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論資排輩的時代，她靠自己，戰勝這個並不通情達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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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歐陽宇諾
編輯｜97
草間彌生的母親茂有着剛強的血脈與脾氣，父親草間嘉門是倒插門女婿。草間彌生於1929年3月22日出生於長野縣松本市，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1935年，草間彌生進入了長野縣松本市立鐮田小學，之後，草間彌生進入了長野縣松本第一女子高中（後更名爲長野縣松本蟻崎高中）。從那時候開始，草間彌生出現了幻覺與幻聽，不僅能看到物體周圍浮現的光，還能聽到動物或植物喋喋不休的低語。
● 幼時的草間彌生。
草間彌生從小就常常去採種場玩，那裡有一大片田野開滿了堇菜花，她喜歡坐在花叢中胡思亂想。有一天，那些婀娜多姿的堇菜花突然像人一樣說起話來，聲音越來越大，逐漸大到震耳欲聾的地步。草間彌生原本以爲只有人才會說話，遇到堇菜花用語言跟她溝通，不禁嚇得魂飛魄散。那一刻，她眼中的堇菜花全都長着人臉，而且都朝她看。驚恐萬分的草間彌生全身不停發抖，完全不知所措。她不顧一切地飛奔回家，把看到的東西一股腦兒全畫到素描本上。
在畫畫的時刻，草間彌生的心好像起飛了，闖入了另一個世界，這令她感到安定。如此，她一直堅持畫畫，畫滿了好幾本手帳。她心中的驚異與恐懼就是用這樣的方式被穩住的，這也是她開始繪畫的起點。
從童年到青春期，草間彌生彷彿被扔進了驚濤駭浪中，這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戰鬥。當時社會的價值觀是：女性作爲畫家是毫無前途的。草間彌生家的家風非常保守，根本無法擺脫“畫畫算個什麼東西”的觀念。尤其是她的母親，極力反對她畫畫，在母親的想象中，女兒也許會是一個老後病魔纏身，然後流浪街頭，最終上吊自殺的人。
● 草間彌生畫的媽媽，爲母親畫的鉛筆畫中就已充滿了小圓的創作風格。
當時，鄉下的畫家拿到錢後就酗酒滋事，很多人過得行屍走肉，毫無體面可言。母親被這些畫家兜售過畫，她覺得如果女兒變成這樣就糟糕了。
母親建議草間彌生，如果喜歡繪畫，當一個收藏家就好。可是草間彌生整天除了畫畫，什麼也不做。母親氣瘋了，有一次一腳把她的調色盤踢飛。有時母親還和她吵架，吵着吵着，兩人就扭打成一團。
母親給草間彌生買洋裝與和服，無論花多少錢都不吝惜，但絕對不給她買畫具和畫布。在這一點上，父親與母親截然不同，他不反對草間彌生畫畫，因爲他自己也喜歡畫畫。父親爲草間彌生準備了一流的畫筆與顏料。當時草間彌生已經打定主意，如果感情不和的父母離婚，她就跟父親。
19歲時，草間彌生進入京都市立美術工藝學校讀日本畫專科，這段經歷對於她來說並不愉快，甚至可以說是很痛苦。老師只會命令學生要畫得精細，其餘什麼也不教。後來她實在無法忍受，就不再去學校了，而是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畫畫。結果學校警告她，如果再不上學，就要勒令她退學。
草間彌生討厭京都爲畫家論資排輩以及講究師徒關係的老一套做法，因循守舊、腐朽不堪的京都畫壇令她不寒而慄、快要窒息，她心心念念要前往遼闊的美國。
● 草間彌生，自畫像，1950，油彩布本，34 ×24cm。
1954年，草間在繪畫作品《花（D.S.P.S）》中曾有下列的表達：“某日我觀看着紅色桌布上的花紋，並開始在周圍尋找是不是有同樣的花紋，從天花板、窗戶、牆壁到屋子裡的各個角落，最後是我的身體、宇宙。在尋找的過程中，我感覺自己被磨滅、被無限大的時間與絕對的空間感不停旋轉着，我變的渺小而且微不足道。”
● 草間彌生，《花》。
在草間彌生期望掙脫陳舊的束縛，一心一意地想要離開日本時，美國女畫家喬治亞·歐姬芙投向對草間彌生作品的關注。1955年，草間彌生開始與喬治亞·歐姬芙通信，在這些信件中，兩人不僅有共鳴並且逐漸熟絡起來，收到喬治亞鼓舞，草間彌生並準備前往美國。
草間彌生將100萬日元兌換成了美元，因爲當時攜帶外匯出國是受限制的，因此，她將這些錢縫到了洋裝裡，還塞了一些在鞋尖裡，僞裝得從外面看不出來。除此之外，草間彌生還帶了60件和服與常年積累下來的自己畫的很多幅畫，爲的是能靠賣畫討個生活費。
草間彌生抵達美國的第一站是西雅圖，藝術經紀人佐伊·杜珊娜慧眼識珠，爲她發表作品。1957年1月，草間彌生的個展在佐伊·杜珊娜畫廊開幕，展品包括《岩石精靈》《古代的儀式》《古代的舞衣》《地底燃燒的火焰》《骨之遁逃》等，總共26幅水彩畫和粉彩畫。此外，她還上了廣播節目，談了自己對美國的感想。
● 草間彌生，《玉米的枯葉》 1945 年 巖彩紙本 38 ×50cm。
草間彌生在美國的第一次個展在西雅圖圓滿落幕，但對她而言，從一開始，她的夢想之地就是紐約。於是，她決定拋下這些挽留她的西雅圖人，開啓新的冒險之旅。
到達紐約後，草間彌生經歷了房租、生活費用的大漲價，她攜帶的美元一點點用完，行囊逐漸空癟。她每天都要找飯吃，還要想方設法地支付畫具與畫布的費用，疾病也陡然來襲……最終，她跌入了貧困的谷底。
她從馬路邊撿回一塊門板當牀睡，毯子也只有一條。另外，工作室是在商業區的一幢寫字樓裡，一到晚上6點，暖氣就停了，晚上寒氣刺骨，凍得草間彌生肚子劇痛，整夜睡不着覺，只能爬起來畫畫，逼自己創作，因爲除了畫畫之外，她沒有任何辦法與飢餓、寒冷抗爭。
● 草間彌生 《殘骸的積累(人格解體帷幕的囚徒)》 1950 年 油彩、瓷漆、種子麻布袋 72.3 × 91.5cm，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藏。
1959年10月，草間彌生期待已久的第一個個展“純色執念”在布拉塔畫廊揭幕了。這家畫廊位於第十街區畫廊羣的中心地段，曾經是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威廉·德庫寧和弗朗茲·克萊恩活躍過的地方。草間彌生在這裡展出了黑底白麪的《無限的網》，這幅畫完全無視整體構圖，沒有中心，這令觀看者感到困惑，進而逐漸被一種暗示與靜謐所吸引，將精神誘拐到“無”的眩暈之中。這件作品預言了將在歐洲啓動的“零羣”以及即將從紐約誕生的藝術新勢力“波普藝術”。
● 草間彌生，《無限的網》。
在紐約的首次個展非常成功，藝術評論家多爾·阿什頓、西德尼·蒂利姆、唐納德·賈德紛紛在各類媒體上對草間彌生的個展進行了誇獎。
紐約個展結束後的第二個月，草間彌生輾轉到波士頓新星畫廊繼續舉辦個展，展出了10幅10英尺長的作品，另外還有幾十幅水彩畫和油畫。
四個月後，草間彌生在華盛頓的格雷斯畫廊展出了以紅白雙色波點爲主的作品。這期間，她還在紐約、波士頓和華盛頓參加了不少聯展。1960年5月，斯蒂芬·拉迪什畫廊決定與草間彌生獨家簽約，一年之後，這家畫廊爲她舉辦了赴美之後的第五次大型個展。
就這樣，草間彌生在全世界最前衛的藝術中心紐約，確定了自己作爲一名前衛藝術家的地位。
● 草間彌生，《南瓜》。
1961年起，草間彌生的作品出現了一個變化，即採用軟雕塑的表達方式，將自己從畫家塑造成一個環境雕塑家。安迪·沃霍爾曾經在利奧·卡斯泰利畫廊發表了一件作品，用絹版印刷的牛頭海報貼滿了天花板和一面牆壁，草間彌生認爲那是模仿她的《千舟聯翩》。
同時，草間彌生又開啓了鏡像系列和電子雕塑。1967年開始，草間彌生策劃了大批的偶發藝術。哲學家菲利克斯·加塔利稱讚草間彌生“讓我們的世界重現魅力，如同一道閃光……在我們面前，她作爲偉大的現代藝術家創造着誰也無法預期的未來。”
●草間彌生，《我爲愛祈禱的每一天》，裝置圖。
個人情感方面，草間彌生曾與著名的裝置藝術家約瑟夫·康奈爾相戀。第一次見面時，康奈爾就稱讚草間彌生是個漂亮的女孩，並且上下打量草間彌生的和服，悄悄摸她的衣襬。
和康奈爾見面後的第二天，他就送給草間彌生他的詩作，這些詩作塞滿了草間彌生的信箱，如此猛烈的求愛攻勢令她非常吃驚。康奈爾還會採用電話轟炸，每次通話時間都超長，5、6個小時都有可能，這令草間彌生沒法繼續自己的生活。
● 草間彌生，《永恆的愛》。
康奈爾有着一個可怕的母親，有一次，康奈爾和草間彌生在草地上熱吻，沉醉於忘我的世界。康奈爾的母親突然間提着滿滿一桶水來到他們面前，高舉到他們頭頂並將水一下子澆了下來。即便如此，康奈爾還是對他的母親說：“媽媽，請原諒我，放過我吧。這個人是我的戀人，不要隨便亂來。”
康奈爾作爲藝術家賺錢之後，買了很多草間彌生的畫，並且把買畫的錢直接給她。他還有一件著名的作品是“獻給心愛的彌生”。但作爲一個喜歡獨居、不願見人、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康奈爾不懂世上的遊戲規則，也不懂男女之間的相處方式，這最終導致了他們之間分手的結局。
● 草間彌生《我要永遠的活着》。
從幼時開始，草間彌生的精神狀況就一直不夠穩定，之後，康奈爾及她父親的先後離世，更是直接引發了她的精神崩潰。1977年，草間彌生選擇了長期在精神病院住院治療。自那之後，草間彌生每天穿梭在精神病院與工作室之間，堅持治療的同時也堅持創作。她會密切追蹤自己作品的銷售狀況。她的日本經銷商說：“當我給她匯款時，就意味着社會需要她。小數額也可以。她不關心錢本身，但收錢對她來說很重要……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但她的腦中也充滿幻想，她夢想着‘你愛我’，然後就成真了。”
● 草間彌生，《生命是彩虹的心》。
現今，94歲的草間彌生仍然在堅持創作。她曾經說過：“我立志要成爲藝術家，戰勝這個並不通情達理的世界。這就等於要戰勝被逼無路的自己，這也是作爲一個人所應該接受的考驗……我要接近靈魂之光。如果以無垠的宇宙作爲背景，人類只不過跟蟲子一樣微不足道。我的內心深藏敬畏之念頭，希望提升自己未來的心靈高度。爲此，我選擇了藝術作爲修行的手段，這是我窮盡一生也要完成的事業。即使在我百年之後，只要有一個人能瞭解我的心，我就會爲這個人堅持藝術創作。”
● 草間彌生在工作室裡工作，攝影：Go Itame。
本文作者：歐陽宇諾，一個走過T臺的寫作者。
本文配圖來源於網絡，版權屬於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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