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鳴“神隱”130天

撰文 / AI財經社 何暢

編輯 / 董雨晴

張一鳴已經很久沒有和字節跳動一同出現在新聞裡了,內部員工也很難觀察到他的動向。至今,他的OKR仍舊停留在去年12月底。

他上一次被公衆關注還是在今年5月20日,他宣佈卸任字節跳動CEO。張一鳴才38歲,創下互聯網巨頭掌舵者“退休”的最小年齡。過去130天時間裡,字節員工熟悉的CEO面對面活動中,換成了張一鳴的好兄弟樑汝波。

和尊崇技術的張一鳴不同,新任CEO樑汝波或許更懂人,員工們對他評價最多的是,“說話會打太極。”

談及這位新CEO帶來的變化,“工資變了”是許多員工想到的第一點,這和大家最初的預期完全不同。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取消了大小周”,給員工們“減了負”。

不過,據字節內部人士透露,張一鳴還沒完全脫離CEO的工作,他和樑汝波仍在交接期,這種交接的狀態會一直持續到今年年底。

只是一些變化已經發生,OpenDay上對員工疑問的解答乃至大大小小的審批,都成爲了樑汝波要面對的日常。而張一鳴自己,似乎徹底迴歸至普通程序員的角色,他不僅熱衷於審查員工寫出的代碼,還會認認真真地提出指導意見。

而字節跳動這家公司自身,依舊在飛速地變化中,只是一切都與張一鳴任CEO時期不一樣了。

張一鳴辭職的130天

繼任CEO後不到一個月,樑汝波在今年6月17日首次在字節跳動的Open Day上亮相,就帶給了員工們一個特別的消息。他聲稱公司做了一項調查,關於取消大小周,三分之一的人不支持,三分之一的人支持。這項數據也讓高層“犯了難”,最終不得已給了個答覆:暫無結論,尚待進一步研究。

不過在一個月後,字節跳動官方還是發佈了通知,大小周取消了。有字節跳動前員工認爲,在是否取消大小周這件事上,這家公司似乎慎重得過了頭。“猶猶豫豫的,反而讓快手搶了先機,於是就更被動了。”

來自運營線的張曦覺得有點不適應,“以前總和朋友抱怨沒有周末,現在閒下來,還真是不知道週末能幹點什麼。”

當然,能休息自然是好的,但讓多數員工不能接受的是,取消大小周後,工資水平一下子就下來了。

今年8月31日,是字節跳動首個調薪後的發薪日,許多人收到工資掐指一算,相當於月工資一下子減了12%。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不少字節跳動員工在朋友圈、微博、脈脈等社交平臺感慨:“有生之年終於等來了字節跳動的普調,全員降薪。”

更令字節員工擔心的其實是到手薪資少了,但工作量未減。“週末的工作週中突擊做,甚至可能還要帶回家做。”

張曦說,本來字節跳動的薪資在行業內很有優勢,現在這麼一弄,薪資方面也確實向整個互聯網行業看齊了。還有一位技術線的員工抱怨,來了字節跳動兩年多,但職位始終升不上去,導致來了字節兩年工資水平和行業比好像還變差了。

如果說張一鳴任職CEO期間,字節跳動是在大力踩油門,那麼樑汝波任職後,一個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一切都在“降速”。

2019年4月,字節跳動旗下教育業務gogokid裁員時,字節曾在迴應中提及過這樣一個詞——“去肥增瘦”,意爲冗餘的部分要減掉,缺少的部分要補齊,今年這個詞也被各個業務線重提。有字節員工表示,上司的OKR中就包括了“去肥增瘦”這一條,但大部分員工認爲只看到了前半部分,即去肥,“可能就是上市不順利,把冗餘的東西去掉吧”。

另一個頻繁發生的現象是,一些員工則反映,身邊沒能通過試用期的人變得多了起來。

2020年底時,字節跳動曾發佈一條消息稱,字節跳動當年在國內招聘員工總數已接近3萬人,並計劃在年底前再開放1萬個工作崗位。招聘完成後,字節跳動的員工總數將突破10萬人。

對比之下,張一鳴退居幕後以來,樑汝波最大的任務似乎就是調整人員,從調薪到裁員。

一些字節跳動員工原本以爲,樑汝波曾負責HR業務,因此也更容易理解員工所想和所急,希望他能夠爲員工創造更多的機會、謀求更大的福利、營造更好的工作氛圍。然而,裁員、降薪接踵而至,他們的期待落了空。

一些字節員工發現,即便已經接手CEO有一段時間,樑汝波尚未在基層新員工間樹立起威望。

在他作爲CEO首秀的OpenDay上,加入字節跳動尚不足三個月的周受資也一同亮相,並收穫了相當多的實時互動,有員工感慨:“周受資一出來,彈幕就變得不正常了。”張一鳴也被評價“面色紅潤”“看起來微胖卻可愛”。

至於樑汝波,員工主要關注他講述的內容,但他本人卻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關注。

最適合CEO的人選

2019年3月字節跳動7週歲生日時,張一鳴搞了個“回溯初心”,回到了字節跳動在北京知春路最早期的創業辦公室錦秋家園,那還是一個民宅式的小辦公室,一個會議室只有五平米。

這個回訪的過程被拍成了一個小紀錄片。在紀錄片的一開頭,是張一鳴進入錦秋家園小區的身影。他突然回過身對着鏡頭說,“樑汝波沒來是嗎?”視頻裡有個女聲的畫外音說“來了來了”。進入舊辦公室裡,身穿墨綠色夾克外套的樑汝波終於入鏡。

張一鳴在前面介紹各個辦公室當初的用途,樑汝波就在後面附和。張一鳴說當初的辦公室環境好,樑汝波說很整潔。張一鳴問樑汝波,你最難忘的是什麼?樑汝波說(和你一樣)也是跟吃的有關。兩個人談起平常的過往,就似兩個親密無間的兄弟。

(圖源:B站截圖)

的確,兩人的相識甚至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時的張一鳴和樑汝波不僅是大學同學,更是同宿舍的室友。他們相識於微時,有過一人出主機、一人出顯示器湊在一起編程的經歷,也有共同創業、並肩作戰的交情。2016年,張一鳴重回母校南開大學,他在演講中提到,大學期間最大的收穫就是結識了很多優秀的同伴,其中一位正是樑汝波。

信任是張一鳴放心交棒的基礎。知乎ID爲“你不知道我是誰”的字節跳動前員工認爲,對張一鳴而言,樑汝波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人。畢竟,字節跳動成立以來,他協助張一鳴做了太多事情,從採購安裝服務器,到重要招聘、企業制度和管理系統建設;從接手張一鳴寫了一半的系統,到如今接替張一鳴承擔CEO的職責,守護他們共同的創業果實,他始終致力於基礎的搭建和夯實。

在今年接任CEO的內部信中,樑汝波自己也表示,在2009年和張一鳴一起創業前,他曾表示希望有機會做一些重要不緊急的工作。所以,過去這些年來,他從做用戶產品,到後來打造企業產品,再到負責人力與管理工作,“一直覺得很幸運能紮根技術、產品和管理,因爲有一鳴在前面處理很多困難、突發的工作”。

現在,兩個人就像換了個位置。“爲了公司更長遠的發展,需要張一鳴從日常管理裡抽身出來,專注在對公司發展不緊急但很重要的工作上,創造更大可能。”樑汝波說,這種調換,對他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壓力很大。

員工們對樑汝波的評價不一,有人說樑汝波很溫和,說話好似“打太極”。但也有人不喜歡他這樣的風格,覺得太溫吞。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大家都認可樑汝波這個“聯合創始人”的身份。

另一位字節跳動前員工回憶,自己剛入職時和樑汝波同一個辦公室,經常看到他在辦公室裡開視頻會議。某一次樑汝波反饋了一個Bug,恰好是該前員工負責的部分,想解決問題還需要在他的手機上調試。“找了汝波問啥時候有空,汝波現場直接把電腦讓給我:你隨意。”

用這位老員工的話說,樑汝波既有深厚的技術、產品背景,又紮根於組織建設與管理,比起手握一塊業務拼圖的其他高管,由他站出來平衡各方、統籌全局,顯然更爲明智。“汝波在字節的地位,是沒得說的。”

不過,隨着創立第十個年頭的到來,字節跳動這家公司,正在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特別是在組織人才方面。

放眼整個互聯網行業,美團也好,小米也罷,走進下一個十年的中國互聯網公司都在強調人才梯隊建設和管理的重要性。字節跳動的業務觸角已經延伸得足夠遠,以內容和算法爲起點,它憑藉自身流量優勢,對新業務展開了大膽的嘗試。

評價一個CEO是否合格,管理是其中極爲關鍵的一課。在張一鳴的自我認知中,他算不上一個成熟的管理者,但樑汝波不同,後者是他口中那個在改進日常管理、保障公司健康發展方面“比我更合適的人”。

接任CEO不久後,樑汝波就發表了一次有關管理的講話。他說隨着組織規模變得很大,字節的管理層們開始關注起管理效率與效果問題。在管理機制上,樑汝波做的最大改變是“注重文化建設”,用文化理念引導員工。通過文化增加共識,減少規則,通過工具系統支撐效率和效果的實現。

張一鳴負責準,樑汝波負責快?

張一鳴任職的時候提出過很多創新業務。他在2020年3月,即字節跳動八週年的日子裡特別點名了教育業務,“教育是公司跨界嘗試的新業務方向”,張一鳴很關心這個新業務,把它和自己出任字節跳動全球CEO的消息並列在一起宣佈,可見其對教育業務的重視程度。

然而就在張一鳴卸任CEO後不久,這個業務就出現了巨大的變故,因爲“雙減”政策落地了。

教育業務曾被視爲字節跳動的第三條增長曲線,2020年10月,字節跳動給旗下的教育業務迎來了統一的名字——大力教育,陳林擔任大力教育CEO。陳林透露,未來字節跳動旗下的所有教育產品,都由這個品牌來承接。

細數字節教育的佈局,包括To B的進校業務,以及K12、少兒、成人教育等ToC的業務,幾乎涉及所有教育的主流賽道。大力教育旗下產品包括gogokid、開言英語、清北網校、瓜瓜龍啓蒙、極課大數據等。而大力教育也在這一次大力教育品牌發佈的同時,亮出了旗下首款硬件產品——大力作業燈,整個教育口線合計人員規模超1萬人。

儘管在6月的內部全員講話中,字節跳動高級副總裁、大力教育CEO陳林還在強調 “公司管理層對教育板塊是非常有信心,也有耐心,未來將持續投入”,彼時還宣稱“沒有裁員計劃”。

兩個月後,大力教育還是拉開了大規模裁員的序幕。

8月初,大力教育旗下包括瓜瓜龍、清北網校等在內的多個項目均實行了“N+2”的裁員補償計劃,其中教輔團隊幾乎全部裁撤,素質教育、研發和硬件團隊還有所保留。“你拍一拍”和GOGOKID已被徹底放棄,於8月5日停止維護,瓜瓜龍和清北網校則轉至素質教育和AI錄播課等方向,繼續探索。

因爲張一鳴已經卸任了CEO,他甚至沒有機會向這個他曾經寄予厚望的新業務“正式告別”。

進行業務收縮的不只是教育。9月初,據公開報道,字節跳動擬出售旗下證券業務,整體估值約5~10億元,其內部已明確,未來不會再從事相關業務。字節跳動在回覆中證實了這一傳聞,稱公司收縮金融相關業務,確實有出售證券的計劃。

當業務不在時,負責該業務的員工也不得不面臨離職與轉崗的選擇。根據字節跳動給出的方案,證券業務線的產品和運營可以在有限範圍內進行轉崗,或在10月8日前離職,賠償方案爲“N+1”;研發僅存在轉崗選項,但可能會獲得較低績效。多數員工事先並不清楚自己所在的部門即將消失,一位字節跳動員工告訴AI財經社,他近期正在考慮轉崗至證券部門,直至看到新聞才知道“理想中的工作沒了”。

樑汝波就像一個園丁,他面前擺着字節跳動培育出的衆多新品種幼苗,但最終哪一株會順利地結出累累果實,背後存在太多變量。但他收拾殘局的節奏,卻十分的利索。今年來,字節跳動對業務的收縮就尤爲果決。砍業務和裁員的速度,比最初佈局時還要快。

樑汝波曾在接受《人物》雜誌採訪時回憶,公司剛成立不久時,他和張一鳴從位於天津的機房返回北京,常常會在地鐵上比賽背站點的順序。看一眼,覺得記下來了,就轉過身開始背,看誰說得更遠。通常情況下,樑汝波比張一鳴更快,而張一鳴要比樑汝波更準。

在帶領字節跳動這輛高速列車行駛的過程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張一鳴負責的纔是快,而樑汝波負責的則是準。然而時過境遷,今天的兩個人重新調換了位置。

如此看來,與其說是“蕭規曹隨”,不如說,樑汝波終於站到了他真正適合的位置上。

(文中張曦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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