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捆柴
1977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鵝毛大雪下個不停。馬上就到年底了,家裡的柴卻快用完了,別說取暖,做飯都成了問題。父母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聲接一聲地嘆氣。因爲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公社每年冬天都會封山育林,只有秋末冬初的時候,纔開放三五天,讓農民上山拾柴。
那個冬天,我生了一場大病,母親爲了照顧我,沒能和父親一起上山拾柴,所以家裡只存了很少的柴。眼看着柴就要用完了,這可愁壞了父母。雖然每年冬天都會有人偷偷上山拾柴,但父親卻不允許家人偷偷上山,因爲村裡曾經有人這樣幹,被看山人發現了,結果人和柴一起被懸掛在中心街一棵高樹上示衆,差點出了人命。但是,看着家裡因我的緣故幾近斷炊,心裡很不是滋味。於是,生性魯莽的我在病好後,便約上兩個要好的夥伴,上山拾柴。
雪後的大山白皚皚一片,積雪把山場蓋了個嚴嚴實實。冬天的樹枝很脆,“喀嚓”一聲,不費力就能折下一根,一會兒工夫,我們就折了一大捆。我們背起沉甸甸的柴往家走,有些得意忘形,放聲唱起歌。沒想到,我們的歌聲引來了看山人——老劉頭。老劉頭已經60多歲了,由於家境不好,再加上年輕時忙於照顧盲母,沒娶上媳婦。母親去世後,他就一個人過,隊裡便讓他做了看山人。一個人的生活讓老劉頭的性格越來越孤僻、冷漠,只要讓他逮住私自上山的拾柴者,一律嚴懲。
發現老劉頭後,我們拔腿就跑,怎奈積雪太厚,背上的柴又沉,跑起來跌跌撞撞。“站住,別跑!”一聲接一聲的厲喊從身後傳來,只一會兒工夫,我們就被老劉頭逮住了。大家乖乖地放下柴,低着頭挨訓。只有我抓着柴不放,老劉頭惱了,一把將柴扯了下來。我被拽了個趔趄,摔倒在雪地裡。我爬起來,朝老劉頭撲去,老劉頭一閃身,我撲了個空,倒在雪地裡。我爬起來,再次朝老劉頭撲去,卻被夥伴死死拉住。
“你小子還挺倔!”老劉頭笑着說,手一揚,摘下頭上那頂缺了一隻耳朵的棉帽扇着。“他前些天病了,父親一個人拾的柴就要用完了,他家都快吃生的了……”夥伴們求情說。老劉頭沉着臉,不說話。我以爲,老劉頭一定是心軟了。
“不行!人走,柴放下。”老劉頭命令道。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捆柴不肯走,夥伴們只得拽着我走。回到家,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父母。母親只顧嘆氣,父親則呵斥了我一頓。那一刻,我恨透了老劉頭。
第二天早上,母親幾次叫我,我都賴在炕上不肯起來。母親只得嘆着氣往屋外走。忽然,母親驚叫一聲:“哪來的一大捆柴!”我聽見後,裹上棉襖就往外跑,“這是哪來的?”我很奇怪,難道是老劉頭送來的?不可能,他怎麼會這麼好心。就這樣,這捆柴的來源成了我心中的一個謎。
第二年春,老劉頭突然掉河裡淹死了。聽說出事那天晚上,老劉頭背了一捆乾柴在水庫上走,不小心掉進了水裡。大家都認定老劉頭名爲看山人,實爲偷柴者。於是,老劉頭成了投機倒把分子,大隊連一口棺材也沒給,就草草給埋了。
老劉頭死了,我開心極了。“這種人死了活該!”我狠狠地說,卻被母親聽見了,打了我一耳光。打完我,母親一邊摟着我哭,一邊訴說院子裡多出的那捆柴的事。我這才知道,那捆柴真的是老劉頭送回來的,母親還說,老劉頭死時背的那捆柴是給村裡另一個困難戶的。
多年後,父親去世,母親不久也跟着去了。我便離開了家鄉,每年只在父母的忌日纔回去。但是,每次回老家拜祭父母,我總不忘到老劉頭的墳前燒一刀紙錢。嫋嫋的菸灰中,我彷彿看見老劉頭戴着那頂破棉帽,穿着破烏拉鞋,在雪地裡漫山遍野地轉悠……