌,昨夜裡氣血有些翻滾,今早就沒事了,還出城去大營裡溜了一圈。”

常鈺青聽得脣角微挑,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他昨夜曾是追上了林敏慎的,兩人還交上了手,後面追到的姜成翼等人看得分明,定然會把消息傳給陳起,陳起卻現在才叫人過來探視,分明是聽說了他今天帶了女人回城。

“可有打聽我今天往回帶人的事情?”常鈺青問道。

親衛小心地瞥了常鈺青一眼,答道:“提了兩句,我說是將軍在路上救的農家女子,看着順眼就帶回來了,他沒再問,只說將軍身邊早該有個貼身伺候的人了……”

常鈺青冷笑出聲,他早料到陳起就算確定阿麥在他府中,也是不敢過來要人的。這樣的過往,陳起想藏還怕藏不住,怎麼會自己過來揭疤呢!

那親衛見常鈺青再無吩咐,悄悄地退了下去。常鈺青又獨自坐了半晌,直到夜深了這才轉身回房,可等到了房門外卻又遲疑了,只在門前默默地站了片刻,轉身去了書房。

阿麥在門內聽得清楚,心中不禁也有些惘然,常鈺青無疑是喜歡她的,但是就算再喜歡又能怎樣?可跨得過南夏北漠之間的國仇、擋得住戰場上千軍萬馬血淋淋的廝殺?他是北漠殺將常鈺青,而她已是江北軍的元帥麥穗……他們兩人,早已走得太遠太遠。

阿麥笑着搖了搖頭,自己這個時候竟然會想這些有的沒的着實可笑,有這個工夫不如去想一想怎樣才能避過外面的守衛逃出去,常鈺青府邸的西側便是林敏慎買的宅子,只要能逃過去,出豫州便也有了希望。哪怕現在想不到可行的辦法,睡一覺養足體力也是好的。

阿麥這裡倒頭就睡,常鈺青卻是幾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去了軍營,足足忙了整日,天黑了纔回來。連軍衣還沒來得及換下,常修安卻尋了來,見面劈頭就問道:“老七,你要納妾?”

聽常修安這樣問,常鈺青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地問道:“您這是哪兒聽來的話?”

常修安答道:“今日裡去元帥府的時候聽人提的,還有問我你什麼時候請酒的,我哪裡知道你要納什麼妾,搞得我一頭霧水,還被人取笑了幾句。”

常鈺青微微眯了眼,眼中殺氣忽隱忽現,待常修安說完,臉上卻是笑了,說道:“我沒打算納妾。”

常修安聽了老懷寬慰,不禁伸手拍了拍常鈺青的肩膀,笑道:“這樣就好,你還沒娶妻呢,弄個妾室回去太不像樣,更別說還是個南夏女子,大嫂那裡又要着急。”

常鈺青輕輕地挑了挑脣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常修安一眼,說道:“三叔,我是想要娶妻的。”

常修安臉上的笑容一滯,頓時愣在了那裡。常鈺青卻是爽朗地笑了起來,他從昨夜起就矛盾該如何處置阿麥,一面是家國大義,一面卻是兒女私情,直把他煎熬得輾轉難眠,殺,捨不得,放,卻又放不得。現如今聽常修安說的在元帥府的見聞,想定又是陳起的設計,心中不齒的同時,卻又是豁然開朗。陳起敢如此行事,無非是篤定了他無法娶阿麥,而阿麥也絕不會與他委身作妾,既然如此,他就偏要做一次給陳起看一看,隔了國仇又怎樣?娶了回來一樣做媳婦!

既定了主意,常鈺青也不與叔父多說,衝着常修安笑了笑,趁他還在愣怔的工夫轉身出了書房。待常修安醒過神來,常鈺青已是走遠,只急得常修安在後面大叫:“老七,老七,你可別做傻事!”

再說阿麥這裡,一日休息之後,身上的麻痹之症已是全去,只是一時拿不準常鈺青是何心思,不管是殺是放,總得有個說法,但心中又有些嘀咕,那日常鈺青就那樣明目張膽地把她帶回了城,陳起那裡爲何無所反應?

阿麥心裡疑惑着,束好頭髮做好了出逃的準備,誰知好容易熬到夜深,突然聽聞院子裡有侍衛低聲叫了聲“將軍”,阿麥嚇得忙散開了頭髮,躺回到牀上裝睡。

片刻之後,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那敲門聲響了幾下後便停了下來,門外靜默了片刻,就聽見常鈺青略有些懶散的聲音響了起來,“阿麥,過來開門,我知道你沒睡。”

阿麥慢騰騰地從牀上起身,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並無破綻,這才走到門口開了門。常鈺青倚在門外的廊柱上,擡眼看向阿麥,默默打量了片刻後忽地笑了,問道:“你又想着跑呢?”

阿麥心中一突,話語卻是極冷淡,“你在院子裡安排了這麼多人手,我就是想跑又能怎樣?”

常鈺青笑了笑不予理會,只是定定地看着阿麥。阿麥被他瞧得心煩意亂,又見他一直不肯說話,乾脆轉身就向屋裡走去,卻被常鈺青一把從後面拉住了。

“阿麥,”常鈺青叫道,頓了頓才又繼續說道,“你嫁給我吧。”

阿麥身體一僵,遲了片刻纔回過身來,一臉愕然地看向常鈺青,“你喝醉酒了?”

她這樣的反應讓常鈺青心中一冷,不禁鬆開了手,卻是正色說道:“阿麥,你嫁給我吧。”

阿麥看了常鈺青片刻,突然譏誚地笑了笑,問道:“你要娶我?怎麼個娶法?”

“明媒正娶。”常鈺青答道。

“哦——”阿麥長長地“哦”了一聲,又問道,“那你明媒正娶的是韓懷誠的女兒,還是江北軍的元帥?還是不知哪個北漠世家憑空冒出來的女兒、侄女?”

常鈺青如何不知阿麥的意思,聞言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後一字一句地答道:“我要娶的只是那個叫阿麥的女子,不論她是姓韓還是姓麥,不論她是世家千金還是流浪孤女,我都不在乎。”

阿麥輕輕地笑了笑,問道:“你家族若是知道這阿麥的身份,豈能容你娶她?”

“是我娶妻,不是家族娶妻,家中不同意,我在外開府單過便是。”常鈺青淡淡答道。

阿麥心中雖是感動,卻未失了理智,張嘴正欲說話,卻忽被常鈺青用手擋住了。常鈺青用手指輕輕壓着她的脣瓣,鄭重說道:“你父母之仇,我定會幫你報了。”

阿麥眸光漸漸清冷下來,伸手拉開了常鈺青的手掌,默默注視了他片刻,突然嗤笑道:“我若只圖殺了陳起,何必要費盡心機走到今天這步?”

常鈺青嘆了口氣,低聲道:“阿麥,你再怎樣也是個女子。”

“不錯,我是女子,那又怎樣?”阿麥揚眉,反問道,“就因我是個女子,所以我就可以拋家棄國地跟着你,然後只依仗着你的情愛過一輩子?常鈺青,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聽她這樣說,常鈺青心中怒氣不由得也上來了,他已是步步退讓,可她非但不領情卻這樣步步緊逼,到底要他如何做她纔會滿意?常鈺青沉了臉,冷聲問道:“那你要如何?”

阿麥問道:“常鈺青,我若讓你獨身一人隨我回江北軍,你可願意?”

常鈺青抿了脣沉默不言,好半晌才壓下了怒火,問阿麥道:“你不後悔?”

阿麥表情卻有些愣怔,怔怔地看了地上斑駁的樹影片刻,突然擡頭問常鈺青道:“你可還記得那年我在陳起府後巷中問你的那句話?”

常鈺青微微一怔,阿麥不等他回答已經徑自接了下去,“我問你是哪國人,你告訴我說你是北漠人,當時,我還問你我是哪國人——你還記不記得?”

常鈺青點了點頭,阿麥的確問過他這樣的問題,他那時還疑惑,怎麼還會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哪國人,而且那時的她,看起來迷茫而又脆弱,和現在的她仿若兩人。

阿麥輕聲卻又堅定地說道:“我現在終於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我是南夏人,南夏人!”

常鈺青默默地看了阿麥半晌,一腔熱血終於漸漸冰冷了下來,伸出手摸了摸阿麥散落在肩頭的頭髮,輕聲喚道:“阿麥,阿麥……我真希望你能再狡猾些,哪怕是騙騙我也好……”

阿麥表情一滯,突然間上前一步貼近了常鈺青,扯着他衣領將他拉低下來,擡起臉把脣貼到了他的脣上。常鈺青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阿麥,阿麥輕輕地合上了眼,低聲呢喃道:“只求下一世,你不再是常鈺青,我也不是麥穗。”

常鈺青心中一痛,伸出雙臂將阿麥牢牢嵌入懷裡,用力地吻了下去。阿麥拼盡全力地摟住他的脖頸,用着從未有過的熱情迎合着他。常鈺青卻似仍覺得不夠一般,手掌從阿麥背後滑了上去,按住她的後腦貼向自己。

他正吻得忘情,忽覺得背後一陣疾風襲來,常鈺青心中一驚,欲鬆開阿麥轉身迎敵,可阿麥的手臂卻收得更緊,只這一個耽擱間,常鈺青背後幾處大穴已是被人連連點中,頓時絲毫動彈不得。

阿麥這才鬆開了手,對着常鈺青低聲嗤笑道:“誰說我沒想着再騙你?”

常鈺青額頭青筋暴起,齒關緊咬,眼中的怒火似能噴薄而出。

林敏慎從廊檐上輕飄飄地翻落下來,將常鈺青挾持到屋裡,回頭對阿麥低聲說道:“快些關門,院外還有不少侍衛巡邏。”

阿麥在後面跟了進去,小心地關上了門,一邊束着頭髮,一邊問林敏慎道:“怎麼出去?”

林敏慎剛把常鈺青放倒在牀上,聞言不禁回身看了一眼阿麥,見她面色自然鎮定,彷彿剛纔和常鈺青熱吻的是旁人一般。林敏慎臉上神色不覺有些古怪,嘿嘿乾笑了笑,答道:“那些侍衛巡完這一遍還得有一盞茶的工夫,咱們先等一等,等他們巡過去了再從後院出去。”

阿麥點了點頭,走到牀邊打量常鈺青。常鈺青已不像剛纔那般憤怒,一雙瞳人幽暗深遠,透不出一絲光亮,只靜靜地看着阿麥。阿麥眼神閃爍了下,側臉避過了常鈺青的視線,從他的身側解了令牌下來。

林敏慎在門後側耳傾聽着屋外的動靜,過了片刻,突然轉頭低聲對阿麥說道:“過去了,我們快走。”

阿麥又看了常鈺青一眼,突然蹲下身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我那句話卻不是騙你。”

常鈺青身體微微僵了一僵,阿麥已是毫不留戀,起身而去。

外面夜色正濃,林敏慎帶着阿麥只揀着晦暗僻靜的小路上行走,每遇到了牆壁阻攔也不用攀爬,只伸手拎了阿麥直接輕悄悄地躍過就是。不一會兒的工夫,他兩人已是從常鈺青府西側的圍牆上跳到了林敏慎的宅內。

兩人剛剛落地,魏鈞便從圍牆的暗影下閃身過來,低聲問道:“可遇到了麻煩?”

林敏慎微微搖了搖頭,卻又小心地瞥了阿麥一眼。阿麥見魏鈞也在這裡不覺有些意外,卻沒說什麼,只一邊隨着林敏慎快步走着,一邊吩咐道:“快些準備,明天一早必須出城。”常鈺青只是被林敏慎臨時制住,一旦其被封的穴道解開,常鈺青必然報復,到時若再想出城必定會更加困難。

一連轉過了兩個院子纔到了一處極偏僻的房子,“後院已經備好了馬匹,到時候仍是冒充韃子人馬出城,這次是向南走,由泰興登船,走水路。”林敏慎一邊說着,掀起門簾率先進了屋子。阿麥緊隨其後邁了進去,一擡眼卻愣了。桌案旁,身形明顯瘦削了許多的唐紹義默默站立着,挺拔如鬆。

“大哥,你怎麼也來了?”阿麥驚道。

唐紹義沒有回答,在仔細打量了阿麥臉龐片刻之後又看向她的脖頸,目光驀地一震,旋又一黯,人更似被定住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向阿麥。

林敏慎順着唐紹義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阿麥的脖子光潔平滑,在昏暗的燭光中隱隱泛出玉般的光澤,那個用膠水粘的假喉結竟早已不知去向。林敏慎心中頓時一凜,暗道壞了,剛纔只顧着躲避常鈺青府中侍衛,竟然忘記阿麥的那些易容了。

“唐將軍!”林敏慎出聲喚道,只想着如何錯開唐紹義的注意力,“你身體可還受得了,如果可以,咱們明天一早便想法子出城。”

“穆白!”阿麥突然叫道,“你和魏教頭出去看一下外面的情況。”

林敏慎與魏鈞俱是一愣,魏鈞更是有些摸不着頭腦,剛纔在外面天黑漆漆的,到了屋裡他又是最後一個進門的,一直站在後面,壓根兒就沒有和阿麥打過照面,自然也並未察覺到阿麥的異常之處,現聽阿麥突然要將自己與穆白支到外面去,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擡眼詢問似的看向唐紹義。

唐紹義的目光從阿麥那兒收了回來,低垂了眼簾,卻是沉默不語。

魏鈞與林敏慎對視一眼,皆都無聲地退了出去,房門開合間,外面的風順着簾子縫鑽了進來,惹得燭臺上的火苗一連幾個忽閃才漸漸地穩了下來。屋子裡一片靜寂,阿麥吞了口唾沫,這纔開口道:“大哥……”

“麥元帥!”唐紹義突然打斷了阿麥,停了一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沉聲說道,“豫州城現在進來很是容易,但是對出城的人卻盤查得很嚴,即便是北漠士兵出城也要檢驗手令覈實身份,穆白所言的法子怕是會行不通。”

一聲“麥元帥”叫出聲來,阿麥心中頓時明瞭唐紹義已是不肯再將自己當做他的兄弟阿麥,再聽後面說的話,心中更是明白他此刻根本不想聽自己的解釋。阿麥不禁扯着嘴角強笑了笑,乾脆暫時放棄瞭解釋,不去理會內心的雜亂,只努力把注意力都放到唐紹義的話語上來。

豫州城進來容易出去難,陳起到底是何用意?若是要抓自己,直接到常鈺青府中去搜不就得了,何必如此費勁地盤查出城人員?難道只是不想與常鈺青起正面衝突?可常家勢力分明不如以前,而陳起卻是風頭正勁,何必如此向常家示弱?

阿麥緊皺眉頭,心中忽有亮光閃過,可這亮光卻又極快地消逝了。

阿麥明白,一味苦想並無益處,乾脆轉而問唐紹義:“你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息大當家他們在哪裡?”

“昨日一早便醒了,息大當家帶着趙四他們引着韃子追兵往青州去了,我與魏鈞、穆白向北繞了一段,轉回豫州的。”唐紹義答得極爲簡略,並未提及他醒來時身體已是極爲虛弱,是魏鈞將內力灌入他的體內才能勉力騎馬,息榮娘更是因爲他要回來尋找阿麥和他大吵了一架。

阿麥不禁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我本是想來豫州救……救唐將軍的,結果自己反而被困,又害得唐將軍回頭來救我,我們這些日子可真是沒少圍着豫州打轉……”阿麥話說到一半倏地停住了,面色猛然間大變,低呼道,“壞了!我們中了陳起的計了!”

唐紹義眉頭一擰,問道:“怎麼回事?”

阿麥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手指習慣性地輕輕敲擊着桌面,神色凝重地問唐紹義道:“你想一想,陳起抓了你卻不殺,故意引我來救;我身陷豫州,陳起明明知道我就在常鈺青府中卻也不抓,而只是去嚴密盤查出城人員,他這是何意?”

唐紹義想了一想,眼中凌厲之色頓盛,答道:“他這是故意要把你我二人困在豫州!”

阿麥苦笑點頭,“不錯,你我困在豫州,江北軍便真的成了羣龍無首,若是再有人散佈謠言說你我皆被韃子所獲,軍心必亂!”

唐紹義顯然也是想到了此處,不由得面沉如水,說道:“咱們必須儘快回到青州,可陳起既出此計,必然不會讓咱們輕易出了豫州,穆白的令牌怕是難起作用。”

阿麥略點了點頭,稍一思量,將懷中那塊代表常鈺青身份的令牌掏出來放到了桌上,沉聲道:“我有個法子倒是可以冒險試上一試。”

那是一塊玄鐵令牌,綴了猩紅的穗子,偌大的一個“常”字甚是矚目。唐紹義的目光似被灼了一下,飛快地移開了。阿麥仿若不知,走到門口叫了林敏慎進來,湊在他耳旁不知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就聽見林敏慎有些遲疑地問道:“這樣行嗎?”

阿麥笑笑,“你去試一試再說!”

林敏慎將信將疑地去了,魏鈞也從外面進來,卻是走到唐紹義身旁低聲問道:“二當家,你身體可還受得住,用不用我……”

唐紹義擡手止住了魏鈞的話,那邊的阿麥卻已聽到,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唐紹義,見他面色焦黃暗淡,知他被俘多日必是受盡了折磨,此刻即便是坐在這裡也是強撐而已。阿麥心中忽地一澀,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這一次,林敏慎直去了小半個時辰纔回來,手裡拎了老大一個包袱,“這玩意兒竟然是放在他書房的,害得我好一頓找。”林敏慎將那披風做的包袱丟在桌上,魏鈞上前打開一看,竟是一整套極爲亮澄澄的精鋼鎧甲。

阿麥只掃了一眼那鎧甲,問道:“他那馬怎樣?可得手了?”

林敏慎嘿嘿地笑了兩聲,神色甚爲得意,“也不看看是誰出手,牽到後院了。”

阿麥點了點頭。

林敏慎瞥一眼唐紹義與魏鈞,問阿麥道:“東西都齊全了,那誰來扮常鈺青?”

唐紹義與魏鈞此刻才明白阿麥的打算,竟是要假扮作常鈺青的模樣出城!憑常鈺青在北漠軍中的名頭與威信,城門守兵自是不敢盤問他的,只是他們四人之中,唐紹義眉眼濃烈,與常鈺青相差甚遠,即便戴上頭盔,也能被人一眼看了出來。而魏鈞身材粗壯,甚至連臉都不用看,只遠遠地一看身形就得露餡。剩下的阿麥與林敏慎二人倒都是眉清目朗身材瘦削之人,可林敏慎卻又是個中等個子,身高比阿麥還要差上一些,更別說與常鈺青相比。

“我來。”阿麥淡淡說道,“我把雙肩墊平,你想法在我臉上也做些手腳,等明天天亮城門放行的時候縱馬出去就行,沒人敢攔。”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處理。阿麥隨了林敏慎進了裡屋喬裝,等再出來時已是換上了常鈺青衣裝,猛一看倒是有些像,只是身形似小了一號般。

唐紹義有些擔心,“不行還是我來扮吧。”

阿麥笑道:“沒事,有披風遮着,又是坐在馬上,應該可以糊弄一時,再說常鈺青那匹坐騎極有性子,生人很難駕馭。子牙河大戰時,我曾騎過一陣,估計還能糊弄糊弄它。”

果然如阿麥所料,那照夜白根本就不容他人騎乘,就連阿麥它都是聞看了半天,纔不甘不願地叫阿麥騎了上去。阿麥一行人裝扮好了在後門處直等到天色放亮,街上有了早起的商販,這纔開了後門偷偷出來。

街道上人還極少,城門處卻已是有了百姓在排隊等待出城。城門守兵正在盤查着一個推車的中年漢子,連那車底都細細查過了,城門小校這才揮了揮手放行。

空寂的街道那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城門小校擡頭望過去,只見幾個騎士縱馬飛馳而來,當頭一匹戰馬通體雪白剽悍神駿,馬上的騎士黑衣亮甲,身後的披風隨風翻飛着,襯得這一人一馬氣勢非凡。

“快讓開,快讓開!”城門小校忙揮着鞭子驅趕城門處的百姓。常鈺青雖不大從南門出入,可這小校卻一眼認出了他那匹大名鼎鼎的戰馬照夜白,忙驅散百姓將通道讓出來,這才小心迎了上去。

“常鈺青”直馳到城門近前才勒緩了照夜白,他身後一名親衛從後面越出,將常鈺青的玄鐵令牌在那小校面前一亮,喝道:“將軍奉軍令出城,速速放行!”

“常鈺青”就在身前,那小校哪裡敢真的去檢驗這令牌的真假,再說這種軍中高級將領纔有的玄鐵令牌極難仿製,只掃一眼就已是看出這是真的玄鐵令牌。小校正欲向“常鈺青”說幾句奉承的話,“常鈺青”冷峻的面容上卻是顯出一些不耐來,只冷冷地瞥了那小校一眼,拍馬徑直向城外馳去。

他這一走,身後的幾名親衛也齊齊拍馬追了出去,只那手中持着玄鐵令牌的親衛特意落了一步,口氣嚴厲地吩咐小校道:“傳大元帥口令,出城盤查絕不可鬆懈,更要小心南蠻子扮作我軍兵士混出城去!不論何人,只要沒有大元帥手令,皆不可放行!”

城門小校連連應諾,那親衛這纔打馬走了。待灰塵散盡,小校卻覺得那親衛的話有點不對味,大元帥的口令怎會叫常將軍的親衛來傳?再說,常將軍出城也只見自己令牌,並無大元帥的手令。

小校苦惱地撓了撓腦袋,有些糊塗了。

出了豫州向南三十里便有驛站,阿麥等人在驛站裡換過馬匹,把照夜白留在了驛站中,並交代驛卒好生照看,豫州自會有人前來討要。阿麥更是寫了封信塞在了馬鞍之下,待幾人從驛站出來,魏鈞不禁好奇地問林敏慎道:“麥帥寫的什麼?”

阿麥剛纔寫信時並未避諱人,林敏慎眼又尖,已是看清了那信上只寫了十六個字:“蒙君搭救,還君駿馬,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現聽魏鈞發問,林敏慎嘿嘿笑了兩聲,卻是答道:“麥帥故意用反間計,離間韃子陳起和常鈺青的,好叫他們將帥不和!”

魏鈞聽了大爲佩服,直贊麥帥果然是智勇雙全之人。

一行人一路向南疾行,不兩日便到了泰興,又換下北漠軍士裝束來扮作行商,從泰興南登船,沿着宛江順流而下。他們僱的船雖不大,卻佔了輕巧的便宜,加之江邊上起的又是西風,所以船帆一揚,不需人力便能行得飛快。

唐紹義這次中計被俘,北漠人雖未曾用酷刑,卻已熬得他身體極爲虛弱,剛剛醒轉又急於回豫州救阿麥,一直沒有得到機會休養,所以體力極差,連從豫州奔馳泰興,一路上都是靠着魏鈞給他灌注內力才強撐了下來。自從上船之後,唐紹義便歇在船艙之中調養,直緩了兩日依舊是面色蠟黃如紙。

阿麥雖在船艙之中貼身伺候,但兩人的話語卻極少,阿麥幾次想要向唐紹義解釋她易裝之事,可都被唐紹義錯開了話題。幾次下來,阿麥已然明白唐紹義的心意,索性也不再提此事,只偶爾與他說說行軍作戰之事,其餘時間便是各自據着一側窗子默默坐着,觀看江邊風景打發時間。

此時已是陽春三月,江岸兩側草長鶯飛,風景秀麗,待船行到江流平緩處,還能不時地看到江南岸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開。這樣的景色,總是能惹人心醉,讓人不知不覺地忘卻身處亂世。

“我以前有個願望就是去江南看油菜花開呢。”阿麥突然低聲嘆道,“我孃親說江南有個地方,每到了這個時節便會好看得跟畫一般,菜花黃,梨花白,杏花紅……”

唐紹義坐的是船艙北側,聞言瞥了一眼阿麥這邊的窗外,說道:“這纔有多大,你還沒見過真正的花田,那纔是真正的漫山遍野呢。”

“是嗎?”阿麥聽了甚爲神往,轉過頭去竟對着江岸那一片片的金黃看出了神。

唐紹義卻未再搭話,只默默地看着阿麥,見她雖又貼上了假喉結,可下頦的曲線仍是比男子柔和圓潤許多,再加上細膩光滑的肌膚,英氣卻秀美的五官,這樣的阿麥,他怎會就一直真的相信她是個男子呢?唐紹義自嘲地笑了笑,是他眼神太過不好,還是他太過相信阿麥?

待到午間,阿麥照顧着唐紹義吃了飯,拿着碗碟出來洗時,林敏慎已在船後艙等候,見阿麥來了說道:“船晚上便能到平江,我從那裡下船即可,然後叫人去宜城接應你們。”

阿麥說道:“好,速去速回,看看皇上那裡形勢如何,如有可能請他命阜平水師佯擊泰興,以減輕青州壓力。”

商易之雖已在去年底稱帝,可江南卻未平定,齊景第二子齊泯還在嶺南起兵勤王,商易之留下江雄鎮守盛都,派了商維帶大軍南下平叛。嶺南一帶,雙方兵馬正打得熱鬧。

林敏慎點了點頭,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阿麥,猶豫了會兒,還是問道:“你那日爲何不殺了常鈺青?北漠若是沒了這一員悍將,他日交戰時我軍定能少死不少兵士。你不肯殺他,是不是真的與他有私?”

阿麥聞言揚了揚眉毛,斜睨着林敏慎問道:“你問我爲何不殺,我倒是想要問你又爲何不動手呢?”

林敏慎乾笑了笑,答道:“有你在場,我如何敢胡亂做主?”

阿麥嗤笑一聲,說道:“哈!合着只許你林家處處留情,就不許我也給自己留條後路了?”

林敏慎被問得無言以對,阿麥卻仍譏道:“說起來你我也沒什麼區別,不過是爲了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罷了。”

船當夜在江南岸的平江停靠了一下,林敏慎下了船,船隻補充了些食物物資之後並未在平江過夜,連夜向下遊而去。三月十二,船到宜城,碼頭上早已有人在候着,迎了阿麥等人下來,稟道:“車馬都已備好,昨天也派了人趕往青州,通知他們接應大人。”

阿麥點了點頭,唐紹義身體已恢復了七八,幾人乾脆棄車不用,騎馬直接趕往青州。未到青州,便遇到了帶着騎兵前來接應的張生。張生見到阿麥與唐紹義都安然無恙,不由得大大鬆了口氣,說道:“元帥總算是回來了,這些日子一直有流言傳元帥與唐將軍俱都被陳起所獲,連冀州那邊也來人詢問消息,徐先生費了很多工夫纔將這些流言壓了下去!”

阿麥聽後笑道:“這樣的流言能傳到青州,韃子大軍是不是也不遠了?”

“韃子周志忍親帶了騎兵五萬,步兵十萬,來得極快,於三月初七便到了武安,兵分三路將青州南、西、北三側道路俱都堵死,只留下青州東,咱們這次得繞行飛龍陘才能進青州。”張生邊行邊向阿麥報告青州當下的形勢,“斥候打探到韃子這次軍中帶了許多輜重,不乏攻城利器,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攻破青州。”

阿麥冷笑道:“好一個圍師必闕,只怕周志忍的打算卻沒那麼簡單!徐先生那裡如何看?”

張生答道:“徐先生說只憑青州現在的人馬是守不住的,但是若從冀州大營調配兵力救援,又怕被周志忍困在青州城內成了死棋。”

阿麥點了點頭。周志忍此來對青、冀兩州志在必得,好以此打開通向江南的另一條道路,然後趁着商易之大軍主力在嶺南平亂、嶺北兵力空虛之機南下江南。不然一旦等商易之平定了嶺南之亂,緩了氣力回身北顧,北漠再要南下便是難了許多!

如此一來,周志忍目標便不僅是佔據一個青州而已,只有將江北軍全部剿滅,青、冀兩州俱都到手,周志忍才能了卻後顧之憂渡江南下。

唐紹義顯然也是想到了此處,思忖片刻問張生道:“甸子樑上騎兵如何?”

張生答道:“這兩個月一直在苦練,那些新兵勉力上馬一戰倒是行,可若與經驗豐富的韃子精騎比,還差了許多。”

唐紹義與阿麥均有些失望,可又都知這是實情,南夏人本就不善馬戰,唐紹義在烏蘭山時帶的那隊騎兵是靠着經常進入西胡草原尋找遊牧部落以戰代練,這才練就出一支可與北漠精騎相對抗的騎兵來,而甸子樑上卻沒了這個便利,短短几個月哪裡可能鑄造一支奇兵。

阿麥瞥了一眼唐紹義,又問張生道:“息大當家他們可到了青州?”

張生答道:“前天到的,不過卻未停留,只向徐先生說了豫州之行的經過,便回了清風寨。”

阿麥聽了便看向唐紹義,遲疑了一下才問道:“唐將軍,你是與我去青州,還是先回清風寨?”

唐紹義面色平靜,答道:“我先同你去青州。”當下便吩咐魏鈞回清風寨報平安,說自己先去青州一趟,然後再回寨子。

魏鈞應命拍馬而走,張生卻又突然想起一事來,說道:“前兩日有個年輕女子帶着個四五歲的孩子找到了青州,只說要找元帥,卻死活不肯講自己是誰,徐先生只得將她暫時留在了城守府中。”

阿麥與唐紹義俱是一怔,不約而同地想起一人來,齊聲叫道:

“徐秀兒!”

“徐姑娘!”

兩人不禁對望一眼,阿麥臉上更是難掩高興之色,問道:“大哥,你說是不是秀兒帶了小劉銘來?我在豫州時曾叫魏鈞去大牢裡探過,石將軍家眷都在,卻獨不見秀兒和小劉銘,許是石將軍事前已有察覺,將秀兒與小劉銘暗中送了出來。”

唐紹義眼底露出欣慰之色,卻又怕萬一弄錯了,自己與阿麥白高興一場,於是便道:“等到青州見一見人再說吧。”

一行人趕到青州已是深夜,徐靜率衆從府內迎了出來,問了幾句路上的情形,等衆人散去,這才私下裡對阿麥說道:“有人一直在等着你。”

阿麥“嗯”了一聲,與唐紹義前後進了屋內,果見一個形容憔悴的女子,牽着個四五歲的男孩正站在屋中等候,竟真的是與他二人一同逃出漢堡的徐秀兒。

此次重逢,已是相隔近四年,徐秀兒身量已是長成,人卻是極瘦,面容更是蒼白憔悴,站在那裡細細地打量了唐紹義與阿麥許久,這才拉着那孩子走上前來,輕聲喚道:“元帥,唐將軍。”說着竟撲通一聲在兩人面前跪下了。

阿麥與唐紹義俱是大驚,阿麥更是忙伸了手去扶徐秀兒,急聲叫道:“秀兒,你這是做什麼?起來好好說話!”

徐秀兒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元帥,請您讓我把話說完。”她將一直藏在她身後的那個孩子拉到身前,說道,“這是劉銘,秀兒奉石將軍之命將他送到青州,秀兒幸不辱命,將他親手交與元帥。”

徐秀兒說到後面聲音中已帶上了哽咽之聲,眼圈中更是含滿了淚水,強忍着纔沒有哭泣出聲。阿麥看她容顏憔悴,知是一路上必吃了不少苦,忙扶起了她,溫言安慰道:“往後一切都好了,有唐大哥和我,絕不會叫你再受委屈。”

唐紹義卻蹲在地上拉着那孩子細看,饒是他心性再剛強也不禁眼圈微紅。他帶這孩子出漢堡時,這孩子不過才個月大,劉夫人將他交到自己懷中,衝着他連連磕頭,直把青石磚的地板上都沾上了血跡,只求他將劉競將軍的這點血脈保存下來,而他這些年來只顧征戰,卻差點辜負了劉夫人的所託。

這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甚是可愛,瞪着眼睛看看唐紹義,又看看一旁的阿麥,突然指着阿麥問唐紹義道:“他是麥元帥,你是不是就是唐紹義?”

唐紹義抿着脣用力點了點頭,啞聲說道:“我就是,你知道我?”

小劉銘用着孩童特有的稚嫩聲音說道:“秀兒姑姑說過,如果她在路上死了,就叫我一個人往西走,遇見穿着黑色衣服的兵就趕緊藏起來,遇見穿青色衣服的兵就可以出來了,然後說我要找麥元帥和唐紹義。”

唐紹義聽了心中一酸,用力地抱了抱小劉銘,這才站起身來對徐秀兒抱拳說道:“徐姑娘,多謝你將小公子送到青州,大恩大德唐紹義沒齒難忘。”說着,一撩袍角便衝徐秀兒跪了下去。

徐秀兒被驚得一跳,忙搶上前去扶唐紹義,叫道:“唐將軍,您快起來!您折殺我了!”

唐紹義卻堅持着磕了三個響頭才站起身來,又把小劉銘從地上抱了起來。阿麥看得動容,又看看低頭抹淚的徐秀兒,忍不住勸道:“你看看我們四個,這是何必呢,好容易大難重逢,都應該高興纔是!”

一直在旁沉默的徐靜也已明白了徐秀兒和阿麥與唐紹義的關係,笑道:“的確是該高興的大喜事。”

時辰已很晚了,小劉銘已趴在唐紹義肩上打起了瞌睡,徐秀兒見狀便將他從唐紹義身上抱了下來,輕聲說道:“我帶他下去睡吧。”

徐秀兒帶了小劉銘回去睡覺,屋中便只剩下了阿麥、唐紹義與徐靜三人。徐靜也不廢話,只將一幅江北地圖在桌上展開,指點道:“周志忍來勢洶洶,現在分兵在這三處,看情形是過不幾日便要圍困青州。”

阿麥看着地圖上的那幾處標記沉默不語,周志忍特意留一面出來,顯然不只圍師必闕那麼簡單。正如徐靜所擔憂的:一旦從冀州調兵救援,極可能被周志忍困在青州城內而成爲死棋,而冀州空虛卻會給周志忍可乘之機,若有支奇兵從冀州北部的燕次山翻過,那麼冀州大營危矣。可若不調兵,那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青州失陷。

這就是絕對力量的優勢,就像一個小孩子與一個身強力壯的大人打架,即便你算到了這個大人下一拳會打向哪裡,可是他的速度與力度,會叫你既躲閃不及也無法硬挨。阿麥不禁皺了眉,現在的江北軍就像一個在快速成長的孩子,同時,陳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不打算再留給江北軍成長的時間。

唐紹義瞥一眼阿麥,問徐靜道:“新軍那裡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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