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一夜睡得不好。第二天不僅賴了牀,被乙靜用武力強行拖起來後眼圈還是青青黑黑的。

乙靜卻顧不上嘲笑我,她用羅盤在寢室裡尋了又尋,找到了最佳的方位端着香水瓶子盈盈一拜,二拜,三拜。嘴巴里還唸唸有詞的,

“今年四級明年六級後年專八大後年雅思……”

“那託福呢?”我隨口問她。

“對……還有託福!……託福……拖四級聖水的福,這次一定過!”

~~~

那天,我和乙靜早早地等候在了考場裡。聽見預備鈴一響就齊刷刷地拿出了香水瓶子,擺在了桌上顯赫的位置。

此舉一出,立成爲全場焦點。本來因爲校方的突然戒嚴,今年搞到四級湖聖水的考生就少之又少。而在這個考場裡,情況可憐到居然只有我和乙靜兩人!

於是有人輕輕地揮手在鼻翼前煽動,不禁又羨又妒,

“果然是四級聖水啊,透着一股四級湖獨特的芬芳,神秘不可言喻……”

又有人頂着滿面的鼻青臉腫,憤憤地捶打着桌子,潸然淚下,

“就差一點啊,差一點點就到手了……”

正感嘆着這份風光呢,乙靜忽然向我努了努嘴,示意我看教室的後方。我一扭頭,正對上一對火辣怨恨的眼珠子。要不是躲閃及時,視網膜就該被燒烤了吧。

“芊芊?她也在這個考場裡?”我想起昨夜的回憶,不禁有些尷尬。

只見芊芊怨念叢生地瞪着我和乙靜的香水瓶子。看見了我在瞧她,乾脆拍案而起,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到我身邊,嗲嗲道,

“佳瞳,好久不見啊。”

我皺了皺眉。還沒說什麼,乙靜就先開了口擋在我身前,

“是啊,小潑婦,好久不見了!怎麼,現在還和那□□車地中海好着呢?”

芊芊的臉色白了下,又強顏地咯咯一笑,

“你說得對啊,如我這般的品貌這般的身段,何苦爲難自己跟着那麼個糟老頭子?……再說啦……”她邊說邊噁心扒拉地用餘光來回地瞟向我,聲音也越發地黏嗒嗒,“更何況最近啊,大宛他熱情如火地天天纏着我,纏着我做這做那的,竟然還,還……呵呵,不說了。再說下去啊,就該少兒不宜了……”

我心裡泛涼,刻意躲開她火辣辣的斜視。幸虧乙靜英勇地把眉毛一揚,接下了她的挑釁,

“論少兒不宜我們的確是比不過你的……你往那兒一站,活脫脫就是一部三級片嗎!”

乙靜的發言說得響亮,惹得周圍的考生頓時都笑得哭爹喊孃的。芊芊的臉由白轉灰,又由灰轉了綠。她象顆遭了蟲的大青菜似地在原地站了會兒,一跺腳,

“粗俗!”罵了句後,又一扭一扭地回去了。

待芊芊回到座位後,又把目光探照燈似地伸展過來。

我被她看得心裡直發毛,悄悄問乙靜,

“怎麼,她就這麼稀罕這瓶水?”

乙靜的圓珠筆點上了我的眉心,

“小傻瓜,你怎麼就不明白?你仔細想想,沈豪兄有關四級湖的事情是從誰那裡聽來的?”

“從芊芊那裡啊。”我依稀記得。

“還不明白?……芊芊一定是刻意說給了大宛聽,順便被沈豪聽去了。而樑大宛那根木頭沒有領會芊芊的意思,反倒是沈豪這個有心人赴湯蹈火地爲你弄來了。千元換聖水的事情全校都聽說了,她芊芊能不明白?能不妒忌嗎?”

我恍然大悟,悠然而生的甜蜜浸泡了全身。

“更何況啊,這個香水的瓶子也大有來頭。”乙靜說着,又愛惜地撫上瓶子,“這個香水,畢揚 Bijan,市價大約是兩千五百,當然能把她的眼珠子看得瞪出來。你家沈豪還真是爲我們倆長足了面子呢。”

什麼?我一驚,二十五張百元大鈔在腦袋裡一跳舞,雙手就不由地象帕金森般地抽抽了。

乙靜笑話我少見多怪,我依舊剋制不住心底的小嘀咕,

“兩千五百塊啊……”

我第三次覺得,有錢人的世界真是太不一樣了。

~~~~~~~~~~~~~~~~~~~~~~~~~~~~~~~~~~~~~~~

考試結束後,我和乙靜晃悠着一起回寢室。乙靜說她做得雲裡霧裡,但那瓶晶瑩剔透的湖水宛如立在前方的一盞長明燈,照亮了她的及格之路。

我笑話她,“你真那麼有信心?”

她一拍胸脯,“我問你,小龍女是怎麼叫她老公的?”

“過兒。”

“對啊,哈哈,就是姑奶奶這次一定過!”瞧她那副語無倫次的樣子,我無奈地在胸口畫上虔誠的十字。

回到寢室,適時沈豪的來電驚擾了沉睡了兩小時的手機。

“喂,佳瞳,你考得怎麼樣?”

我感念於他關切的口吻,“馬馬虎虎吧,粗粗估計,及格應該沒有問題。”

那廂於是隱約地鬆了一口氣,卻還是端着優等生的架子,“怎麼?及格你就滿意了?”

“不滿意難道還去自縊嗎?”我擱着電波白他一眼。

“千萬不能這麼做啊!因爲我打賭,陰曹地府裡可絕對找不到象我這麼疼你的帥哥了!”

唉,他就是這樣,偶爾死不正經地冒出一句火燙的話語,就象把我的臉裹了番茄漿炸了,又紅又酥。於是羞澀又小心翼翼地岔開話題,

“……恩……呀……啊對了,那偷四級湖水的人就是你?說什麼月黑風高之夜,只見一個黑影颼颼地往樹梢上一竄,就消失在暗色中了……”

“噓……噓……不想做寡婦你就小聲點……”沈豪卻一下子緊張了,“還不都是爲了你,鋌而走險!什麼消失在了暗色中啊,我那時是被逼急了。懷裡的人民幣撒得七七八八,只得硬起頭皮扒着樹枝來了招母豬上樹,涼颼颼地潛伏了半宿才瞅到機會一瘸一拐地回學校的。樑大宛還笑話我,說我頭髮裡夾着麻雀屎呢!”

我心頭一酸,不由地語氣放軟,“真的?那麼誇張?……那,總之要謝謝你了……”

“光謝就完了?”沈豪在那頭陰陽怪氣地叫喚。

“那……那要不,我請你吃飯?”

“這還差不多。”

“好吧,想在哪裡吃?”

“牀上。”

“……”

最後和他約定了週末的韓國料理。於是在那天細心裝扮,甚至軟磨硬纏要來了乙靜的化妝品和首飾,方纔敢欣然地赴約。

乙靜總說我小題大做,每次和沈豪的約會都如臨大敵,急得象掉進了熱鍋的螞蟻。

尤其是有一次,我打扮妥當了走在赴約的路上。忽然通過路邊汽車的反光鏡看見自己的鼻毛竟稍稍伸出了鼻孔,懶洋洋地隨風飄揚曬着太陽。我驚得腦海一片空白,彷彿瞬間被無數的鼻毛封鎖了神經系統。眼看着沈豪已經在馬路對面向我微笑招手,那瀟灑的樣子真讓我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活埋了。

沈豪一步步地向我靠近着,我只得尷尬地連連後退。自己沒有隨身帶着處理的工具,更何況對方已近在咫尺了,怎麼辦?而此刻,渾噩的大腦卻瞬間想出了一個餿主意。我無從選擇,於是一個猛跳用鼻子去撞牆,忍痛連撞了三下,終於成功地鮮血淋漓了。

沈豪一驚,奔到我身邊,“你沒事吧,怎麼忽然用頭去撞牆?”

“啊……我沒事……”我欣慰一笑,理所當然地用紙巾嚴嚴實實地捂住了鼻子,“……恩,剛纔有個蒼蠅,可煩人了……所以我,我想腦袋擠死它……”

沈豪用無比心疼且無比困惑的神情看着我。我只好寒寒地自我安慰,被當成傻子總比被當成鼻毛師奶要強一些吧。

沈豪於是趕緊送我去了醫務室。值班醫生不耐煩地問了下情況,只給了我團棉花塞鼻孔止血,就又興高采烈地回過頭和別的醫生聊豔照門事件了。沈豪有些不滿,我倒是樂得又着用棉花遮住了羞恥的鼻子。

之後我婉拒沈豪送我回去的要求,一溜煙兒地跑回寢室。雙腳把鞋子一蹬,就翻出工具把整個鼻腔裡的毛全給狠狠收拾了。

那時的乙靜正躺在牀上看雜誌。她聽了我的敘述,呱呱笑得喘不過氣兒,硬是把一張俏臉憋成了大茄子。乙靜說我太緊張了,沈豪不會因爲兩根鼻毛就不喜歡我的。可我就是心悸,不安,不願意對方看見我任何不漂亮的模樣。

乙靜聽了,突然就不笑了,

“佳瞳,你老實說,你是因爲太愛他了所以很在乎?還是單純地,是在有錢大少爺面前的死要面子呢?”

我搖了搖頭,連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只是發狠地處理着那些該死的鼻毛,不知不覺疼得眼淚滾滾。

而從悲哀的是,我本來就不太挺拔的鼻子,從此竟向着比薩斜塔的目標更進一步。偶然相遇的朋友都會詫異地上下打量我,然後無比憐惜和友愛地拍拍我的肩膀,

“佳瞳,一次失敗不算什麼!蔡依林也不是一次就整成美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