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0章

費策賢這話一語雙關,一方面表明自己是有節操的人,另一方面則是暗諷朝鮮世子向海漢卑躬屈膝以換取特殊待遇。

放在平時的外交場合,費策賢肯定不會將這種陰陽怪氣的話說出口,不過此時正好沒有第三人在場,難得遇到這樣能跟朝鮮世子一對一過招的機會,費策賢索性便將心中積鬱已久的怨氣一吐爲快。

李凒平時養尊處優,何曾被人以這樣犀利的話語當面嘲諷過,當下也不免被激怒,厲聲回嗆道:“費大人既然這麼有氣節,那爲何不據理強爭,讓海漢將這瓊州島,還有其他那些從大明佔去的地方,都統統還給大明?”

如果說費策賢的出招算是嘲諷,那李凒的反擊可就是直接撕傷疤了。

對大明來說,海漢的崛起過程其實就是踩在自己頭上,強佔了大明的資源用於自身發展,而大明出於種種原因,已經錯過了將其剿滅在萌芽狀態的最佳時機,如今只能打掉牙往肚裡吞,默認了海漢對這些佔領區的實際控制權。

這對一向標榜自己不議和不割地的大明的確算是一個奇恥大辱,何況提及此事的人還是藩屬國的世子。過去這二百多年,朝鮮一直都是以大明馬首是瞻,大明隨便派個使臣到朝鮮都會被奉爲上賓,但現在形勢顯然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大明的權威已經大不如前,甚至連藩屬國的當權者都不再對大明保持應有的敬畏。

當平日彬彬有禮的面具被撕下,所謂外交禮節也早就被二人拋到了腦後,兩人都是不留情面地丟出了狠話。

大明和海漢之間的恩怨,那也輪不着讓朝鮮人來評價功過得失,費策賢當然不可能讓朝鮮世子羞辱大明的威嚴。而李凒認爲大明已經是外強中乾,難以再對朝鮮施加壓力,朝鮮今後的發展應該依附和效仿海漢,待十年二十年之後,就徹底不用再看大明的臉色了。

這兩人都是站在自己國家的立場上去審視如今的國際形勢,都認爲自己沒有理由畏懼對方,更沒有必要主動讓步,因此言語間也都沒留什麼餘地。

不過他們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爭執了沒幾句,旁邊便有路人經過,他們自知這些話不可流入外人之耳,便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偏偏這路人也認得他們,當即便停下了腳步:“世子,費大人,居然能在這裡碰到二位,這可真是巧了!”

兩人臉上都掛着不太自然的表情,朝來人拱手施禮道:“田大人!”

來者是外交部外事司的田徵,去年李凒到三亞之後的環島考察,田徵便是當時的隨同官員之一。而費策賢平時跟外交部打交道,與田徵照面的時候也不少。這兩人都與田徵相熟,自然不可能再當着他的面繼續爭執下去。

田徵其實也對自己所看到的場景覺得有點奇怪,他當然知道朝鮮世子跟大明使者的關係十分微妙,這兩人平時都會有意迴避對方,儘可能地避免碰面,實在避不開的場合,也極少會有交流。

而作爲海漢國的外交官,田徵並不會去嘗試彌合這兩人之間的關係,畢竟站在海漢的立場,朝鮮和大明之間的關係不那麼和睦,對海漢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當初海漢能把朝鮮拉攏到自己的陣營,也正是利用了這兩國間越來越多的猜忌和不合。

但剛纔田徵遠遠看到,這兩人明顯是站在一起交談着什麼,這個特別的景象也讓他感到十分好奇。可兩人見他到來,這臉上表情明顯是有點不對,而且立刻就停下了話頭,這就更是讓他想要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在下剛纔似乎看到兩位相談甚歡,不知是什麼話題這麼好聊?”田徵見這兩人都沒有繼續交談的意思,便主動問了出來。

相談甚歡?咬牙切齒還差不多。李凒和費策賢心中都是一陣好笑,要是剛纔田徵在旁邊聽到交談的內容,肯定就不會使用這麼不切實際的形容詞了。

不過當着田徵的面,兩人也不好把剛纔的爭執再說出來。費策賢率先開口道:“在下與世子偶遇,打聲招呼而已,並未談論什麼,田大人應該是看岔了。”

李凒也面無表情地應道:“費大人身份高貴,在下可不敢隨意攀談。若田大人沒有其他事情,在下還有功課要完成,就先告辭回去了。”

費策賢哼了一聲,也跟着說道:“若田大人沒別的事情,在下還要去查閱一些資料,先告辭了!”

這兩人言語間明顯還是有着明顯的火氣,田徵見狀反而放下心來,便與這兩人道別。

李凒剛出圖書館大門,聽到有人在身後招呼自己,回頭一看卻是田徵追了上來。此時沒了費策賢在旁邊,李凒的神情便放鬆了許多,向田徵拱手道:“田大人還有什麼指教?”

田徵擺擺手道:“哪有什麼指教,我是來這邊交還一份資料給圖書館,這會兒正好沒事,想問問世子有沒有時間一起坐一坐。”

李凒稍一猶豫,還是點頭答應下來。田徵見狀笑道:“放心,這個時候也不會拉你去喝酒,你要完成的功課,說不定我還能幫上點忙。”

此時離晚飯時間還早,田徵便帶着李凒去了城區一間茶樓,讓小二尋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來,叫了一壺綠茶,幾道糕點。

“適才在圖書館,世子是與那位費大人發生爭執了吧?”田徵這時候已經回過神來,先前自己所見的情景很可能並不是這兩人在正常交流,而是言語間起了衝突,所以後來自己上前打招呼,這兩人的態度纔會如此生硬。

“那位費大人,不過只是大明派到貴國的使臣罷了,卻對在下言語相譏……田大人,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定要與他辯個是非對錯才行!”說起剛纔的事,李凒仍然火氣未消,當即便承認了田徵的猜測。

田徵心中也暗暗好笑,這兩人平時都不顯山不露水,似乎完全無視對方的存在,但看來這也只是表象,心中都有積怨,逮着機會還是會吵上幾句。

田徵假意勸道:“想必費大人也是職責所在,要爲大明爭臉面,不是存心找世子的麻煩。”

李凒冷哼一聲道:“我以前曾聽貴國的錢天敦將軍說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以大明今時今日的處境,他有什麼資格來嘲諷我國?去年我朝鮮舉國上下與清軍拼命的時候,大明又在做些什麼?還說要援助我國扛清,說來說去都只說不幹,要是比試用嘴打仗的本事,那大明或許仍是天下第一吧!”

田徵一聽,便大致明白了李凒的怨氣所在。很顯然是費策賢對朝鮮向海漢靠攏的態度不滿,逮着機會嘲諷了幾句,而李凒作爲朝鮮人的看法肯定相反,認爲大明在去年朝鮮生死存亡之際沒有出手相助,如今卻還跳出來指責朝鮮,那他自然不會服氣了。

不過李凒對費策賢和大明的評價如此不客氣,也是讓田徵刷新了對他的看法。田徵本以爲李凒對大明仍保有極大的敬畏,所以纔會在三亞儘可能地避免與費策賢這個大明使臣碰面,但現在看來這種看法是誤解了李凒,他這麼做並不是出於敬畏,而是因爲之前的見死不救,讓他對大明產生了恨意。

當然了,這種情緒對海漢與朝鮮之間的外交關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作爲未來朝鮮國王的李凒對大明心生隔閡,那今後朝鮮的立場傾向於海漢的可能性就更大了,這也正是海漢外交官們所期望見到的局面。

田徵點點頭道:“今時今日的大明,內憂外患不斷,若是處理得不好,今後處境只會越發艱難。那位費大人不知天下局勢變化,也難免會有一些坐井觀天的想法。世子你如今的眼界要遠比他更爲開闊,當然就不會同意他那些侷限片面的觀點了。”

目前海漢官方給李凒安排的學習課程極爲駁雜,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領域,其中自然少不了外交這一項。田徵雖然不是給李凒授課的教官,但他作爲外事司的官員也參與了課程內容的制定,所以也大概瞭解李凒會學習哪些相關的內容。

海漢要讓李凒今後將朝鮮納入自己的陣營,便要通過在留學期間的培訓,讓李凒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都能與海漢保持一致。而要達到這樣的效果,自然是要讓李凒開拓眼界,不再拘泥於家門口那一畝三分地,而是要放眼天下,明白國際局勢的變化方向。

而李凒所學習的各種課程,雖然專業領域不同,但相輔相成,教學目標卻都是一致。比如李凒今天來圖書館便是爲完成航海功課查詢地圖資料,而通過這個過程,他就能比較形象地認識到海漢在東北亞區域的實際控制範圍,特別是對大陸海岸線的掌控。

這些認知可沒法通過簡單的語言描述來讓李凒明白其意義,但當他自己動手在地圖上丈量和計算航程,便能對教官所講述的“制海權”建立更明確的認識,對海漢在本地之外通過海路建立貿易網和軍事基地的能力有更深的瞭解。

當這些信息逐漸在他的心中拼湊出一個強大的海漢國形象,在這方面成績平平的大明,自然就會被他放到次一等的位置上去了。

田徵話裡一捧一踩,讓李凒大爲受用,臉上終於是露出了笑意:“田大人過獎了!在下眼界得以提升,也有賴於貴國能安排這次留學的機會。若非走出國門見識天下廣闊,在下的想法或許也跟那位費大人差不多,只拘泥於過去的陳舊認知,而不知時局變化。”

田徵點頭道:“正是如此,這個時代羣雄並起,強者不見得恆強,而弱者也不見得沒有出頭機會。天下之大,並不止我們所熟知這些個東方國家,在遙遠的西方還有不少強國,去年到貴國作戰的聯軍中,葡萄牙便是其中之一,他們在世間所去到的地方,甚至比我國還要多,而其國土只不過纔到貴國的一半大小而已,但卻能夠征伐四海之地。我海漢國雖然立國不足十年,但也已成爲海上強國,今後必定會將疆域拓展到更大的範圍。我們所能做到的事,貴國今後也有實現的可能。”

李凒聽得心神澎湃,田徵所說的這些信息,有些他已經在課程中接觸到了,有些卻是今天頭一次聽說。他當然做夢都希望自己的國家有朝一日也能成爲海漢這樣的強國,但聽到海漢官員親口說出這樣的可能,還是讓他激動不已。

至於如何去實現這種可能,海漢其實已經給出了辦法,那就是讓朝鮮效仿海漢的發展道路,而李凒和隨他一同來到三亞留學的軍官、匠人等等,使命便是要將海漢的先進之處帶回朝鮮實施。或許若干年之後,國力真能超過大明也難說——至少李凒有這樣的強烈期望。

李凒道:“放在幾年之前,我是絕不相信這世間有比大明更強大的國家,但如今看來,大明一南一北就至少有兩個新興國家比其更爲強大。我國三面臨海,自然不可能效仿清國的發展路線,也只有貴國這種由海至陸的法子,才最爲適合我國的狀況。今後與貴國南北照應,便無需再擔心周邊強鄰了!”

田徵點頭道:“世子能認識到國際局勢的變化,日後執政朝鮮,必定能讓貴國國力迅速壯大。到時候大明再派使臣去貴國,那世子也不用再以臣子之禮相待了。”

李凒肅容道:“待在下登基之時,便會通知大明,了結兩國之間的藩屬關係,今後便以正常邦交而論。”

這番表態要是讓費策賢在場聽到,恐怕又是要將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了。不過這也是歷史大勢所趨,並不會因爲個別人的不滿而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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